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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您盼望我是谁,我便是谁。”面对骤然变了脸色的姜真,他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晏然自若地浅笑看着姜真回答。

      他的心态很平稳。姜真看着他始终不变的淡然笑容,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付这样的人,所有的逼问、恐吓都是无用的,真是天生游说的一把好手。

      姜真收回目光,神情也从严肃、有攻击性倏尔变得闲淡平常,好似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姜真是旁人凭空幻想出来的。

      她的变脸之快,实属罕见。

      但这种事,只要当事人脸皮够厚,就可以忽略不计。

      姜真的脸皮毫无疑问是深得姜远真传,两人都是一样的厚比城墙,对这种情形游刃有余。

      因此,荀善言说完以后,姜真忽然拊掌而笑,“哈哈哈,我方才吓到善言兄了吧,其实善言兄也吓到我了,乍然说起那么吓人的事,我可半分准备都无。”

      她三言两语就把刚刚的咄咄逼人给揭过了。

      铺垫解释完以后,姜真十分自然的继续试探问道:“我自是信善言兄的,但事出突然,我既不知善言兄来自何处,亦不知善言兄想做什么,贸贸然把三国都列为敌人,对蓟州而言不是易事。至于立国,先父正是为了纾解周室危难,才不幸重伤,郁郁而亡。若是仅凭善言兄未有根据出处的话,就把先父遗志颠覆,恐怕太难。

      “我想善言兄能好心警示,总是有所缘故的,何妨再稍稍吐露些,如此我能安心,你亦不会失望。”

      姜真说完,笑得一脸温良无辜,像是不设防的普通小儿,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怜悯。

      她说话循循善诱,降低人的警惕心,换成寻常人兴许就掂量着再透露些了,奈何眼前人是荀善言。

      他并不接茬。

      “夜深了,少主该回府中歇息,以免军师担忧。

      “在下失礼了,先行告退!”他温声浅笑,端的是谦逊有礼的华贵郎君模样,叫人挑不出半点刺。

      荀善言在马车上,双手交叠,对着姜真遥遥施了一礼,接着便放下竹帘,俊美的面容消失在垂下的竹帘中。他所乘坐的马车也转动车轮,随着马儿喷出的鼻息,马车消失在暗夜中。

      姜真这样好心态的人也不免被气到,她抬手给自己灌了满满一碗冷茶,动作粗鲁,不像在给自己喂茶,倒像是折磨什么仇人。她一口气饮尽,重重将茶碗扣在案几上,胸口起伏不定,愠怒难消。

      明明荀善言什么都没做,甚至始终温和有礼,可他就是莫名有将人惹怒的本事,真是稀奇。

      横竖事情都已经了结,她也没必要继续耽搁,干脆就让随从驾着马车回府。可路行到一半,姜真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吩咐道:“去仲父的府邸。”

      她路上琢磨着刚才的对话,隐约察觉到些不对,荀善言是不是暗示她找仲父就能解答疑惑?

      姜真本就打算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仲父,此时也不过突然意识到不对,不愿再耽搁。若荀善言说的是真的,背后恐怕是另一番势力的角逐,仲父要快些知道,对蓟州才有利。

      毕竟,有些事瞬息万变,一旦错失机会,就很难了。

      她手掀开车帘,探出头,声音冷静,“再快些。”

      驾车人立刻波动绳索,马儿嘶鸣一声,马车瞬间颠簸起来,姜真看着摇晃的竹帘,心思渐沉,她其实也有所猜测,只是对如今的天下大势不是那么了解,如井底之蛙,眼前所见太少,所以不知是否猜对了。

      想来今日只好打搅仲父了。

      得益于随从对蓟州的熟悉和驾车的娴熟,并未耽搁太久,就到了左丘府。姜真等不及大门打开,直接跳下马车,看着姚粟来大力拍门。守门的下人态度不耐,姚粟来直接高声喊出身份,吓得下人魂都要没了,动作利索的把门打开,本来惺忪的睡眼瞪得和死鱼眼珠一样,生怕被问罪。

      但姜真不是会因为这等小事为难人的人,况且她哪有空闲,抬手让姚粟来给守门的下人些赏钱,接着脚下生风往左丘始住的外院走去。

      姚粟来虎着一张脸把钱袋子拿出来,抠抠搜搜挑了一串钱丢到下人手里,然后面色不善的跟上姜真。

      留下守门的下人,虽被吓得心到此时还在慌乱,可掂量着手里的一串铜钱,还是没忍住本能的笑得牙不见眼。若能多得些赏钱,就是遇上这瘟神几次也是无妨的。

      姜真并不知道守门下人的小小愿景,她健步如飞,穿梭在院墙游廊,不时就到了左丘始的院子外。

      她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左丘始这里姿势有所听闻,所以院子已如风吹一般逐步亮起了灯,暖黄的烛光透过窗扉照在姜真身上,在阴冷的地板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她并未伫立太久,很快门扇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披衣而出。

      他的眼底薄有青黑,应是连日操劳累出来的,身量虽高,可仔细瞧去,烛光打在他身上,细细勾勒,阴影下清减消瘦。

      “真儿,你来了。”他并没有被打扰的恼怒,反而态度温煦,如闲话家常,半点不怪姜真。

      而且……他的言语间,似乎猜测到了姜真所来的目的?

      姜真在心头升起这个念头,并且愈发觉得有可能。

      可周围的闲杂人有些多,不适宜问出声,每件事都关乎蓟州的未来。她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行礼,“仲父,我有事不解,深夜叨扰,想请您解惑。”

      他神情依旧,并不惊讶,姜真心里便有了数,想来这一切,仲父当真有所预料。不一定全都知晓,但基本清楚是怎么回事。

      姜真让随从出去,左丘始也让府里的下人们退下。

      他一手执烛台,领着姜真进门,又将窗扉一扇扇打开,顺势点燃所有的灯烛。

      左丘始不似姜真的焦躁不安,他动作轻缓,慢慢悠悠,自有一种沉静的韵律,好像再复杂难解的事,也要排着队慢慢自行解开。

      姜真看着左丘始忙碌点灯的背影,周围又没什么人,到底忍不住,直接问道:“仲父,赵使身边跟着的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名唤荀善言的,他今日与我说了一番话。”

      “是关于称王吧?”左丘始连头都未抬,只是小心的护住手中烛台的火,倾斜烛身,点亮新的蜡烛。

      即便有所预料,姜真也仍旧忍不住面露惊诧,仲父果然对这些都了如指掌。

      姜真稳住心神,索性把事情从茶楼遇见赵使开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待到她说完,左丘始也早已坐在了她的对面,手中的烛台也换成了一极为简陋的牛皮纸地图。案几上的烛台侧影恰好映在牛皮做的地图上,遮盖住了最中间的庞然大物。

      姜真盯着那块被阴影涂满的地方,目光发沉,喉咙生涩,她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仲父,可是晋国?”

      闻言,左丘始先是微怔,接着轻笑,“少主果真有君王之才。”

      她说对了。

      真正联合魏、宋、赵三国的是晋,而非是赵国挑事。荀善言大抵也是晋国的人,所以赵使那么尊贵的身份才会对他多有敬畏。

      从始至终都是晋国的一步棋而已,若是蓟州不从,无非是大伙一块把蓟州瓜分,若是蓟州从了,连曾经对周室最为忠心的蓟州都从了,那么对得位不正的晋国来说,便是扫除诸国浮动心思的有力一击。

      无论是哪种,于晋国而言,都是得利的。

      姜真到此时彻底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本就有所怀疑,只是迟迟不敢确认,但左丘始的态度让她确认了这一点。

      “那我……要称王吗?”姜真迟疑问道。

      她对姜远没有感情,可也知道为了维护周王室,蓟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昔日繁华的蓟州家家户户挂白幡,男丁十不存五,姜远也为此而死,作为姜远最信任的人,左丘始不可能无动于衷,那些昔日为周王室奋战过的将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称王,无疑是种背叛。

      背叛周王室,背叛姜远等人一直以来的信仰,背叛以蓟州百姓为代价的战争。

      可若是不称王,留给蓟州,尤其是姜远旧部跟姜真的,无疑是一条死路。

      是活,还是死?

      活不是简单的活,死却是有尊严的死。

      姜真咽了咽口水,她犹豫道:“仲父,若是像上回灵堂那样,有神仙示警,能不能震慑住他们。时人崇尚鬼神,昔日周室自比天子,若是上头庇佑蓟州,魏、宋、赵,还有晋国,是不是就能放蓟州一马?”

      左丘始的目光从地图上挪开,他看着姜真,眼里是清醒,是无奈,是看透一切的平静,“所谓天子,不过是治世的手段罢了。那位神仙,若是有撒豆成兵,杀尽四国兵甲的能力,自是可以。可若是没有,那便不是神明,而是蓟州的催命符。

      “周王贵为天子,亦被乱刀斩杀,王族皆被屠戮。天命抵不过野心,虚无缥缈的神仙震慑不住对蓟州虎视眈眈的豺狼。”

      他看着气息逐渐紊乱、心绪烦杂的姜真,用平淡沉重的语气警醒她,“真儿,你莫要犯傻。”

      姜真低下头,按下心头的惊骇,眼睛却不住的发虚。

      他知道,他果真知道。

      姜真藏于袖中的手攥成拳,在颤抖,她努力稳住心神,告诫自己,虽然左丘始知道了,但他没有说破,这正是一种微妙的妥协,意味着他不会揭穿自己,而且,他对姜远绝对是鞠躬尽瘁的,所以不会伤害她。

      尽管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但她的理智好歹回笼,并且暗暗警示自己,古人可远比她想象得要聪明,尤其是能在政治博弈活下来的人,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绝不是她能想当然忽悠的。

      半是存着转移话题,半是真的疑虑,姜真冷静下来后,重复问道:“仲父,我到底该不该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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