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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良药苦口入心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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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月有余,江南一带的梅雨季才算结束。
除了清渠水位上涨造成灾患以外,清致镇的其他水域都一切正常,整个镇子的灾情并不严重。
羽芳堂只是里里外外被水洗了一遍,地基建的不错,便没有什么过大的损伤,景竹茹差人打扫一番,便接着住了进去。
“桂枝芍药各二两。”
午后,景竹茹在案前念药方,春晓落笔写下,景初霁在旁边跟着抄写,没一会儿就弄得满手墨水。
春晓见了,默默用浸湿的手巾帮她擦净。
景初霁觉得春姐姐身上有花香,连带着手巾上也香,便凑近闻了闻:“这是什么味道?”
春晓在纸上划了划。
“芍药?”
春晓点头。
“大枣两颗。”
景竹茹念完这句,稍一转身,只见杜芸推门走进来,裤腿和窄袖都挽起来,上面沾着阵阵泥土芬芳,想来是刚刚修坝回来,连衣裳也没换。
“杜芸?”
春晓闻声笔尖一顿,景初霁却以为这是一味没听过的药,抬头望去。
杜芸朝景竹茹走近,柔和的日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眼之上,镀一层金光,隽秀似山峦,他笑道:“听说你收了个好徒弟,我来瞧瞧。”
杜芸见了春晓身边坐着的小人,展颜道:“原来是你。”
景初霁也认出杜芸就是那日从洪水里把她捞出来的人。
她呆呆地看着杜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竟顷刻间涨红了脸。
这小丫头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消息灵通,纵是之前就听说过通判大人,此时此刻估计也认不出来了,任谁也不能把杜芸现在这个糙里糙气的样子和那个高官厚禄的朝廷命官联想起来。
她看得痴了,只觉得这人好看,待到人都被景竹茹领走了,才嘟囔起来。
“杜芸是个什么药?”
春晓笑着,低头写下。
那是入你师父心经的一味药。
“你也不换身衣服,洪水中多的是污浊之邪,清洁事宜是重中之重,若是不幸染上可怎么好?”景竹茹嗔怪道。
“你说的是,我得张贴份告示才好。”
杜芸在里屋换了身干净的外袍,随即从后面抱住景竹茹,将下巴抵在她颈侧,含含糊糊地打趣道:“多谢景医师提醒。”
“通判大人别客气。”景竹茹回嘴道:“你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来瞧我的新弟子,倒像是来蹭晚饭的。”
杜芸开怀大笑,在景竹茹的唇角上吻了吻:“蹭饭事小,见你才是要紧事。”
景初霁扒着门缝偷看,被春晓拎小鸡崽一样拎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心经是这么个入法。”
春晓不肯跟她解释过多,笑着打发她去买酱油。
景初霁打完酱油,才从胡同里拐出来,就在街上被一群人围住了,她连忙用碎发遮住额头的胎记,却见打头的男子冲上来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
“遮什么遮?你穿得再怎么人模狗样我也认得出来你!”
景初霁被打得摔在地上,酱油洒了一地,瓷碎片扎入她的小腿,鲜血瞬间渗出,她却只注意到景竹茹新买给她的衣裳沾了灰,她第一次穿那样新那样漂亮的衣裳。
她赶忙拍掉,随即扬起脸:“你…你别过来!”
“呦,还知道顶嘴了?这一场洪水害得我们好苦,就是因为我们平日里纵着你这个妖女在镇上晃来晃去,惹恼了天神,才招此灾祸,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说罢,那男子挽起袖子,眯着三角眼朝景初霁走过来。
何其荒唐的一番话,围观的人群却声声附和。
“这小妖女是被天神下了诅咒的!”
“这场洪水就是她招来的天谴!”
“看她长得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应该把她打死沉河才好。”
……
景初霁被气得抖如筛糠,拼尽力气大喊道:“我,我现在是有师父的人了!你要是再像从前那样欺负我,有人饶不了你!”
倒三角眼男子动作一顿:“师父?那家贵人会收你这样的晦气?”
景初霁脖子一梗,腰板挺直,脸上还挂着五个红指印,却十分傲气道:“我不是晦气,我有名字,我叫景!初!霁!我师父是羽芳堂的,你们谁都不能动我!”
众人一静,随即爆发响遏行云的哄笑,有个笑得肚子都疼的书生,弯着腰道:“你快别逗我了,编瞎话吓唬人也不好好想想。
另一个秀才附和道:“就是,那羽芳堂是全镇最好的医馆,连审药司都从京城迁了过来,伤寒派若是能收你这个妖女,就让我一辈子也不中不了举。”
“哈哈哈哈,秀才竟然开金口了,这妖女实在可恶!干脆我们都出些力,把她打死罢了!”
景初霁的脸红得发紫,仲夏时节,手脚却冰冷,那些人说的话,她有些能听懂,有些压根不知道什么意思,可她细细想来,真的怀疑起来。
她不禁想道,师父会不会真的只是逗我开心,根本没想过收我为徒,说不定过几天就把我送走了。
我真的有师父吗?我…还是没有家的吧。
她越想鼻尖越酸,却还来不及掉眼泪,胸口就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直直撞向街边的木桩。
众人围过来,对她拳打脚踢,似乎打上一拳,踢上一脚,便胜造七级浮屠一般。
景初霁不再挣扎,而是缩成一团,最大程度减少疼痛,她以为他们会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打累了就停手,随后一哄而散。
可这一次,这群人却像是下了死手,她咬着牙,觉得自己快要痛得昏死过去。
她想奋力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爹没娘,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老天爷也诅咒她,她终于落了泪,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师父!”
如果只是骗骗我,为什么还要让我习字,教我抄药方,买那么好看的衣裳给我,对我那般好…
“死到临头了,还不忘了编那瞎话。”倒三角眼男子狠狠啐了一口。
景初霁在神识弥留之际,只觉耳畔轰鸣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唯有双目勉强睁开一缝,尚可窥物,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将她抱在怀里。
“师父…”她勉强打起精神,嘴里尽是血腥味,言语支离破碎:“我…把新衣裳…弄脏了…你…你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