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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一夜细雨浇梧桐,声声不断愁。次日清晨,光扫大地尘霾,万物一片新色。

      冼桐手捧一件金丝牡丹重纹的香云纱外衫,身后跟着一串小宫女,手里捧着檀色双雀缠云腰封、赤底玄玉靴以及各类洗漱用具、香薰花露,小宫女们个个屏息慢步进入殿内,生怕惊到窗边的微尘。

      殿内软榻上,宋然还陷在深眠中,脸侧被柔软枕巾压出一道痕迹,呼吸均匀缓慢。
      宋然平时并不贪睡。因为能留给他独自看书的时间不多,白日里殿内太监来来往往,还要提防叶阚的突袭,他只能在凌晨时分,值夜太监睡得最深时起来查阅资料,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毕竟这是他难得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刻。

      但随着身体一日日垮下来,能支撑他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大多时候他都昏昏沉沉的,神思无法集中,这点时间已经没有了。

      今日,宋然刻意点了安眠香,一直睡到晚上,养足了精神。
      因为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全神贯注地做。

      “陛下,该醒醒了。”冼桐站立一旁,轻声道。
      宋然睡得浅,眼睫微微颤动,随即睁开,面色还有些疲惫。

      “什么时辰了?”
      “敲过暮鼓了。”

      到时候了。
      宋然撑起身子,还有些打不起精神:“拿些醒神汤来。”
      “醒神汤性寒,侯太医叮嘱过,陛下不能多用。还是服一些甘清丸吧。”冼桐立刻上前给人更衣。

      “今日宫宴的名单拟定了么?”
      “我偷抄了一份座次表。”冼桐从袖子间抽出一张纸。
      中秋宫宴规格极高,只有品阶和身份贵重的人才有资格进宫赴宴,认全他们就是认全了大武朝的中流砥柱。
      宋然翻着纸,这里边是天眼这段时间收集情报得来的结果,宋然默默记下来上边每个人官职姓名和对应的性情喜好,以及彼此之间亲疏远近的关系,等待晚上宫宴时按照座次顺序挨个辨认。

      冼桐替人系上领口的扣子,目光掠过宋然低垂的双眼,小皇帝睫毛很长,是柔软的浅褐色,瞳仁清亮,耳垂上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
      分明是很年轻很温柔的人,对待下人连句重话也没有,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大概是位春花秋月又善解人意的翩翩佳公子,叫重色衣衫一压,才算多了几分不可冒犯的帝王威严。

      宋然记得差不多了,将纸条随手放在烛台边烧了。

      “人都到齐了吗?”
      冼桐道:“方太傅因病告假,其余人都到齐了。”
      听到这个名字,宋然迟疑一瞬。
      告假?

      他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叶阚呢?”
      冼桐道:“雍王殿下刚刚入宫,已经在乾恩殿等候了。”

      等不及宋然再仔细琢磨,长乐殿门大开,一条红毯通向宴席的殿宇。

      “宴席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冼桐迟疑后还是道,“陛下,要不要等到萧侯爷回来再……?”
      宋然摇摇头:“时机已经不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闷重钟声从天边压下来,惊起鸟雀一片片。宫宴要开始了。

      ***

      “许久不入宫,谭乐师的技法又精进了。”
      “吕姐姐说的哪里话,明明过年入宫时才见过谭乐师,又成许久不见了。”
      “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也与吕姐姐好久不见,吕姐姐可要想想我!”

      几个相邻的姑娘互相笑着,换作平时,乐师定要说几句讨巧的话博她们一乐,但今日,台下抱着古琴的乐师始终保持谦和温驯的笑意,没有因为得到青睐而多出半分骄纵。
      因为今日是中秋宫宴,众臣来贺,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坐在一墙之隔的乾恩宫,没人敢随意造次。

      女眷们的上首处,坐的便是当今大武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宋稚不与人说话,只隔着纱帘不时与人遥相举杯。

      宁铁衣身份卑微,距离上首处太远,只能遥遥看见一个身影,夹了几筷子菜,招来身边宫女说了什么,宫女退下去。

      她身边的宫女……似乎换人了?与上次见到时的不一样了。
      宁铁衣正想看清楚,听见宁夫人低声呵斥道:“这儿是皇家宫宴,把头低下去!”
      宁寒露抓住机会道:“姐姐在家里尊卑不分就算了,出来可要谨言慎行一些,不要让旁人觉得我宁家女儿没规矩。”
      这样的话在宁府一天能听上七八遍,宁铁衣早习惯了当成耳旁风,又向殿门口看去,一看才发现,今日宫女们的站位都很微妙。

      而且,每一个宫女的脸,她都很熟悉。
      这些人,都是无名别院出来的人。
      宁铁衣隐隐感觉到,今天这桩宫宴并不简单。

      宁夫人冷声:“还不守规矩,莫不是以为自己替陛下做过事,就目中无人了?”

      于是宁铁衣搁下筷子,不再四处乱看。她懒得去争辩什么,这些被打压的日子已经让她学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此刻,她的心思全放在隔壁院子的动静上。
      月上枝头,隔壁院落传来舞乐奏笙的声音。歌舞表演开始了。

      宁夫人似乎满意了,道:“你乖觉些,说不定也会有个好夫家挑上你。”
      虽然她点不点头就另说了。

      宁铁衣顺水推舟,不卑不亢:“寒露的婚事为重,我这等小事,不敢劳烦宁夫人多费心神。”
      宁夫人听的很顺心,心里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谁家嫁女儿先嫁小的呢?说出去也让人嚼舌根。
      不过自己亲女儿的婚事总要反复掂量的,她细心养这么大,必须嫁个高门显贵,给自己挣足面子,一雪前耻才行。
      这样一来,又要多留这个不顺眼的在府里待上不知多久……

      想到这儿,宁夫人的思绪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宫女恭敬道:“长公主请宁家二小姐上去说话。”

      宁夫人:“嗯……嗯?!”
      宁铁衣也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这位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无名别院出来的星雨。
      上首处的纱帘背后,人影婆娑摇晃,仿佛也在期盼地探头看向这边。
      宁铁衣苦笑一下,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殿内寂静片刻,众人都没看明白长公主这没头没尾的招请,一时间众人心里各有思量,暗地里都悄悄瞧向这边。

      宁夫人试探问道:“敢问,长公主因何邀约?”
      星雨波澜不惊,客气道:“长公主殿下早听闻宁姑娘调教的一手好舞姬,也想在宫里养几个舞乐逗趣的,想请教二姑娘一番。”

      暗地里竖起的耳朵闻言都收了回去——原来是这桩事。
      宁夫人僵笑:“能得长公主青眼,是我家衣儿的福气。”
      星雨低眉敛目,在前引路,宁铁衣在众目睽睽下掀开纱帘,就见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殷殷盼来。

      宋稚笑起来,右颊上有个浅浅的梨涡:“铁衣,来坐这儿。”

      宁铁衣规矩地跪坐在榻下,宋稚比她年长几岁,帮宁铁衣拨开鬓边碎发,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榻上来,好像寻常姊妹之间谈话一样,十分亲密。
      宋稚声音温软柔和:“宫宴的规矩多,本我看你不是很自在,便想拉你上来说话,你不必拘谨。”

      宁铁衣恍惚一瞬,茫然间升起些许无措。
      自从母亲去世,她尝尽人情冷暖、茶走人凉。饶是曾经对自己亲近疼爱的父亲也冷漠的像是变了一个人。骤然遇到这般温情,她有些措手不及,硬邦邦回道:“臣女不敢僭越。”
      宋稚温柔一笑,理解道:“我知道,如今宁家没人护你,你得打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有时候太出头也不是好事——尤其在没有自保能力以前。”

      宁铁衣鼻腔一酸,低头猛灌杯酒,硬是压下去。
      “你和陛下也是这样吗?”

      长公主闻言微微诧异,很快平和道:“陛下……我不知道,他近来变了许多,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

      宁铁衣道:“陛下心里是记挂长公主的。”
      宋稚温和笑道:“我知道,他近来做了很多事,都没有告诉我,是保护我,怕未来万一事情败露,叶阚迁怒于我……我偶尔也会担心他。”

      宁铁衣忽然觉得这位长公主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不谙世事。
      两人说着话,听见席位上有议论声起。

      “外头什么动静……”
      庭院外,来回跑动尖叫声传来:“走水了——”

      “走水?走水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走水?!”
      嘈杂声冲破天空,几位贵族夫人已经坐不住了,要往门外跑去。

      长公主忽地站起身来,清脆地拍了几下手掌。
      身边一众宫女立刻动了起来,众人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已经全部换了样子。
      这些小丫头举止伶俐果决,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压在几位要跑的夫人脖子上,将殿门“哐当”一声踹死。

      “没有长公主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

      “啊——!”
      “母亲……!”
      火光映亮薄薄的纸窗,一众女眷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几个没经过事儿的小姑娘已经吓地小声啜泣起来,她们乞怜地看向上首处,长公主依旧稳稳站在纱帘后,声音温厚:“诸位不用担心,外头有宫人在,不会叫火冲进殿内。”

      “殿下,”白发苍苍的吕夫人起身拱手,忽视了身侧尖利的匕首,沉稳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请殿下移步安全之处。”
      这话看着是为宋稚着想,但如今的形势,宋稚一动,小宫女们镇不住场,女眷们自然可以逃脱。这是在变相要求宋稚放人了。
      宋稚不着火气地驳了回去:“劳吕夫人挂心,本宫觉得这儿好得很,有酒有菜,请诸位安心坐着,陪本宫一同欣赏歌舞吧。”

      刀在身后,没人敢驳斥,各位女眷们坐如针毡,只感觉窗外的火要烧破窗户纸窜进来,火焰燃烧的“嗤嗤”声和院子里抢救火灾的泼水声近在耳畔。

      纱帘之后,纤瘦的身影稳如泰山。
      只有宁铁衣看到,临危不乱的长公主其实紧张的手指都在发抖。

      乾恩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宋然的一系列计划,宋稚不完全知情。所以在冼桐来和她商量计划时,很吃了一惊。
      隔壁的大火之中,坐着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父母去世后,这是她对世界唯一的眷恋。她担心,但她也很清醒,她知道无论宋然那里出现了什么情况,她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遵循冼桐嘱咐的,扣押住这群女眷。

      这些人中,不仅有朝中重臣的妻子儿女,还有京城缇骑统领护卫们的母亲和祖母,如若皇帝那里出事,唯一可能威胁到他的就是京中武装力量——缇骑。
      她这么一扣押,有反心的缇骑碍于被当成人质的亲人,就不敢肆意妄为。没有群臣威胁,宋然才能放手施为。
      这是她能做的最重要的事。

      忧心忡忡中,宋稚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镇定地反握回去,宁铁衣低声道:“殿下安心,陛下不会有事。”
      “希望如此。”宋稚低头轻声道,话里已经带上了湿润的鼻音。

      一直以来,叶阚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将她牢牢困在宫墙之内,禁止和外界有任何接触。如果不出意外,她这辈子就是老死在这一方院墙之内的命运。

      作为武朝长公主,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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