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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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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昏迷中醒来,奥维利的眼睛中透着几丝茫然。
他的目光往下,移到宋时晏的鼻尖,忽地顿住了。
宋时晏的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奥维利盯着这颗美人痣,一瞬间无数情绪倾巢而出,此消彼长,虎掷龙拿。
可到最后,所有情绪竟一同消失,独剩下了无论怎么掩饰,依然呼之欲出的,最纯粹的喜悦。
“你……是那只小雄虫,”奥维利浓眉撅起,胸膛不住起伏,是激动过了头,“我……我没做梦吗……你痊愈了,真的是太好了……”
宋时晏抱着奥维利支离破碎的躯体,凝视着他不住发抖的嘴唇,倾听着他那低沉粗嘎得出奇的嗓音,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心安。
似乎自己因重伤而神志不清的这三个月,每当快坚持不住时,也有同样的嗓音,并不好听,并不动人,却坚持不懈地在自己的耳边进行笨拙的鼓励。
“加油,就差一点了……小雄虫,你要好好地前往帝都,那里有喝不完的营养液,幸福安定的生活……”
那时的宋时晏觉得好烦啊,恨不得立刻清醒过来捂住这人的嘴,但莫名地,本想就此睡去的躯体却因此产生了积极愈合的动力。
“嗯,托你的福,我分化成功了,伤口也都好了。”宋时晏轻声道。
——如果此时空中有镜子,宋时晏会发现,他那一向看不出情绪的深灰色瞳孔竟浸满了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柔。
奥维利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艰难抬手。
宋时晏以为他想通过触摸确认自己完好无损,体贴地伏下身子,将脸凑了过去。
谁料奥维利的手在空中打了个弯,最后竟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刚好盖住了眉骨下那块狰狞伤疤,他的脊背佝偻下去,挣扎着想往外翻。
“别看我,离我远点,”奥维利捂脸呜咽,“我丑,还脏……”
“……”
宋时晏恶趣味地勾起嘴角,偏不如虫所愿,一手将虫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一手在外托着,小心不让奥维利的骨翼触到地面,“嗯,怎么会丑呢?至于脏,你比得过在灰土中摸爬打滚数月的我吗?”
宋时晏没有说谎。平心而论,奥维利浓眉大眼,五官菱角分明,放哪儿都是顶当当的好相貌,眉骨的那道疤更为他平添了一份野性。
至于身材,宋时晏碰到了奥维利因暴瘦和虚弱而凸起的蝴蝶骨,不由感到了一丝心疼。
三个月前因重伤,宋时晏眼不能睁,身不能动,唯独触觉变得格外清晰。
他记得奥维利抱着他赶路时,这人的身躯分明是高大而壮硕的,如今短短几天过去,只余高大,没有健壮。
奥维利依旧死死的捂着脸,浑身颤抖不已,似乎攒足了劲想逃离。
胳膊无意间蹭到地面,一阵剧痛传来,奥维利眸中的雾气蓦地散去,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一切,他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过来。
“不是在做梦,小雄虫来到了万虫墓……”奥维利喃喃自语,手往下移,露出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似想望向宋时晏,却由于缺乏勇气挪向了一旁的岩壁。
于是宋时晏就清晰地看到了奥维利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复杂深沉的痛心。
“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不该来这的,我不是在石壁上留了前往赛沙镇的路线吗?是标记得不够明显吗?你没看清?”
风起,夹杂着碎沙穿过石洞,凄厉的风声夹杂着奥维利的话语,宛若一句质问。
“这不是雄虫呆的地方,你根本不该来这!”奥维利音调迅速拔高,他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狂怒得如同一个老旧的风箱。
“为什么不该来这?”宋时晏很冷静,“你觉得我应该去哪?”
奥维利捏紧拳头,咽下口中的血沫,粗喘着冷静下来,待到情绪平复,他苦笑一声,竭尽全力挖苦道:“小雄虫,你可以属于帝都,可以属于蓝星,唯独不属于荒原,这鬼地方不是你们这种娇贵的生命能呆的。趁没被异兽吃掉,快滚吧。”
宋时晏的动作霎时凝滞了。
万虫墓很静,唯有风掠过石壁,在骸骨之间游走,荡起森然的寒意。
半响后,宋时晏终于开口。
“哦,我不属于荒原。行,我懂了。”他微敛长睫,面无表情地将奥维利放下。
他的动作依旧极轻极温柔,生怕触到奥维利的伤口,心头却卷起了狂怒的风暴!
捏着拳头,机械般地转身,离开。
奥维利侧耳聆听着宋时晏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远。
心口翻涌起的是释然,是尘埃落定的解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
不过没关系,自己即将死去,而他依旧活着。生活在帝都的天空下,娶许多雌侍,有偏爱的雌君,一辈子衣食无忧,长乐常安。
自己虽死去,但自己的力量却将代替自己,永世守护着小雄虫,或许这便是卑微如自己,存在的证明吧。不求留存于小雄虫的内心,但只要能在他生命中留下一些微末的痕迹,便也死而无憾了。
凄楚瞬间消弭,奥维利勾起嘴角,感受到了罕见的祥和。宛若死前的回马灯,他的意识回到多年前的下午,雌父描述他与雄父初遇的情景时,脸上那肉眼可见的幸福。
“哗——”画面飞速切换,奥维利的脑海中浮现出爆炸来临前,小雄虫站在废墟旁,对他淡淡的一瞥。
瞬间,心跳急如夏日骤雨。
一眼便是一生。
手心无意间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奥维利心脏狂跳,连同指腹都紧张地抽搐。
“请……请等等。”
他竭尽全力张了张嘴,发出一句沙哑至极的挽留。
*
这边奥维利在自我感动式走马灯,那边宋时晏却气得面容扭曲,罕见地失了态。
他想:行!你牛逼你能耐你做好事不留名你兀自赴死你擅自把人推开一个人承担所有,可你他妈有考虑过活着的人的心情吗?若不是系统,那自己不就真的要背着负罪感痛苦混沌地熬一辈子了??
忽地又想起重伤昏迷的三个月,自己稍稍恢复,想看清奥维利的容貌时,刚一抓住这虫的手,就被虫风一样地挣脱,随后像兔子一样逃窜得飞快!
屡抓屡逃!永远也抓不到!永远也看不清!
一想到这里,宋时晏就心头火起,恨得咬牙切齿!
宋时晏将脚步特意放得又慢又缓,耳朵竖起来,死死地注意身后的动静。
连自己也不愿承认地渴望着一个挽留。
可直到宋时晏即将消失于万虫墓拐角,他都没能如自己所愿地听到那句挽留。
宋时晏轻呼一口气,决定拉下脸皮,踮起脚尖,偷偷摸摸折返,看这虫在搞什么幺儿子!
就在此时,宋时晏听到了一声挽留。
那声音极小极轻,风一吹就散,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宋时晏的心中。
“什么事?”
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几乎是光速般,宋时晏闪现至奥维利的面前。
奥维利挤出一个有点憨厚的笑容,艰难地抬起手心那个坚硬的东西,珍重地递了过去。
“这是雌父留给我的,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艰涩地说完这句话,奥维利的脸颊莫名地有点发烫。
宋时晏冷哼一声,也不急着去接,定睛一看。
发现是一本画册,封面斑驳,被虫用书皮小心包好,纸质发黄,边角都被人翻得起毛,一看就很有年头。
“求你……”奥维利手悬在空中,目光里带上了祈求。
宋时晏刚想刻薄地刺奥维利一句,却被他这可怜的眼神弄得无话可说,最后只沉默着接过了画册。
等等,纸质发黄?
宋时晏因这突兀的发现心底悚然,忙打开画册,一页一页翻了起来。
他看见了湛蓝的冰川,赭石的大地,苍郁的森林,明黄的沙漠……
——世界灰暗无边,这是惟一的色彩。
“美吧?听雌父说,千年前污染尚未降临,我们虫星就长这样。每次看到这本画册,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心情多么沮丧,我都能咬牙坚持,只要带着这本画册,你一定能顺利前往帝都……”
奥维利的语调带上了自豪,又想起了什么,蓦地低沉下去,“可惜,其他虫都习惯了灰色,忘记了彩色的真实,也不相信虫星已被污染重度侵蚀,雌父相信,但他们却打他,还把他流放到荒星……”
话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哽咽。
奥维利隐瞒了雌父那句“家族传承的珍贵画册,要送给最爱的人”,而宋时晏沉浸在画册描绘的彩色的世界里,灵魂受到巨大冲击,无可自拔。
分明,是穿越前随处可见的景色,可在这全灰的虫族,竟显得那么地美,那么地震撼人心。
宋时晏缓缓抬头,看向奥维利。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蓦然相撞,你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惶恐,你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期翼。
宋时晏忽地心中酸楚,眼眶发涩,头回赶在奥维利之前移开了目光。
那流光溢彩的世界,可能是普通虫族如奥维利,日夜宵想,却终生无法触及的风景。
“系统,”宋时晏收下画册,如同收下一个承诺,他在脑海里突兀出声,“我会完成任务,而且会完成得最好。”
倘若之前答应系统,还带着一丝被强迫的不情愿,而如今答应系统,却是发自了真心。
“好嘞!”系统欢欣雀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