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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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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虽在皇宫内,但离皇上的御书房,步行超过一刻钟。
当然,身为尊贵且身娇体弱的太子殿下,萧焱自有轿辇代步。
说实话,他对景明帝还是很有点好奇的。
文韬武略,功绩显赫,却在在位最后十年,沉迷炼丹,变成昏君,将繁盛的大虞朝带向末路。
后世人提起这位帝王,说得最多便是,若是他只活到四十岁,那便是千古一帝,可惜后十年,让他千古半帝都算不上。
可惜啊,这会儿已经是景明帝当昏君的第八年。
所谓穿不逢时,就是说的自己。
*
“陛下,殿下和世子来了。”
萧焱与李赟并肩走上前,站在案台前躬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免礼。”
萧焱掀起眼帘朝案台后的男人看去。
虽然记忆里有这位帝王的模样,但毕竟原身是当儿子的,父亲的权势威严以及对自己的宠爱,多少会让太子,将景明帝的形象,在头脑中美化。
但萧焱作为一个后世穿越来的人,就客观多了。
眼前这位曾名震一时的帝王,身形削瘦,面色暗沉发黄,眼周已经有了象征风霜苍老的皱纹,两鬓也生了许多白发。
其实还不到半百之年,却已有了明显的老态,甚至连眼睛都有了浑浊之色。
人总是怕老怕死的,尤其是帝王,权势财富美人,什么都不缺,一切皆可掌握在手中,唯独衰老和死亡,不受控制。
所以自古以来,有太多帝王为追求长生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反倒早早殒命。
景明帝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副早早衰老的躯体,就是吃丹药吃出来的。
用现代医学的话说,估计是已经肝损伤了。
“太子,听说昨日世子差点在你的斗兽场出事?可有此事?”
萧焱迅速在脑子里回顾了下原身面对这种情况的反应。
景明帝将李赟召来皇都,名义是伴读,本质是质子,但毕竟他是凉王世子,他再宠溺太子,也不可能完全放任太子欺凌对方。
因而此类事情但凡传到景明帝跟前,真心实意也好,装模作样也罢,总要将太子责罚一番,算是给凉王世子面子。
原身对景明帝还是畏惧的,虽然不忿,却也只能受罚,于是将恨意又添一分在李赟身上。
思及此,他先是故意瞪了眼李赟,又躬身道:“儿臣冤枉啊,请父皇明察,我昨日本是惩治世子亲随阿达,是世子自己跳进斗兽场去救一个下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呢。”
景明帝猛得一拍桌子,斥道:“你还敢狡辩!世子亲随若真犯错,那就按律例来审,把人丢进斗兽场,是哪门子的律例?我还听说,你给人灌了软骨散。”
萧焱佯装被父皇怒气吓得瑟缩下,埋头不敢再争辩。
景明帝又道:“你自己说这回如何罚你?”
萧焱还未说话,李赟已经先作揖道:“陛下,这回确实是臣太莽撞,不怪殿下。”
景明帝原本也就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听他这般说,便顺着他的话,轻咳一声道:“此事世子确实也有失考虑,差点铸成大错。这样吧……”他顿了下,又才不紧不慢继续,“既然都有错,那就罚你二人禁足东宫一个月。”
各打五十大板,景明帝也还算公正。
两人齐齐谢恩。
景明帝又道:“这一个月你们在东宫好好读书,就读《名臣奏议》,我会让太师每日监督,每十日我会宣你们来考校一次。若是考校不过关,太子你就等惩罚吧。”
所谓禁足,原身并不怕。只要他想,偷偷摸摸溜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景明帝又懒怠,对此也不在意。
原身怕的是读书这事。
别看太子体弱,却是个重武轻文之人,书读得一塌糊涂。偏偏李赟虽是个武将,读书也读得相当不错,作为太子伴读,让他这个太子显得越发不学无术。
这也是两人重要矛盾点之一。
这两年,太子已经没有固定课程,全凭景明帝心血来潮给他安排,而每回犯错之后的惩罚,便是关在东宫好好读书。
而太子犯的错能闹到景明帝跟前,大都跟李赟脱不了关系。
总归,李赟与太子,注定天生死对头,处处不对付。
若是换作从前,要被父皇十日考校一次学问,意味着十日后,太子又得受一次罚。对这样的惩罚,太子自然是又气又怕,然后提前把这笔账算在李赟头上。
不过现在的萧焱倒是不在意了。
他一个小镇做题家,穿到古代,别的能力没有,读书倒是不在话下。
于是他恭恭敬敬回道:“儿臣一定好好读书,不让父皇失望。”
景明帝没觉察什么异常,但一旁的李赟,却是狐疑地朝他看过来。
以前皇上一说要罚读书考校学问,太子虽不敢反驳,但脸上必然会浮上无法压抑的烦躁,看向自己时,那眼神似是恨不得要啖自己的肉。
但今日对方却分明过于平静了。
觉察身旁看过来的目光,萧焱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崩人设,赶紧转过头,朝李赟狠狠瞪过去,一副咬牙切齿恨死他的架势。
李赟见状,确定是自己多心了。
领了罚的二人,从御书房出来,坐上轿撵回了东宫。
皇上动作很快,后脚就派了太师来监督太子读书。
太师素来对这门差事很头疼,往常给太子上课,辛辛苦苦半天,口干舌燥,对方能听进去半页纸,已经算是万幸。
偏偏这是一人之下的太子,自己虽是太师,却也不能拿对方怎样,最终皇上考察太子功课,发觉学得一塌糊涂,自己还得一并受罚。
外人看帝师光鲜,谁又知道遇到这么个混世魔王,他这个帝师的心酸?
这两年他很少再教授太子课程,原本日子好过了些,但还是会三不五时,被皇上派来监督太子读书。
萧焱从小是个好学生,得老师喜爱,也尊重师长。
他虽然觉得暂时得苟住原身人设,但也没打算时时刻刻演戏,一来是角色扮演实在累,二来有些事也没必要。
比如对这位明显被原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太师大人。
于是等太师布置下这一天的学习任务,他就在书房老老实实开始学习。
谢天谢地,原身虽然不学无术,但字还是认得不少,不然面对这些繁体字,他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而因为能熟练识字,手中书卷,便变得很简单。
他是理科生,虽然喜爱历史,却也未曾读过太多古籍,眼下这册《名臣奏议》是本朝大儒编撰,收集了百篇大虞名臣对帝王的奏疏。
他几乎是一下就看进去了,看得可谓是津津有味。
尤其是大虞鼎盛时期几位名臣所谈及的政事和兵事,对现在大虞所面临的问题,很有意义。
多日未造访东宫的太师,原本像从前一样,已经做好身心备受折磨的准备。
没想到今日太子一反往常,不仅与世子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案后读书,没捣乱也没找茬,甚至还虚心求教了自己几个问题。
太师被太子折磨多年,心力交瘁之下,心眼所剩无几,没去多想,只暗自喜出望外,怀疑太子是忽然长大懂事了。
毕竟在被掳去西狄前,小太子虽偶有调皮,却早慧懂事,求知若渴,很有几分天纵英才之相。
思及此,太师一时感慨,偷偷抹了把心酸的眼泪。
与太子一起在东宫书房读书的李赟,虽然也是像往常一样,恪守本分安静读书,懒理太子,却也很快发现了今日太子的异常。
因为太子半背对着他,一开始长久没听到动静,他还以为对方是打起瞌睡。
但很快又发觉,每隔一会儿,太子就会稍稍动一下,翻动书页。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一直在读书。
这个发现,让李赟心下不由得惊奇。
他十五岁来皇都做太子伴读,彼时太子只有十三岁,是个瘦瘦小小的漂亮孩子。
因为那张脸生得实在好看,他一开始并不知对方脾性有多恶劣,甚至在初期,他也只当对方是年幼不懂事,又因被西狄掳走,痛恨胡人,连带也对有着胡人血统的自己不喜。
但很快,他就发觉,太子的恶劣,已经不是单纯痛恨胡人这么简单,他是当真暴戾乖张,还不学无术。
太师为教授他,吃尽苦头。
当然,自己这个伴读,因为太子读书一事,吃过的亏就更是不胜枚举。
若只是因为自己不被太子所喜,受他欺凌,他还不至于对他起杀心。
决定要杀了太子,让其他皇子上位,只是因为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实在不堪帝王一职。
帝王性情略微残暴一点,无伤大雅,但不学无术,全然不懂治国之道,那是万万不可。
大虞江山绝不能交给这种人。
而五年间从未好好读过一次书的太子,今日竟然一反常态认真读起书来,不是话本子,而是《名臣奏议》。
以至于后半个时辰,李赟的心思,全然不在手中书卷,一直忍不住偷偷打量另一张书案后的萧焱。
他看到对方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时而勾唇微笑,时而又咬唇陷入沉思。
只可惜对方半背对着自己,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这些表情看得并不分明,大都得靠自己猜测。
但李赟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咬唇沉思的小动作,从未在太子脸上出现过。
以至于当他看到时,心中莫名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上前从正面瞧个清楚。
当然,也只是想想。
*
上午的读书终于结束。
太师差点老泪纵横。
“殿下,您今日真是让臣刮目相看啊!”
萧焱原本是要按照尊敬师长的习惯,对太师表示几句感谢,但觉察到李赟投过来的目光,便故作玩世不恭道:“读个书有何难?幼时孤跟随太师读书,太师不是经常夸孤天资聪慧么?这几年孤只是年少贪玩,不愿读罢了,但今日见父皇年迈,心知作为太子,是该好好读书,好尽早为父皇分担庶务。”
他故意提幼时,是让自己忽然读书这件事,稍显合理。
太师笑眯眯点头:“是啊,殿下幼时聪明过人,三岁开蒙,五岁便能作诗,说是神童也不为过。”
难怪原身不读书,认字却不少。
太师继续说:“殿下如今愿意重拾书卷,为陛下分忧,陛下定然很欣慰。”
萧焱摆摆手:“先别告诉父皇,免得他考校我时,故意出难题。”
太师嘿嘿地笑,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凉王世子,赶紧客气问道:“世子读书向来勤勉,今日想必也收获良多。”
李赟拱手谦虚道:“百篇奏疏,今日只刚读了了几篇,还需更加努力才行。”
“不急不急,慢慢来。”
往常太师离开,都是如蒙大赦一般,今日却难得神清气爽,连带着腿脚都利索了许多,一边跟着内侍往外走,一边还与路过的太监婢女笑盈盈挥手。
萧焱目送这老大爷的身影,不由自主勾唇轻笑了笑,然而一转头,便对上李赟神色莫测的目光。
他立即板起脸,露出属于太子的阴鸷表情:“世子,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从前孤那是懒得读书,孤要是想读书了,你给孤提鞋都不够。”
唔,在读书的前提下,继续保持人设。
李赟轻笑了笑,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臣拭目以待。”
萧焱对上对方那双深邃褐眸,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总觉得此人心思深沉,绝非史书上那两句简单粗暴的形容。
他故作狠狠瞪对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而李赟则是玩味般轻轻勾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