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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聒碎乡心梦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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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霁没见过江葵,也自然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将军伤心,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气氛十分沉闷。
她师父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她都好些日子没正经和师父说过话了。
通判大人缠绵病榻数日,好不容易好了些,本就消瘦,这下更是形销骨立,看上去很是没精神。
春晓姐姐虽然一如既往地沉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把这些都归咎于这场疫病,毕竟镇上每天都在死人。
“身为师父唯一的弟子,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景初霁从羽芳堂跑出去,跟从前玩得好的小叫花子义正言辞道。
那小叫花子不知在哪蹭得黑灰,整张脸黑一块白一块,嘴里叼着景初霁拿来的肉包子,含混道:“你能干什么啊?你师父都没办法,我看你啊,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再沾上病。”
景初霁正要说些什么,那小叫花子忽而塞了一捧什么到她嘴里,她下意识吞下去,随即猛咳几声,攥住叫花子的破烂衣领,厉声道:“你塞的什么在我嘴里?!”
小叫花子忙摊开掌心:“是土,我听那老麻子说,这东西又叫伏龙肝,驱邪避讳的,吃了它就不得病了。”
景初霁又呸了几声,定睛看了看那所谓的伏龙肝,沉思许久。
清致镇的药材快不够用了,景竹茹每日都为此事焦头烂额,她翻着药柜轻叹道:“连甘草也见了底。”
“快快快!搬进来!”
一阵清亮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景竹茹闻声看过去,只见娟娘招呼这几个小厮搬着十几箱药材往里进。
“娟娘!”景竹茹又惊又喜。
算起来两人已有一年未见。
娟娘走过来抱了抱她:“真是好久不见。”
景竹茹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外的陶益胜,问道:“这些药材都是你和知府大人搬回来的?”
陶益胜这些年跟着娟娘在外奔波,皮肤被磨砺的黝黑,看上去健硕了不少,景竹茹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只是他低头浅笑时,还是和从前一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娟娘点点头:“如今大周一大半的药材商路我都有门路,只是这疫病一起,境内的药材都不充裕,好在北疆药产充沛。我又正好引进了北疆的生意,凡是那里有的药我便都带回来,这里只是一部分,还有一批货在路上呢。”
景竹茹展颜一笑,数月来,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娟娘,你总是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娟娘已经听说了江葵的事,只看景竹茹形容憔悴,便可知并非传言,她也不再多问,只道:“你寄过来的信,我都找人给我念了,听说你收了个小徒弟,可与我见见?”
“好啊,我正要逮这小崽子呢,这些天都没空搭理她,她倒成日里去外面跑风。”
景初霁让师父满院子好找,终于在庖屋找到了她,只见她撅了个屁股在灶台下面不知在掏些什么。
景竹茹过去一把将她捞起来,见她一脸的灶灰,怒道:“你没事往灶台底下钻什么?”
景初霁四肢离地,只好在空中不住地扑腾,双手紧紧握着什么,挣扎道:“师父…师父你先放我下来!”
景竹茹依言将她放下来,只见她掌心里摊着几块灶土,她忙解释道:“师父,这是伏龙肝!能解疫病的!”
“这不是灶心土嘛?土如何医得了病,真是荒唐。”娟娘在一旁笑道。
听着景初霁胡言乱语一番,景竹茹也不急着反驳,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景初霁如实交代了,景竹茹便带上面纱出门打探。
问了几户人家才知,原来这灶心土入药是民间的土方子,许多赤脚医师都用这土来医病,对这次疫病确有奇效。
景竹茹刹那间恍然,跟镇民道了谢,疾步走回羽芳堂。
景初霁蹦蹦跳跳地跟在景竹茹身后,像个摇摆的小尾巴,迫不及待地邀功道:“师父师父!我是不是立了大功?”
“是是是,等我写出新药方来,第一个让你喝。”
纵然知道景竹茹这是吓唬她,可她还是乖乖地闭了嘴。
景竹茹房里的灯燃了一夜,直至次日晌午,她才琢磨出来药方配比。
奈何写成药方也是无济于事,大周朝对药材的管控很是严苛,未经审药司集会审核的方药不得由正规医馆售出。
可审药司集会一年才有一次,今年的集会早已开过,若是再等下回,怕是镇上的人都死绝了,纵是掌管授印之人也没无权越过集会代为审理。
更何况这新药方是否真有奇效,景竹茹也不能保证,如今人人自危,未用新药或许还有望挣扎几日,可若真如冯鹏那般,吃了一副药便被送上西天,谁又冒得起这个险?
景竹茹更加不能将这没把握的药方开给患者,她反复数日,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自己先行试药。
娟娘一想便知景竹茹要如何做,忙拦道:“你若真病倒了,羽芳堂怎么办?镇上的病人怎么办?”
春晓也冲出来,只是抱着景竹茹,什么动作也没有。
她孤零零地生在这世上,身若浮萍,她的亲人从春婆婆到江葵,一个个相继离去,她不能接受景竹茹再离她而去。
“古有神农尝百草,定要有人要有此一试,舍我其谁呢?”景竹茹淡然浅笑:“你们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觉得这药能成。”
景初霁搞不明白眼前这三人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预感到师父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心中一紧,默默走到一旁掉起了金豆。
要是没了师父,她便又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她忽然后悔将那伏龙肝说给师父听。
她还小,没那么深明大义,她只想要师父开开心心地活着,旁人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三人僵持着,伴着景初霁在角落的小声啜泣,竟成了个巧妙的平衡,直到一阵话音将其打破。
“我来吧。”
只见杜芸一袭长袍踱步进来,脸上蒙着面纱,余一双眼眸轻弯,浓密的睫毛上落着深秋的寒霜,他带着笑意开口道:“我上午去了西渠一趟,大概已经染上了疫病。”
景竹茹一惊,心尖骤然一颤:“你…你说什么?”
“我愿意为景神医当这个马前卒,选我吧,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