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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疫病肆虐故人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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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师最理直气壮的一点就是,这位倒三角眼的家人都死绝了,待到冯鹏再死,这一家便绝户了,哪里还有人追究他的过错。
而景竹茹敏锐地察觉到冯鹏患上的可能不是寻常之病。
她不管不顾地将冯鹏的一切物品连同这座茅草屋一把火点了,随后又告诫镇民,不要再饮用这河的水,多走些路,别嫌麻烦,到清渠去打水。
由于清致镇另两条河贯通东南,相互流通,相伴而行,最终注入长江,只有清渠之水直接汇入大海。
可这些在其他人看来简直是癫狂之举,无稽之谈。
很少人照她的说法去做,结果不到半月,冯家方圆几里的人家都出现了和冯鹏极其相似的症状。
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微热体痛。
见过辟谷不食的人,却没见过不饮水的人,只要喝了同样的水,沾上病便是迟早的事。
很多素来体弱多病的人,连半天都撑不过,便撒手人寰。
人,一家接着一家的死,有的坟也来不及立,直接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这是场疫病,水和用具都能传染。”景竹茹斩钉截铁道。
“那便刻不容缓了,我即刻上书朝廷。”杜芸起草奏章,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他下令将患病的镇民与无病者分开,不惜动用人力将清渠之水派发到各家各户。
镇上大多医馆都闭门谢客,只有羽芳堂还敞着大门,患者病得起不来床,景竹茹便带着面纱亲自去见。
这病来势汹汹,且患病之人症状各有不同,有的外邪客肺,燥咳不止,有的又肝气郁滞,胸胁胀痛。
医书古籍里也没有半句相关记载,景竹茹只能守着祖师爷的一句。
观其脉症,随证治之。
杜芸的奏折就像沸腾的油锅里滴进去的一滴水,将整个朝野炸了个天翻地覆。
原来早在清致镇出现疫病之前,沿江的几个城镇就早已沦陷,只是其官员一直瞒而不报。
直到皇帝看见杜芸的折子,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才知,京都城郭已有数十户被感染。
整个大周朝的医师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可惜大半都忙着瞻前顾后,明哲保身,真正想着济世救人的实在少之又少。
景竹茹收到娟娘的来信,说自己远在北疆采买,听说境内传起了疫病,特来问询。
看样子娟娘一切都好,景竹茹的半颗心也算是落下了,只是另外半颗还在为不知身在何处的江葵担忧。
江葵和陈武带领的军队,不过剩下几百号人,伤病的又占多数,他们先是被洪灾困住,又被疫病绊住,归家之路实在坎坷艰辛。
某个月朗星稀的夜里,春晓梦见她种在院子里的桂树开了花,而她的心上人穿着轻铠,就站在树下,仍是分别时那俊朗的模样,梦里都是桂花香。
次日她一醒来,却看见那株桂树死了,本该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可不管她再如何精心照料,那叶子还是由绿变黄,骨朵渐渐垂下,不曾盛开。
一场秋雨过后,杜芸带着几个未染病的工人继续抢修清渠的堤坝,他还站着岸上,满身泥泞,却见家里的书童从远处跑过来,送来京城的书信。
那纸上短短的几行字,他一读再读,旁人见他愣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正要扶一把,却见他就那样直直地摔进了河里。
“通判大人!”
接连几声呼喊,几个工友跳到冰冷的河里捞人。
信还留岸上,被风吹远,又被不识字的书童小心地收起来。
这是杜芸第二次落水,好消息是,终于没人怀疑他是想要轻生了,只当他是劳累过度,不小心掉到河里。
坏消息是,他又病了。
景竹茹看到那封信时,杜芸正躺在床上,高热不退。
药在旁边熬着,苦涩的味道在屋里蔓延着。
陈将军与其徒江堂予在回京途中感染疫病,又逢旧伤复发,不幸双双与世长辞,圣上念其忠烈,追陈崇文为定国公,江堂予为乘胜将军,并享太庙。
就这样几句话,短的一眼便望得到头,就像江葵那只有十六年的一生。
他年仅十六岁便收复边疆失地,孤身夺取叛军首级,勇冠三军,战功赫赫。
将来,他必然会像他师父一样厉害,成为最具盛名的少年将军,封侯拜相,驰骋沙场,度过惊心动魄的一生。
可他只有十六岁,便客死他乡,再无将来。
陈武和江葵是师徒,又像父子,在战场并肩杀敌,冲锋陷阵,却一齐病死在了营帐里。
景竹茹手里攥着那信,摇摆不定的灯火映在她的眼眸里,火舌舔舐着她的瞳仁。
她忽地想起自己曾对江葵说过的话。
“你将来不是要当大将军吗?难道你也想死在营帐里而不是沙场上吗?”
她默然抬起手,狠狠地箍了自己一个耳光。
杜芸患的不是疫病,景竹茹有办法将他医好,就像初遇的那次,可心中的沉珂,一早便难以再医。
“我是不是不该送他去军营…”
杜芸暗自呢喃,眼里尽是木然,景竹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我若是坚持把他留在身边就好了,那样他一辈子可能都一事无成,可起码不会…”
江家满门英烈,终是也落了个绝户,王侯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是血肉之躯,怎么都逃不过的。
景竹茹起初还想瞒着春晓,可这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况且春晓太了解景竹茹,即便知情的两个人装得再像,她也还是猜到了。
江葵不会再回来了。
三个人都强颜欢笑,装作相安无事,就这样捱到了中秋之夜,整个镇子被疫病笼罩着,谁也没有心思过节。
景竹茹那一晚歇下的早,却在午夜时分莫名醒了过来,她推开窗,依稀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叫。
那声音被风吹过来已经不再尖锐刺耳,却是不忍卒听的撕心裂肺。
圆月高挂枝头,景竹茹穿过空无一人的街巷,走了一会儿,才看见春晓正站在清渠边上。
春晓听到脚步声便认出来人,顷刻间停了嘶喊。
景竹茹走过去,看见她满脸泪痕,泪水落在清渠里,再汇入同样苦咸的海里。
春晓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跟景竹茹比划。
他说过,回来就会娶我,他果然是在骗我。
终是花儿惨败,故人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