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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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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喊打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下来,兵士却没被人群冲垮,迅速收拢将轿子围起来护在身后。
狭窄的林道里,两方人马对峙在原地,
屠四爷抬手旋出一把斧子,哐啷一声钉进厢壁,声音高亮:“堂堂朔北大将,怎么像个藏头藏尾的鼠辈!”
围成一圈的匪徒们哄笑起来,举着手中刀剑棍棒,调戏一样起哄喊道:“露一面!露一面!”
这阵势竟完全不把朔北军威放在眼里,完全成了一场闹剧。
常年作战都是血勇之士,若是寻常队伍,必然忍受不了这种对自家主将的侮辱,免不了要起一些口角,动手摩擦,两兵对峙,小摩擦很容易形成大冲突,最后自乱阵脚,形成混战。
但这支黑铁队伍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不见丝毫动摇。
屠四爷身边的小啰喽嘀咕道:“四爷,我瞧他们也没多少人,也就是穿得漂亮点,咱们数倍于他们,直接扑上去就是,等什么呢?”
屠四爷瞪他一眼:“你懂什么,看他们摆的是什么阵了吗?”
小啰喽哪认得这个,茫然摇头:“没看出来。”
屠四爷哼一声:“那是双雁阵,在朔北要了不少蛮子的命,几倍的人手都不够往里边填的。”
“真的假的,有这么玄乎?”
屠四爷叹口气:“本打算等他们自乱阵脚,娘的,朔北军的军纪真是密不透风……看来只能硬上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铁轿终于动起来,众人目光齐齐聚拢,只见门帘被掀开,一位身穿黑鏊锁甲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请问当家的是哪位?”
十三娘当仁不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就是萧家郎君?”
赵安一拱手:“我乃萧府赵安,此次入城是为公事而来,并未带什么财物,诸位虽然人多势众,但我朔北铁骑个个以一当十,真拼杀起来只会两败俱伤,请当家多思量。”
赵安说的客气,在他眼里这些不入流的匪徒根本不是双雁阵的对手,双雁阵最适合小规模冲突防御作战,对方一旦冲阵就会被绞杀殆尽。
但侯爷有令,离开东海之前,尽量不要惊扰当地势力。
何况,他也看出了些门道。
这群匪徒直奔萧钦延而来,显然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很可能与官府有勾结,为了赏钱做官家的打手来了。
官匪勾结,作为人证,自然是要留个口供的。
十三娘哼一声道:“朔北萧郎的名称如雷贯耳,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们,才派一个小喽啰打发我?”
她说完,旋身避开兵士的长枪,腰肢一转落于轿顶,说不出的轻盈灵巧:“既然如此,我只好登门拜访了!”
她话语敞亮,出手十分狠辣,单膝跪下,纤纤玉掌落在轿顶却有泰山压顶、五岳崩摧的威力!
在箭雨中屹立不倒的轿子竟是完全吃不住这一掌,瞬间四分五裂,炸裂开来。铁屑纷飞,冷风割面,赵安心中惊骇不已,武功最难练的,一是力,二是巧,二者兼善便可独步武林。
因着十三娘身姿轻巧,刚现身时精妙无比的轻功并未惹他惊叹,姑娘家骨头轻,练轻功总是占些便宜,放眼武林,轻功一脉的当家人也多是女子。
但这一掌却非同小可,身量轻巧的人往往很难施展出磅礴力气来,多是学些技巧类的功夫,可这一掌的功力竟是能将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压下去半头了!内力深厚令人不敢测想!
赵安立刻退身下轿,运剑护住要害,顿时警惕起来,东海什么时候多了这样厉害的人物?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十三娘却顾不上赵安,畅快笑道:“好萧郎,这么害羞做什么!难不成是见不得人么!”
依旧没人答话,只见满天铁雨纷飞之中,伸出一双手。
这是一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五指又短又粗,肌肤黝黑,皲裂发皱,很显然,手的主人并不养尊处优。
十三娘只看清那双手一眼,就心道不好,立刻飞身要撤。
但已经晚了。
一道铁索迅速绞来,纠缠住十三娘纤细皓腕,猛地一带,将人拉了回来!
最让十三娘惧怕的并不是这双丑陋的手,而是手中握着的武器。
那是一道铁锁,锁头挂着一柄弯刀,立如新月,冷冷泛着血色,朝她双目之间飞旋而来,仿佛夺命毒蛇张开獠牙,飞弹而起,掠夺人命!
时间太仓促,她只来得及尖声惊叫一声,就被弯刀勾进交战中。
“——是老骆!”
屠四爷闻言大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只见铁轿的残骸中,站着一个农夫似的朴实老汉,他笑容憨厚,背有点佝偻着,一身糙布衣裳,甩刀的模样十分娴熟随意,好像在收割新出的麦子似的。
只是他眼里的麦子是人头。
老骆闻声嘿嘿一笑:“十三娘,好久不见啊,说到底也是老相识,何必砸俺的轿子嘛。”
十三娘哪还不懂什么情况,火从心起,反手一掌震开锁链:“我说你好几年不见踪影,是跑哪里鬼混去了,原来是去当京城的狗了!”
老骆不紧不慢,绞着手里锁链,封死对方所有退路,步步紧逼,十三娘神妙的轻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竟连半步距离都拉不开,只得被迫陷入苦战。
“十三娘哪里话,俺一把老骨头,哪总适合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不过干点小买卖赚个养老钱罢了。”
十三娘纤纤玉手拦得住锁链却挡不住弯刀,左支右绌,恼怒道:“萧钦延有什么本事,叫你替他卖命!”
老骆他仿佛在跟老朋友闲叙家常:“俺家的生意承蒙萧大人照顾,自然要报偿一二,再说,十三娘,你不是归隐田园了么,什么时候开始为东海效命了?”
十三娘找准机会一脚踹向老骆心口,饶是老骆也不敢生受她这一脚,只得退开三步,这才让十三娘得了机会抽身。
“既然主人家不愿见客,我也不好多打扰,告辞了!”
说完她正要撤,一把长剑抵在她喉咙上。
剑光如水,冰冷彻骨。
正是已经收拾完残局的赵安,他知晓老骆一人怕是压不下这个女子,擒住屠四爷后半刻也不敢耽搁,赶来支应老骆。
老骆盘腿一坐,憨厚老脸笑出褶来:“走什么,既然这么想见我家侯爷,何必着急走呢。”
被朔北军团团围住的屠四爷鼻青脸肿,他本没想过真能将京城来的人剿灭在此,但有十三娘这身功夫在,伤了萧钦延也未必不可能,却没想到老骆这混账居然投诚,人还没见到,自己就已经被生擒了。
原本一个能好好儿露个头的任务,叫自己做的灰头土脸,命丢了是小事,若传出去,指不定让那帮不服管的手下怎么笑话。
他越想越气,怒吼道:“萧钦延!你到底躲哪儿去了!快滚出来!”
赵安无语,他也看出这支匪徒只怕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有勇无谋,否则即使双雁阵厉害,也不会这么快就将他们收拾干净。
他心里忽然有点恼火,东海的人拿他们朔北当什么了?找这么一群人来截道,瞧不起谁呢?
老骆掏了掏耳朵:“别骂啦,萧侯爷不在这儿。”
屠四爷顿住,他和十三娘得到准确消息才来截道儿,可怎么……萧钦延不在队里?
他愣愣问道:“那他人呢?”
老骆摸摸下巴,笑得真诚:“这会儿……应该摸进东海王府了吧。擒贼先擒王嘛。”
***
东海王府。
时已深夜,卫兵正在换岗,东海王府警戒森严,哨兵皆是训练有素,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墙。
几乎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惊动。
东海王府里的警备相对而言就松快多了,萧钦延初来乍到,摸不清楚路,便顺着小路走偏僻的地方,无论今晚能不能见到人,先把地图摸清楚再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忽然一个灯影闪过,隐约有说话声传来,脚步越来越近,萧钦延侧身闪进草丛之中。
两个人影走进屋子,窗边亮起灯,模模糊糊传来说话的声音。
“大公子,十三娘和屠四爷都失去消息了,看来凶多吉少。”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六个时辰了,此刻只怕他们已经进入东海州,咱们再动手……就惹人嫌疑了。”
看来老骆收拾掉那帮匪兵了。萧钦延默默想,小皇帝出城前曾经让他去一趟东街找人,他到了东街,等到的正是天眼下属,顺安镖局骆总镖头。
老骆一听说他要去东海,行李也不收拾即刻就要跟他走:“俺就是东海人!在东海一带走镖这些年,对那儿熟悉得很,主子应该是担心侯爷平生没去过那地方,人生地不熟遭了算计,您就把我带上吧!”
也幸好一路有老骆,他们小队的脚程才能这么快,避开不少匪窝,节省了大半的时间。
但对萧钦延来说,还是不够快。
他不放心小皇帝自己在京城里。
于是就在快进东海州的时候,他干脆换了夜行衣独自离队,先进永州。
等到老骆带队进城的时候,就是正式调查私兵一事的时候了。
答话的人似乎早有所料:“知道了,入州之后沿途让官兵护送,萧钦延每入一座城前,都要知府亲迎以示礼节隆重——不要出了岔子。”
汇报消息的人支支吾吾:“……可他们来的一路上根本不入城,顶多派人去城里采买些补给,日夜兼程,往咱们永州来呢。”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半晌,才听见自言自语的声音:“他这么赶时间?”
竟然连礼节都顾不上,京城这么急着抓东海的小辫子?
“大公子,四营还在听调,上回抓出的内奸就是他们的人,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置。”
“按军法处置,不论往日功劳高低,概不留情。”
“是,”答话的人顿了顿又道,“二公子那边可否要知会一声?”
宋晚意摇摇头:“他最近在整理私兵的内务,不必惊扰他。”
而后两人再无话,萧钦延等了一会儿,听到离开的脚步声,确定屋里应当只剩一个人了,从草地上摸起一块小石子,从窗户的缝隙弹进去。
仿佛凭空起了一阵风,屋里的蜡烛被吹熄了。
宋晚意起身,刚要去重新点上,步子忽然止住。
因为他感觉到,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似乎是刻意要他察觉,才显露出来点轻微的呼吸声。
“来者何人?”
“萧钦延。”
“久仰,萧侯爷,”宋晚意倒也不意外,点点头,屋内漆黑,他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道:“你来得比我想的更快。”
“我只身前来,脚程自然快点。”萧钦延道。
宋晚意笑了笑:“是么?这么说,只要我一声令下,卫兵就会将你重重包围,让你插翅难飞了。”
萧钦延:“我既然敢来,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何况,琅王并未点灯,不是么?”
不点灯,屋外的人就看不清屋内景象,哪怕叫来卫兵,弓箭手也无法瞄准目标。
这便是有意要和他聊聊的意思了。
宋晚意拿着火折子在手中摆弄,未置可否:“这灯可点可不点,只看侯爷的诚意。”
他早就想试探萧钦延的口风了,东海不是没有要和朔北结盟的心思,毕竟远交近攻,对付叶阚才是当务之急,在这件事上他们完全可以结盟。
但碍着上头还有位喘气儿的天子,这话不好挑明了说。
萧钦延不卑不亢:“我的队伍刚遇袭,王爷又要我拿出诚意来,未免有些为难人。”
宋晚意一噎,咳了一声:“东海自然是不愿意与朔北为敌的,何况如今人都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不过你一句话的事。不过萧侯爷此次若是为了京城而来,大可不必再提。”
这便是一开始就把底牌交了,确实有诚意。
只是——宋晚意这么好说话?萧钦延心里生出一点疑惑,不是说此人阴晴不定,狡诈如同狐狸,性情难以捉摸的么?
于是他也放缓了语气:“我并非代叶阚而来。”
宋晚意闻言并不意外,淡淡道:“如果不是自然最好,东海可以和朔北联手,先推翻京城。”
萧钦延摇摇头:“若你这么想,只怕今晚出不去这间书房。”
黑夜之中,静到能听到窗外风过屋檐的声音。
宋晚意的手指搭在另只手手背上,轻轻点了点,重复道:“侯爷既不是为了叶阚而来,又不是为了朔北。”
萧钦延也道:“正是。”
宋晚意静默了一瞬,意会到什么,问道:“陛下身体可还好?”
至此,终于谈到正题了。
萧钦延抬了抬眼皮,窗外隐约透进来微薄的月光,照不到宋晚意的脸上去,他看不清对方表情,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按理来说,小皇帝死了对东海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宋晚意本就是宋然之后最顺理成章的继任人,又手握东海重权兵,若不是被海寇绊住脚,只怕会杀进京城斩了叶阚自立为帝。
无论是对叶阚、对东海,还是对北蛮和海寇来讲,小皇帝都是死了最好。
唯独对朔北、对萧钦延来讲不是这样。
萧钦延答道:“身体养得不错,过段时间便能上朝了。”
他话语沉稳,声音有种低沉的好听,咬字清晰干净,分辨不出来喜怒,宋晚意眉头一跳,知道这是话里有话。
宋然登基后,被叶阚挟持,登基以来就没上过朝。萧钦延的意思是……陛下快要除掉叶阚了?
他正要多问,忽然外头有脚步声靠近,隔着门有人遥遥问话,是巡府的小兵。
“大公子,你在屋里吗?怎么没点灯?”
变故就在刹那之间!
萧钦延听见来人的一瞬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出手制住宋晚意,宋晚意只错愕的半秒,就被挟制住咽喉,喉结微动,他能感觉到,萧钦延为了能全身而退,是不惜真的动手杀人的。
“大公子?”
外头的人还在问,萧钦延心里那股异样却越来越明显。
他另一只手制住宋晚意手腕,顺着摸骨,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人筋骨绵软,毫无内力。
他身上没有丝毫武功!
东海宋晚意,天生的武学奇才,曾千人中取敌将首级,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萧钦延霎时醒悟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咬着牙,低声在宋晚意耳边一字一顿磨出一句话:“你不是宋晚意,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