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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岭南的冬天来的晚,时值十月,依旧是满山秋色,枫叶欲燃。
      层叠山峦起伏,犹如丹青水墨,偶有砖青色的古庙卧在山间,钟声飘飘荡荡,晨雾朦胧时,像误入画中仙境。

      周公子坐在马车里,他合眼休息,听着车轮辘辘而走的声音,从京城到岭南,吹过面颊的风从干燥变得湿润,拐过了一个又一个弯,绕上了山,又疾驰段路。
      “还有一个时辰。”

      “什么?”罗湛没听清。
      周公子轻笑一下,缄默不言。
      再行一个时辰,就到岭南了。

      这条路,是他背井离乡的路。那时他以为此生再没机会回来了。走的时候头也不回,一滴泪也没流,只是认真记着每一个拐角、每一次上坡,好像这样就能把故乡记在心里。
      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秋风吹起车帘,雾山沆砀,枫叶猩红,马蹄声深深浅浅,载着一车三人,驶向群山之外。

      罗湛偷偷观察了一路周公子。他是抱着浓重的恨意一路到京城的,谁知原以为的罪魁祸首突然变成了受害人,罗湛不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但……真的有人会狠毒到去冤害自己的孩子吗?

      一路到岭南城内,三人都未发一言,罗湛本身胆子小,不敢说话,秦予成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周公子难得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上去心事重重。

      马车止步,停在岭南最热闹的中心街道上,还没下车,就听见来往行人和商贩喧闹的吆喝。

      “公子!公子!竹蜻蜓要么!”
      “桂花糕——桂花糕!”
      “酒酿圆子蛋花汤,走一走看一看咯!”
      “哥儿,买束花儿么!还带露水呢!”
      “卤梅水杏酥饮金橘团咯——”

      熟悉的场景,就好像再过几十年,这儿也不会变。
      周公子站在马车旁,客栈的小二殷勤地来帮忙牵绳:“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秦予成随手丢去半锭银子,便打算上楼,一转眼看见周公子往街上走去。

      “你哪儿去?”
      “太久没回来,四处瞧瞧,我记得这条街东头有家荔枝膏味道不错,给你买点回来尝尝?”
      秦予成兴致缺缺:“不必。”
      周公子转身便走,罗湛看他一直走到街头,消失在人海里,才慢半拍想到,东街有卖荔枝膏的么?
      就算以前有,十几年了,早没了吧。

      罗湛打定主意在结案之前都要跟紧秦予成,免得他把自己的案子忘了,正要跟上去,忽然听见有人道:
      “公子留步。”

      罗湛回过头,只见客栈门口站着一个卦师,身披长斗篷,遮住了面容,手持一杆幡,上书“百占百灵”。
      罗湛有些好奇:“敢问何事?”

      卦师:“我观二位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秦予成还没听完,头也不回拉着罗湛径直离开,一边走一边叮嘱:“接下来就该让你买护身符辟邪转运了,这种事京城多了去了,没想到岭南也有,嗤……”

      进了客栈房间内,罗湛才敢开口问:“秦将军,这案子要从何查起?”
      “今日先住下,明日去太守衙门看看再说。”
      秦予成挠挠脑袋,他不会查案,也不会审讯。身边只有两个人,都是苦主,却要去查两桩案子,其中还有一件陈年旧案,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说到底,小皇帝也才亲政不足两个月,思虑不周倒也不足为奇。

      想当初自己刚接手缇骑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要不是宁铁衣……唉,如果宁铁衣现在也在就好了。
      秦予成闷闷地想。他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没有大本事,论武艺,也只比缇骑里混日子的世家子弟们好上一点。充其量有颗想做事的心,却又耐不住本性贪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运的是生了个好姓,能世袭秦老爷子的职位,不愁吃穿。
      他不像宁铁衣和萧钦延那么能干,真论起来,一军之将,确实不是他能挑起的重担,更遑论跨行去断案了。
      说起来,岭南和汝南离得很近,也不知道案子结了能不能得空去汝南找宁铁衣喝壶酒……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另一位主审是个火眼金睛的人。
      另一位主审是谁呢?

      他拉开窗子,楼下长街喧嚷,叫卖货品的商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被楼上的姑娘家叫住了,拿一个装着零钱的篮子从楼上降下来,小贩们取了钱,再把货物搁在篮子里,一条细线晃晃悠悠,货品就收回了窗户里。

      周公子提着一盒吃食,从商店里跨出来,饶有兴味地走到商贩边,和人搭话,不知说了什么,商贩把篮子里的货物炫耀似的拿给周公子瞧。

      “泽哥儿……?”一声迟疑,周公子的动作顿住。
      他回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泽哥儿!你回来了!!”
      来人激动地扑上来,抱住周公子,满手的货物洒了一地也顾不上。
      周公子轻轻拍拍他后背:“双福,好久不见了。”

      双福是周公子自幼陪伴长大的小厮,感情深厚,说是主仆,其实论情谊,说是亲人朋友也不为过。
      说来他当年一气之下叛离家门,也不知当时一院的下人小厮们都如何了。
      不过就双福的模样看,应当没有被过分苛待。
      双福看起来变化很大,记忆中稚嫩的脸变得成熟圆润,身材高壮,看起来憨厚老实。
      周家好歹高门大院,周父更是要面子,不会做苛责下人这样遭人口舌的事。

      “泽哥儿!怎的来了也不说一声?怎么不回家呢!”
      周公子神色淡淡,道:“我回来办些事,做完就走,不过去了。”

      他说的是“过去”不是“回去”,双福这才想起什么,自知失言,嗫嚅道:“泽哥儿……不说旁的,老爷还是很想你的。”

      周公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只是问道:“我走后他们可有为难过你们?你如今跟着谁了?”
      双福有点委屈道:“刚开始……也是有的,不过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挨几句骂又算得了什么,后来罗小娘生了三少爷,我们便跟着过去了。”

      周公子知道罗小娘,她性情温和通透,善待下人,又不至于懦弱到任人欺凌,便也放心了。
      “如此正好。”周公子点点头,不欲多问,准备离开,双福一把拉住他衣袖,急切道:
      “老爷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去岁冬日还卧床了一个多月,泽哥儿,你真的不回……”
      周公子根本不想听见周家的消息,不由皱眉,罕见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刚要开口,听见头顶有人喊道:
      “周公子!”

      他仰头,看见秦予成逆光站在窗边,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眼神瞟过双福,似乎读懂了周泽的不耐烦,高声说话的样子引来街旁无数路人侧目。
      “买的什么啊,怎么这么久,我都等饿了,赶紧回来吧!”

      周泽会意一笑,推开双福的手,朗声道:“来了!”

      是夜,白日里热闹的小城一片沉寂,只有打更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光照在小道上,依稀能看见前路。打更人打个哈欠,声音一声比一声惫懒。
      忽然,他睁大眼,似乎是瞧见了什么动静。
      “谁在那……等等。”
      黑漆漆的窗子里,跳跃出一簇火苗,见风便长,越烧越烈,很快便有烧天之势。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啊!”

      翌日清晨,望着满地焦炭狼藉,秦予成脸黑得比火灾现场还恐怖。
      “秦少将军,你看这不是……唉!都是我们看护不利!才害得封存考卷的仓库失火!少将军放心,我岭南太守府上下,必定全力以赴,早日捉拿真凶!”
      岭南太守痛心疾首,拍着胸脯就差对天发誓。
      秦予成几乎要气笑了。
      真当他是傻子?

      头天到岭南,当天晚上能当做证据的考卷就被大火付之一炬。
      这还怎么查?

      “太守府的动作倒是很利索。”秦予成冷笑一声。
      岭南太守厚着脸皮装作听不懂,靠近秦予成的耳边小声说道:“不如少将军多歇几日,咱们岭南有上好的佳人和美酒,等抓到了纵火真凶,再仔细查也不迟啊……”
      秦予成指骨骨节攥得发白,他生性直率,最厌恶这种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周公子见状,先站了出来。

      “那便麻烦太守了,我等奉皇命而来,倘若空手而归,只怕要被责难。”
      岭南太守只当他们妥协了,当即高兴的小胡子乱颤:“好!好!我这就给各位安排间别院,那客栈住着太寒酸,哪里配得上二位这样的身份!”

      周泽暗地里扯了扯秦予成的衣袖,秦予成福至心灵,立刻直截了当道:“不必了,我来岭南是为了公务,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岭南太守的笑僵在脸上,周公子找到机会立刻打圆场,好声相劝道:“秦少将军,何必把话说的这样难听,太守是担忧你我路途劳累,尽一尽地主之谊罢了。岭南钟灵毓秀,比起京城别有意趣,不妨听太守安排吧。”
      秦予成抿紧唇,怒视周泽,似乎非常看不惯周公子这副油滑的模样,不欲多说,转身愤愤离去。

      太守讷讷,不敢出声,周公子安抚地看了他一眼,道:“秦少将军年轻气盛,请别见怪。”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效果十分显著,岭南太守是个胆小如鼠的,哪里敢见怪,当即就觉得周给谏真是平易近人,目露感激之情,不住点头。
      这可是天子近臣啊。

      像岭南太守这样的官员,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皇帝,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一生一眼望到头:在这个位置上干一辈子,直到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再也没机会触及权利、名势。
      而他那些同窗们呢?各个混的风生水起,把他这个太守之位衬得像条落水狗。

      但如果搭上周泽这样的天子近臣可就不同了,只要周泽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一句,他的人生就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就不是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当个小太守,可能就此鱼跃龙门,青史留名,万人敬仰啊!

      岭南太守错了搓手,笑道:“不知道周给谏喜好什么,我也好好好准备一下。”
      周泽心思不知落到哪去了,轻巧道:“无妨,太守一切从简就好。”
      岭南太守听懂了,一切从简就是要够奢华,他狠狠点头,决定要大出血一把,立刻道:“好、好!没问题!”

      ***

      “什么?试卷被烧了?!”罗湛失声喊道。

      秦予成身形顿住,低下脑袋,像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大狗狗,闷声没有回话。
      他早应该想到他们此刻在对方的地盘,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收拢眼下,怎么可能明知道京城派人来查案子的情况下,还大咧咧敞开给他们查资料?
      这是他的错,他是主审,早该想到这些的。

      秦予成很内疚,低声道:“抱歉。”
      罗湛满眼绝望:“那、那没有试卷,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证明我的成绩吗?”

      或许没有了,秦予成抿紧嘴唇。总不能让犯人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不打自招吧?
      岭南太守看起来不像个傻的。

      罗湛读懂了他的沉默,一时无言。他想责怪秦予成,但他也知道,责怪也没用,事情成定局了。

      可岭南太守到底是从哪儿得知他们行踪的?
      秦予成抓抓脑袋,他想不通很多事。
      或许周公子会有办法。
      秦予成想起到太守邀宴时周公子的神情,似乎颇为镇定自若,他是胸有成竹吗?

      还是说……这件事其实就是他和太守府联合谋划的呢?周公子就像罗湛指控的那样,联合周家为祸一方,连皇帝也被他骗了。

      如此一来,他们行踪何时泄露,也就解释的通了,很可能在离京的前一晚,周公子就往岭南发了消息,因此存放试卷的仓库才能起火起的恰到好处。

      如果这样,自己今晚是不是不该放周泽和太守单独相处?
      可是他既然敢在陛下面前与岭南周家割席,势必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无论怎么想,也不会倒戈向岭南太守和周家才对。

      越想脑袋越乱,秦予成有些烦躁,他谁都没办法相信,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他人生第一次,这样讨厌无能的自己。

      如果此刻在这儿的不是他就好了。秦予成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是别人在,至少不会这么被动。

      “笃笃。”
      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
      “小的来给二位爷送些吃食,请开开门。”

      罗湛抹干净眼泪,随口道:“不用。”
      门外的人僵持了几秒,又敲了敲门。

      “什么事?”罗湛又问。
      “小的来给二位爷送些吃食,请开开门。”
      同样的台词,不带任何感情,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

      “……”秦予成收敛起神色。
      有古怪。

      二人敏锐察觉到不对,就在秦予成要将罗湛拉到身后的一瞬间,木门轰然炸开!
      万千碎裂的木片同时飙向他们,而在狂风暴雨般的突袭背后,隐藏着一柄锐利的飞刀,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瞄准秦予成的喉咙,直直刺去!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客栈外,漆黑的长街尽头,一位手持布幡的卦师长身直立,听到了什么动静,耳尖微动,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说什么来着,有血光之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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