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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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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远告诉顾爷爷调令时,顾爷爷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份报纸,镜片后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看向顾淮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调令下来了?”
“是,爷爷。”顾淮远立正站好,像在部队汇报工作,“下月初到岗。”
顾爷爷放下报纸,指节叩了叩扶手:“首都不比地方,肩上担子更重,凡事多思多学,别仗着有点成绩就飘。记住,穿这身制服,就得对得起头顶的国徽,对得起托付给你的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林晚怀里的宁宁,语气稍缓,“我和你奶奶不用挂心,照顾好林晚和孩子,就是给我长脸。”
顾淮远挺直脊背:“是,保证完成任务。”
顾奶奶没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宁宁,用手摸着孩子软乎乎的头发。小家伙似乎察觉到老人的不舍,伸出小手搂住奶奶的脖子,咿咿呀呀地叫着,小奶音甜得能化了冰。
“我的乖宁宁哦,”顾奶奶的声音带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这一去就是千里地,啥时候才能再让奶奶抱抱哟。”她从兜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银花生,小心翼翼地戴在念念脖子上,“戴着这个,平平安安的,我给你攒了好些小衣裳,等开春都给你带上。”
顾奶奶没给金的,是怕金的戴在小孩身上被人偷走,银的保险一点。不过,她的嫁妆都给宁宁攒着呢,到时候都是她的。
苏林晚走过去,轻轻拍着顾奶奶的背:“奶奶,您别担心,等我们到了首都安定下来,就接您和爷爷过去住。那边有大院子,能晒太阳,能养花,比这儿热闹多了。”
顾奶奶抹了把眼泪,看着苏林晚:“真的?那我可就等着了啊。”
“肯定不会让您久等的,放心吧。”苏林晚笑着点头,“到时候您天天抱着她,给她讲顾爷爷年轻时的故事,让她跟您最亲。”
顾爷爷在一旁哼了声,嘴角却偷偷往上翘:“去了别给他们添麻烦就行。”话虽这么说,却从怀里拿出一踏钱和票递给顾淮远,“这里面是我和你奶奶给你的,到了那边别委屈自己,也别委屈了林晚和孩子。”
顾淮远接过钱,入手沉甸甸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他看着爷爷奶奶鬓角的白发,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林晚和女儿,郑重地点头:“爷爷,奶奶,我们一定好好干,等站稳脚跟,第一时间就回来接你们。到时候咱一家人在首都过年,做一大桌子菜。”
邻县纺织厂的王厂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坐在苏林晚对面的长椅上,手里转着搪瓷杯,眼神在样品间挂满的孕妇装上游走,最后落在苏林晚摊开的设计图上。
“苏厂长,实话说,你们的款式确实俏,”他呷了口茶,话里带了点试探,“但这图纸是你们的家底,真能给我们?”
苏林晚喝口水不紧不慢,抬头笑了笑,指尖在一张改良款孕妇装的图纸上点了点:“王厂长放心,图纸不仅给,还带工艺说明——领口怎么收省更服帖,裤腰用多少厘米的松紧带最舒服,都写得明明白白。”
王厂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皱起眉:“那你图啥?这图纸一交,我们自己就能仿,何必跟你分利?”
“仿得走款式,仿不走细节。”苏林晚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从容,“就说这哺乳口的隐形拉链,我们试过十七种布料,才找到既隐蔽又耐磨的;还有这侧缝的弧度,都是最舒服合适的。王厂长要是信得过,咱们签三年约——你们出设备人力,我出设计和订单渠道,利润按四六分,我六你四。”
“四六?”王厂长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我们出的是实打实的成本,机器、工人、水电,哪样不要钱?苏厂长这账算得太精了。”
“王厂长再算算细账。”苏林晚不慌不忙,从抽屉里拿出订单本,“我手里现有附近订单三千件,其他供销社的单子五千件,光这两项,够你们车间满负荷转三个月。而且我的设计每月更新,保证你们的货不愁卖。”她顿了顿,目光清亮,“您出的是成本,我出的是能让成本生钱的法子,四六分,公道。”
王厂长沉默了,手指摩挲着杯沿。他知道苏林晚说的是实话——他们厂设备是新的,就是缺好款式,库存积压了不少,再不想办法就得停工。
“再加个条件。”王厂长忽然抬头,“图纸给我们,但版权得注明是你们设计的,所有成品必须挂你们的商标。”
苏林晚笑了,这正是她想的:“成交。而且我再加一条,你们车间的质检得按我的标准来,抽一件不合格,整批货我有权拒收。”
“行!”王厂长一拍大腿,“就冲苏厂长这爽快劲,我信你!”
两人起身握手,掌心相碰时,王厂长忽然说:“我原以为你会攥着图纸当宝贝,没想到这么敞亮。”
“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林晚看着窗外晾晒的布料,语气轻快,“把图纸变成能让大家都挣钱的活计,才是真本事,您说对不?”
王厂长哈哈大笑:“苏厂长不仅手巧,脑子更活!难怪能把小厂子做这么大。”
签约那天,阳光正好。淑琴领着工人们在车间里打包样品,准备给纺织厂送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订单保住了,工钱有了着落,连空气里都飘着踏实的甜。苏林晚站在设计台前,看着王厂长签下名字。“合作愉快。”王厂长递过一份合同。“合作愉快。”苏林晚接过,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
这才解决了工人和厂的问题,苏林晚总算能放下心了,而且这边有钱进账,到了首都也不怕。
月底的风里已经裹着年味儿了,扫院子时能闻到隔壁张婶家炸丸子的香。苏林晚抱着宁宁站在镜前,才几个月的功夫,怀里的小丫头像是被春风吹过的嫩芽,嗖嗖地往外冒新模样。
脸蛋圆滚滚的像颗浸了蜜的苹果,透着健康的粉,一捏能掐出点奶膘来,软得让人心头发痒。最招人疼的是那双眼,以前总闭着,现在睁得溜圆,黑葡萄似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苏林晚,却比她多了点灵动。
头发也长密了,不再是胎里带的绒毛,变成了乌黑的软发,贴着头皮铺展开,鬓角的碎发卷卷的,像烫过的小波浪。顾奶奶给她梳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扎着红绳,一动就晃悠,衬得那张小脸更像年画上的娃娃。
手脚也长开了,小胳膊小腿不再是细弱的藕节,变得结实起来。抱着她的时候,那小脚丫总不老实,蹬着你的肚子往上蹿,小手更厉害,抓着东西就不放。
苏林晚现在给她穿衣服也费劲了,以前是软乎乎的一团,现在会拧身子,穿个棉袄得两个人按住,她还咯咯地笑,好像觉得是在玩游戏。
傍晚顾淮远回来,刚进门就被宁宁盯上了,小胳膊伸得笔直,嘴里“啊啊”地叫着要抱。顾淮远洗了手把她接过来,她立刻搂住爸爸的脖子,把脸贴在他下巴上,感受着那点扎人的胡茬,小身子蹭来蹭去,舒服得直哼哼。
“你看她,越来越精了。”苏林晚笑着说道,“知道谁能给她举高高。”
过年前几天,苏林晚挎着蓝布包,跟着顾奶奶往供销社走。家里的东西不少,可过年总想再买点什么。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顾奶奶裹紧了枣红色的头巾,嘴里念叨着:“再给宁宁扯块红布做件新棉袄,过年就得穿得喜庆。”
供销社里挤满了办年货的人,柜台上摆着成串的冻梨、年画和红纸。顾奶奶熟门熟路地让售货员称了二斤糖果,又捡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苹果,转头对苏林晚说:“你爱吃的蜜饯得多来点,还有淮远那小子,就好这口酥糖。”
苏林晚笑着应着,手指拂过挂着的腊鱼腊肉,鼻尖萦绕着花椒和松烟的味道,这是八十年代过年独有的香气。她想起出门前顾淮远说的话,从包里掏出钱票:“奶奶,家里没白面了,再买两斤面粉,之后咱包饺子。”
回到家时,顾淮远正踩着凳子贴年画,苏林晚把年货往桌上一放,宁宁小家伙伸着胳膊要抱,她顺势接过,在孩子软脸上亲了口:“跟你爸不像,就知道捣乱。”
“妈和爸那边发来电报了?”苏林晚一边择菜一边问。顾淮远从墙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低了些:“嗯,说有任务,今年又回不来。”
空气静了瞬,顾奶奶添了把柴,叹道:“没事,咱们加孩子,把林晚爸妈也叫过来,照样热热闹闹的。”
除夕阳光斜斜照进厨房,顾淮远揉面,苏林晚剁馅儿,顾奶奶抱着孩子在旁边给她们递水。白菜猪肉馅儿的香气渐渐漫开来,林芳挎着一篮鸡蛋进门时,正好撞见这场景,笑着打趣:“我可闻着香味儿来的,没蹭饭吧?”
“妈就等你呢!”苏林晚往她手里塞了个刚剥好的橘子,“我爸呢?他去哪里了?。”
说话间,苏建国扛着半袋白面进来,肩上还落着雪:“我在后面呢,给你们带点东西吃。”
孩子们在院里堆雪人,屋里的大人围着案板包饺子。顾奶奶和林芳包饺子,苏建国笨手笨脚地把饺子包成了疙瘩,逗得大家直笑。顾淮远把煮好的饺子捞进搪瓷盆,热气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也模糊了每个人眼角的暖意。
桌上摆着一盘盘饺子,还有顾奶奶腌的酸白菜、苏林晚炸的丸子,还有其他的菜。宁宁看到吃的伸手想要吃,大家可不敢给她尝,连忙把她抱到一边。
大功告成后,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干杯!”顾淮远举起杯子,里面盛着橘子味的汽水,说出祝福:“明年都顺顺当当的!”
“顺顺当当!”大家碰在一起,清脆的碰撞声里,谁也没再提远方未归的人。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灯光暖得像团火,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