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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白面馒头泯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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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霁睁开眼睛时,见四下无人,她心头一慌,也不顾一身的伤痛,就要下床。
景竹茹听见声响,连忙过来扶住她:“你一身的伤,不知道疼是不是?”
“师父…”
“嗯。”
景初霁试探地叫了好几声,景竹茹每一声都有耐心地回应。
景初霁这才确定,之前她亲口听到的那段话不是梦,她真的有师父了。
她霎时愣住,随即小声道:“师父,我把酱油打翻了,衣裳也破了脏了,你别生气。”
景竹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额头上的印记,朝霞一般。
不待景竹茹宽慰几句,春晓便进来比划一顿,说是门外来了好些人。
打开门一看,是昨日围着殴打景初霁的那帮人,景竹茹看那领头的书生和秀才面熟,后面的人也就都认得了。
景竹茹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见状,春晓拿了扫帚就要赶人,却见这一群人前前后后,齐刷刷地朝景竹茹拘了一礼。
景竹茹看见这里面一大半的人似乎有腰伤,屈伸不那么爽利,却还是拘了最深的礼。
“景医师,我们…我们是来道歉的。”
听到那书生这样说,景竹茹眉头一皱,冷声道:“人都打了,道歉有什么用?”
书生被噎得一顿,随即道:“您徒弟是在屋里吧?您起码让我们见上一见,我们就在门口远远地看看,绝不多走一步。”
景竹茹思忖片刻,还是把路让开。
随后,景初霁躺在床上,见门口一群人探头探脑地看她,这些人没一个是她印象里的好人。
但她知道只要有师父在就没人敢拿她怎么样,便只是朝门口龇了龇牙,像只受伤后分外警惕的小兽,接着被子一盖,扭过头去。
见状,书生和秀才等人商量道:“这可如何是好?通判大人都说了,若是求不来那小丫头的一声谅解,刑罚就得继续,咱几个都得被打没气儿。”
众人七嘴八舌地研究一番,却见秀才双膝一软,直接跪在门槛上,这一跪不意味着别的什么。
景初霁扭头看过来,起码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她只是觉得这人想与她视线齐平,而不是再俯视她。
太久太久,她总是被人俯视,看见最多的,就是他们的下巴,鼻孔和翻上去的下三白眼,那模样可怕又可恨。
秀才把自己交叠的领口向下一翻,露出紫青色狰狞的疤痕。
众人骇然,景初霁心头一震。
“我生下来也有一块胎记,比你的颜色还要丑陋,上面的疤是我小时候自己烫的,我以为这样就能掩饰住什么,只是没想到更丑了。”
秀才像上坟似的双膝跪地,自嘲地笑了笑,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他冷汗直流,却觉得胸中有些更难耐沉重的东西,眼神说不出的悲恸。
“我的爹娘没有因为我脖子上的印记而抛弃我,我还可以考取功名,可这个印记就像把插在我心间的刀,时候一久,我便麻木了,以为不会再疼,便将它拔出来,朝向别人。”
书生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自诩满腹经纶,却连自己也活不明白。”
纵使他们是被逼无奈,可景竹茹能感受到这些话也算是肺腑之言。
直到那日义正言辞的老太也站出来,作势要跪,景竹茹神色终是一变,可还是没出声,任她跪了下去。
那头发花白的老妪,泪眼婆娑,身子佝偻,声音沙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用擀面杖打你,是因为你向我讨要一个馒头,我这时候才想,若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哪里还能下那样的狠手。”
景竹茹知道,这镇上长久以来的偏见和风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那是一棵千年老树,光是砍掉树干是不够的,根茎还在土壤之下无尽蔓延。
但此时此刻,在羽芳堂里,这一群人的举动是一次蜕变,他们自发地否决了所谓的天谴,承认了女医。
他们不再将命运交给上苍,而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说着,老妪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袋,里面裹着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这是冯鹏拿来的白面,我亲手蒸的,你吃了好养伤。”
景初霁被那馒头的白晃得眼睛疼,没一会儿眸中便浮了一层水雾,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下巴一扬,尽量装得傲慢些,问道:“那个倒三角眼,他怎么没来?”
那秀才答:“冯鹏像是染了什么病在身上,上吐下泻的,在床上瘫着呢。”
景初霁冷哼一声:“该他受着的。”
景竹茹听了这事,神色一凝,走过去把人挨个扶起来,又把馒头递到景初霁手上。
景初霁刚咬一口,眼泪便涌了出来,无声地抱住景竹茹。
景竹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脊背,没一会儿就将她哄得睡了过去。
众人跟着景竹茹出来,走到院子中央。
“好了,今日之事就算是翻篇了,通判大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
景竹茹说完,这群人算是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春晓走到景竹茹面前,比划道,你可是要去看看冯鹏?
景竹茹莞尔:“知我者,春晓也。”
春晓笑着比划,我帮你准备马车。
冯家是临河而居的一户渔民,冯鹏的爹娘前几天出海遇难身亡,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他个子又矮,长得还挫,到了而立之年也讨不到媳妇,便孤身一人住在个小茅屋里。
景竹茹赶到时,小小的茅屋里乱作一团,冯鹏平日里的狐朋狗友都挤在这里,围着一个医师大喊大叫。
“你给我说清楚,他怎么会喝了你的药,反而更是严重了?!”
“就是啊,阿鹏昨日还只是去茅厕的时候多些,吐了几回,想着喝了药便能见好,谁知道现在醒也醒不过来了!”
那医师被数落得低着头,却是束手无策,他先前以为发了汗便会有所好转,不料竟到了这步田地。
冯鹏躺在床上,虚汗打湿了传单被褥,双手却还在摸索些什么,呼吸也分外急促。
景竹茹见大势不好,忙拨开人群,冲上去诊脉,却不待她开方,她握着的那只手腕便冷了下去。
“你开了多少附子?”景竹茹把那医师拉过来问道。
那医师揶揄道:“不过二三两…”
景竹茹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附子之大毒,不过一两半,你怎么能开那么多?!”
“我见他吐下过多,已成亡阳之兆,就想着…”
人命关天,他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