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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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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书摔在脸上,宋然嗷一声从躺椅上翻起来,揉着砸痛的鼻梁:“过了几日了?”
冼桐放下手里擦得锃亮的茶杯:“七日了。”
距离上一次叶阚离开长乐殿已经七日了,这七日宋然过的像七年一样,完全接收不到外界消息,就像一个瞎子聋子,只能看书消遣时间,宋然把手炉递给冼桐:“这几日,周公子在宫外做什么呢?”
冼桐摇摇头:“还没有消息。”
无论是东海还是京城,都像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京城上空浓云密布,没人看得见云层内酝酿着怎样的瓢泼大雨。
宋然有些焦躁,自从他给周公子传完话,就和外界再也没有联系了,一切都像风筝断线,在慢慢脱离掌控。
他不断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只有以不变才能应万变。
按照宋然的计划,顺安镖局是一个披着镖局外壳的情报系统,沿着整条运输道路,都可以放出探子收集情报。
等顺安镖局在全国各地扎下根,系统正式运转起来,介时即使杀掉叶阚,他也能对全国上下的情况了若指掌,无论各地有什么反应,他都能及时做出应对。
但现在看来,只怕叶阚不会让他的计划这么顺利。
摄政王始终是他头上悬着的一把剑,此人不除,宋然总觉得束手束脚,难以施为。
要提前动手吗?
秋天快到了,金明池上飘了几片落叶,水底的锦鲤浮上来,触吻落叶,牵连起一片片涟漪。
万物凋零,宋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几次毒发的折磨下,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生命力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出去。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已经在发出预警。
宋然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这副身体早在加冠礼上昏倒那次就已经透支到极限,宋子明在那时就已经死了,此时只是被母星的主神系统续命,强行运转起来而已。
三年为限,或许,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
“萧钦延有消息了吗?”
冼桐摇摇头:“还没有。”
宋然深吸一口气,初秋的风不算冷,是宜人的微凉,但对他来说,每吸进一口都刺得喉咙吞血一样疼痛。
他手上的筹码不够,至少……要等萧钦延从东海回来。
宋然微阖上眼。
秋天越来越冷了。
***
京城,馥源春。
店里伙计百无聊赖地蹲在门槛儿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数着过往行人。
掌柜的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偷什么懒!做活儿去!”
伙计哎呦喂一声,委屈极了:“掌柜的!您瞧瞧店里哪来的人,我倒是想做活儿呢,可半个人影没有,我伺候鬼去?”
掌柜气得瞪眼,又无话可说。
原本,馥源春是京城胭脂水粉的头号招牌,订货的单子能排到三年以后,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谁也没想到,当初一个谁都没放在眼里的浣溪阁,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盘下京城五家门店。
那白家老板简直是个商界奇才,每每出手都是罕见的新鲜玩意儿,贵族小姐们喜欢得很,就差派奴仆日夜蹲在浣溪阁门口,等新品出了第一时间拿下才好。
与浣溪阁的门庭若市相对比,馥源春的客人是越来越少,甚至一些老主顾都不见踪影,门前最多的就是落叶和鸟粪。再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些年就得倒闭了。
“掌柜的,咱们馥源春也给上头交了好几年钱粮的……能不能托人给递句话,让那个浣溪阁消停一些,他们这些时日把把我们的生意全抢走了!咱们馥源春怎么也是京城老字号,百年的招牌,不能被砸了啊!”
掌柜的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主家早和商会沟通过,他们哪管这些,谁交的钱多他们就认谁,这帮吸血虫……”
正说着话,就看见街对面的浣溪阁分店又挂出一面新牌子。
“牡丹玉容粉,限量发售,欲购从速。”
牌子底下还画了个美人对镜扑粉的图案。
这又是什么戏码?
伙计伸长脖子瞧过去,只见沿街蹲守的小厮仆从们争先恐后地往浣溪阁里头钻,你推我挤,生怕落后了抢不到新品,回家要挨主子的骂。
“牡丹玉容粉?什么东西?”掌柜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听起来像脂粉。”伙计好奇得心痒,他在馥源春待了三年多的时间,对脂粉一类的东西也算了解。
京城最流行的脂粉有两种,一种是拿梁米或者粟米,经过发酵、晾晒等程序制作成的米粉。
另一种是铅粉,铅粉比起米粉不容易脱落,涂上也更白皙,但是用的时间长了,会使人本来的肤色暗淡灰沉。
牡丹玉容粉……可是牡丹制成的脂粉?牡丹怎么还能制成粉?花瓣不是做胭脂用的吗?
但不论怎么说,光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让人心向往之。
自古就有用牡丹比喻女子面容姣好,说不定这样的脂粉一用,真能化身成画里的牡丹仙子一样的人物呢?
“掌柜的别急!我探探去!”
伙计丢下句话,就挤到街对面凑热闹去了。掌柜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着急,想去打探情况,又放不下面子,煎熬得很。
“掌柜的,新进的眉黛还有么?”
掌柜的一晃神儿,差点没反应过来,瞧见来人才喜出望外。
来的是为极英俊潇洒的姑娘,一跨进门,浑身敞亮劲儿让人眼前一亮。
“有的有的!姑娘要什么眉黛?咱们这儿新进了青黛和螺子黛,您先坐着,我拿给您瞧瞧去!”
“不必了……”话还没说完,掌柜的已经急不可待地钻进自家库房翻找起来,看样子恨不得把最好的货都搬出来撑场面。
宁铁衣一时无语,只得等着。
“我说,许久不见你,怎么跑这儿来砸自家招牌?需要什么胭脂水粉,和我说一声不就给你送过去了?”
门外又跨进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看见来人,宁铁衣笑道:“带给家里小丫头们玩的玩意儿,若是拿浣溪阁的,反而惹眼。”
周公子颔首,他知道宁铁衣常常买些新鲜玩意儿回去给家里的侍女。
浣溪阁的货物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若真带了回去,只怕又要惹她那位当家主母的苛责。
毕竟,宁家嫡出小姐宁寒露至今还没等到在浣溪阁预订的玫瑰花露呢。
“我说呢,上次送你的十二月神也不见你用过。”
宁铁衣无奈道:“你啊,少给我找些麻烦吧。”
“十二月神”是浣溪阁新出的花露套装,一共十二瓶,对应十二个月,每一个月份对应一种花香。
更妙的是,这个系列的花露可以自己调配使用。
将不用月份的花露按比例调和在一起,辅以套装赠送的调和液,就可以制成天下独一份的花露,再也不用担心和别人撞香气了。
这种奇思妙想赢得了贵族小姐们的追捧,毕竟谁不喜欢天下独一份的好东西?
十二月神不仅能让贵族小姐们体验自己动手调配的乐趣,还能彰显她们独特的品味。自从发售以来狠狠圈了一波钱,不仅把以往的成本都赚回来了,扩大了浣溪阁的生产线,还把顺安镖局的人手全部安排齐整了下来。
这样的好东西,宁寒露还一瓶都没有呢,周公子先拿了三套给宁铁衣玩,宁铁衣却原封不动留在无名别院,包装都没拆过。
自始至终,她都包裹着宁家二小姐的外衣,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她知道,自己依托的势力还没有庇佑她的能力,不冒进不露尖,方是存身之策。
宁铁衣实在是个聪明的人,她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恍若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整个京城的纸醉金迷。
单是这一点,足以让周公子对她刮目相看。
太多人会被金钱权势迷昏头,得到一点特殊的待遇就飘飘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被虚荣的软刀子刮空心骨,成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子。
但宁铁衣不会,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谨慎衡量着身边每一个包装精美的诱惑。
她是个不会轻易动摇心神的姑娘,其心如铁,其志如刀。
趁着掌柜还在仓库里翻找,周公子四处溜达了一圈,伸手往货架上的胭脂盒上一抹,沾了一手的灰。
“今天有闲情雅致来看竞争对手的惨状?”
周公子笑起来,狐狸眼眯得狭长:“宁姑娘忒促狭,周某哪是那种人,风雨将至,我躲尚且不及,今天是为了主子的差事来的。”
宁铁衣问道:“什么差事?”
周公子意有所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说话间,掌柜的从库房里钻出来,把一堆眉黛都捧了出来,精雕木盒排开一串,看样子就知道在仓库里不知道放了多久,刻的还是早过时了的蝶戏花纹。
掌柜的瞧见客人的兴奋劲还没过,就看见了周公子,面色立刻冷下来。
周公子却像没看见似的,一点也不见外,伸手拿起一个小盒子,随口评价:“木盒装眉黛固然雅致,却固守陈规,并不出彩,不如用蝶贝,无需过度雕饰,日光下流光溢彩,就很好看了。”
掌柜的阴阳怪气道:“我竟不知道,周家小公子对女人用的东西这么了解,莫不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吧。”
周公子依旧笑眯眯的,不与他争气:“掌柜的,远来皆是客,你把我惹恼了,我不把好消息告诉你可怎么办?”
掌柜眼一横:“你有什么好消息?莫非是浣溪阁倒闭了打算让我来当掌柜的不成?”
周公子哈哈大笑:“你说对了一半!只是倒闭的不是浣溪阁,而是你们馥源春!”
掌柜的面色铁青:“周泽!你到我店里来发什么疯!”
周公子可惜地摇了摇头:“掌柜的,你还是不清醒啊,我问你,馥源春的掌柜和浣溪阁的掌柜,哪个做起来威风?”
这话不用说,如今京城里,就属浣溪阁的掌柜最有面子。
那些世家大族的仆从,平时出来采买货物时都不用正眼看人,唯独对浣溪阁掌柜恭敬有礼,生怕惹恼了对方,害得自己给主子订不到货。
同样是卖胭脂水粉的,被人追着捧着求,和求着别人买,自然是不一样的感觉。
周公子继续道:“若是馥源春归到浣溪阁门下,你还是做你的掌柜,不过——这门槛却要换个新的了。”
他的语气很柔和,却能勾起人的痴心妄想来,掌柜的已经想到未来门店里门庭若市,人人追捧奉承他的景象了。那些眼高于顶,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仆从,各个拎着礼踏破门槛,来求他留件货的场景。
人争一口气,都是当掌柜,谁不想当浣溪阁的掌柜?
毕竟,即便是往日的馥源春,没有浣溪阁这样强有力的对手,也不及他们一半风光。
掌柜的迟疑一瞬,整整衣领,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想让我去给浣溪阁做事不成?”
周公子凑近了,拉人苦口婆心:“掌柜的在馥源春做了二十多年,忠心耿耿,自然是不肯改换门庭的,不过馥源春如今的生意做不了多久了,若是你们主家愿意将招牌卖给我们浣溪阁,你依旧做你的掌柜,又能卖些新货品为馥源春增光,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二人说话声音小,此时已经绕到了后院,宁铁衣冷眼旁观,只见周公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三言两语挑拨起掌柜的虚荣和欲求,言笑晏晏间,怒目圆睁的掌柜已经被他说动了心,仔细思考起来。
真是狐狸成了精。
不过,生意场上的事,交给这样的人才放心。
宁铁衣无意掺和二人的密谋,拿几盒眉黛到门口去,专心在日光下挑辨颜色。给他们留空间谈话。
掌柜的瞥一眼宁铁衣,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才安心拿乔道:“这等大事,只怕我们说了不算。”
周公子继续暗示:“主家若是知道如今馥源春的处境,自然不会不同意的。”
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
整个京城都知道馥源春的老主家才走不久,小主家年纪尚小,对生意场上的事还不熟练,各个门店情况掌握在掌柜手中,是好是坏全凭掌柜一张嘴。
周公子是要掌柜的背叛主家,给他当内应,劝小主家卖自家招牌。
掌柜的自然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只要是对主家十分有利的事,我们自然会劝主家好好打算。”
周公子满意点头:“如此就麻烦掌柜了。”
此时宁铁衣也挑好了眉黛,将银钱搁在柜台上,刚要转身离开,被周公子叫住。
“姑娘可是宁家二小姐宁铁衣?”
见人装模作样非要和她扯上关系,宁铁衣心里好笑,只好点头做戏:“正是。”
周公子欣然拱手道:“初次见面,我乃岭南周家周泽,我听闻二小姐武艺高强,受陛下所托要训一支剑舞队,可有此事?”
宁铁衣一挑眉,似乎猜到了他打的什么算盘:“确有此事。”
皇帝要宁铁衣训剑舞队的事并没有遮掩,这不是什么秘密,京城里有心人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周公子笑道:“正巧,我家铺子新出了款蝶下羽衣,还没开售,这种衣料薄如月光,柔若流萤,皱如溪水穿石,展若春水碧波。必然能为舞姬们的姿容锦上添花。不知道二小姐愿不愿意替我们挣个名声,让剑舞队的舞姬们穿上,在圣上面前跳一回舞,我们便不愁不好卖了。”
说完,他故作神秘地一展扇子,掩住狡黠的笑:“自然,我们不会白让你做活儿,日后二小姐在我们浣溪阁便是第一等贵重的客人,预订的货物必然最先送到二小姐手里。”
宁铁衣垂眸未语,心里已经软了几分,周公子实在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知道自己在家里有一个嫡出妹妹压着,冒然出头会受为难,这才抬出一个合作的名头来。
宁家嫡小姐日后若是想要浣溪阁的东西,少不得要走宁铁衣的门路,自然对她的态度就会好些。
二来,有了这一层表面合作的关系在,周公子也能更自然地出入无名别院,其中免不了人情往来。宁铁衣那些收拢着一直没用的花露和香皂,也都能堂而皇之拿出来,无论送人还是自用,都是她的自由了。
桩桩件件,都是为她着想的事,却又顾忌到宁家的脸面地位,说成是帮他的忙。
这颗七窍玲珑心呐。
周公子眨眨眼:“某一片赤诚,宁姑娘可不要拒绝,让人伤心。”
宁铁衣不是矫揉造作的性格,当下默认了这份人情,道:“再过几日,剑舞队要在中秋宫宴上献舞,介时各家世家小姐们都会亲临,正是宣传的时机。”
周公子“啪”地合拢纸扇,笑得露出尖尖虎牙:“如此,麻烦二小姐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二小姐去哪儿?某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