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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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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最大的酒楼此刻灯火俱明,门前人来人往,但却不见人进去。
酒楼门口守着几个侍卫,凡过往来人都会被驱逐开,表明这里已经被贵客包下了。
酒过三巡,周公子懒洋洋夹了一筷子菜,他看上去喝得微醺,面颊浮红,眸光流动,比平时散漫无度的样子多了几分暧昧,看得歌姬们怦然心动,都忍不住拿着酒杯来劝酒。
周公子无奈,不住告饶:“好姐姐们,不能总欺负我呀。”
歌姬们乐不可支,周公子是她们见的头一个喝多了酒还不乱动手动脚,连眼神都醉得彬彬有礼的男人,她们喜欢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看周公子被逗得窘迫又无奈的样子,娇笑成一团。
“周郎君,再喝一杯么。”
“你既喝了她的酒,不能不喝我的了。”
“要不要我喂你呀?”
周公子只好赶忙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好!”岭南太守适时喝彩,马屁拍的气势如虹,“周给谏好酒量!”
周公子揉着太阳穴连连摆手:“不行了,姐姐们,且饶我一回吧。”
岭南太守明显也被灌了不少酒,酒壮怂人胆,他左拥右抱着两位美人,涨红着脸粗声粗气:“周给谏好酒量……比你弟弟酒量还要好!”
周公子声音和缓下来,不动声色问道:“哦,我弟弟同太守喝过多少次酒?”
岭南太守哈哈大笑:“那我可记不清了!喝过太多次,哪能都记得!”
周公子很慢地轻笑一声,这一声让人感觉他是醉透了,传到人耳朵里,听得心口发麻。
“我还未曾感谢太守,替我照顾弟弟和家人。”
岭南太守一挥手道:“何须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给谏一人远在京城,牵挂家人却力有不逮,也是我等应该做的!”
说完,太守眼睛滴溜溜一转,又状似不经意提起:“说来,上次二公子同您提起过的,关于我调到京城去的事……”
周公子朦朦胧胧地“嗯?”了一声,“哈,他好像是提过……这酒太醉人,我这脑子……调哪儿去来着?”
岭南太守哈哈赔笑:“二公子说户部有个缺儿……给谏放心,咱们自家人到京城自然互相照应,我若到了户部,周给谏日后在户部行事必然方便许多!”
周公子似乎满意地呵笑:“是啊,官官相护……同是岭南人,自得一个鼻孔出气了。”
岭南太守醉得不住点头:“正是!正是!”
“一个户部的缺儿,换个春闱的名额,”周公子摇摇头,“不划算啊,太守。”
岭南太守没听出弦外之音,摆摆手,“一个春闱名额罢了,若是周给谏能将我放到吏部……便是殿试的名额也不在话下!”
周公子扶着额头,一副醉的随时要睡倒的模样,手掌遮掩之下,一双眼睛冷得怕人。
“竟不知道太守还有这样长袖善舞的本事,看来回京城后,我还要依托太守了呢。”
“周给谏这话见外,你我兄弟,本来就是互相依靠!”太守越说越不着边际,当着周公子的面开始攀亲带故起来。
周公子懒得再搭话,间断应和着,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他来之前就在怀疑,这件事究竟是太守府和周家合谋要把祸水引给他,还是周家在其中两头骗呢?
一番交谈下来,周公子可以断定,是周家在两头骗。
虽然不知道周家到底和太守撒的什么谎,让太守觉得周泽和周家和好如初了,但太守明显深信不疑,十句里八句在说户部的缺儿,生怕周公子忘了这回事。
什么户部的缺……按如今京城的形式,户部有缺,皇帝都安不进去人,他周泽能安进去人?
就是隔壁梅州太守的空,皇帝至今还在和朝上绞尽脑汁地和那帮老碎嘴子扯皮呢!
周漾啊周漾,多年不见,扯谎的本事见长啊。
周公子在内心冷笑。
理出来了调查的重点,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周公子不愿意再在酒桌上耗费时间,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大门被侍卫“哐”一声撞开。
“太守……太守!”
太守醉倚美人怀,不满道:“什么事大呼小叫……”
“秦少将军他们住的客栈被袭击了!”
周公子陡然清醒。
***
客栈。
原本装饰精美的客房此刻一片狼藉,门被从外破开,进攻的人不只一个,但是彼此配合默契,导致看起来进攻路线只有一条。
窗户也由内向外被撞坏,桌椅乱成一团,包裹散在床上,有刀剑劈砍的痕迹,秦予成看起来与他们经过了短暂交手,但被迫后撤,破窗而出。
两个人似乎受了伤,血迹从窗边蔓延出去。
“这、这、秦少将军呢?!”
岭南太守酒醒了一大半,朝廷命官、尤其还是秦家的嫡子在他的地盘上被袭击,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找!城门已关,贼人必定还在城内!去找!!!”岭南太守大吼。
周公子站在门口,目光晦暗不清。
这才到岭南第二日,证据被烧了,证人失踪了,现在连主审也不见了。
他闭了闭眼。
岭南太守直到侍卫闯进的前一刻还在做着调往京城的美梦,必然不敢在这个时候,不经他点头乱下杀手。
那便只有周家。
周家。
周公子内心丝毫波澜不起,他对于自己的父族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岭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杀手了?看作案的痕迹,行事稳健有条理,目的明确,身手果决。
这样的杀手怎么会被周家所用?周家给他们开什么条件了?
周公子仔细打量屋里的刀剑痕迹,他记得秦予成的刀,能够辨认出他刀留下的痕迹,那么其他的一定属于刺客,如果能找明刺客来源,或许还能拿到新的线索和证据。
不对。
忽然,周公子注意到什么,缓慢蹲下身,在一处地板前摩挲片刻。
不对……这个刀痕,非常不对。
太守从客栈里出来时已经是满身冷汗,他片刻不敢停歇,立即召集所有人满城巡捕。顺着血迹找到河边,就消失了踪迹。
“顺着河漂走了……那就有可能漂出城了。”
那范围可就大了。
岭南太守眼前发黑,不敢想象出了这档子事之后他头顶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或者说,他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他小心翼翼回头看周公子,周泽站在河边,望着湍急的水流,若有所思。
“周给谏……这可怎么办啊!”
周公子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倘若为了杀人灭口,找个机会杀掉罗湛就行。
但是如此精密的布局,见血封喉的战术,明显是把秦予成也包含在内。
甚至有可能,就是冲着秦予成来的。
秦予成武功不算顶尖,但普通打手也奈何不得他,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刺客不可小觑。
动用这种力量,不仅仅是要毁灭证人了。对方一定是想连秦予成一起杀了。
为何要杀秦予成?
还能为何,嫁祸给自己罢了。
这么多年,手段一点长进都没有。
“太守何必着急,等明日一早,幕后黑手便自己浮出水面也说不定。”
真是蠢啊,周公子冷漠地想。蠢到这个地步,真是无可救药。
***
岭南周家。
周母紧张地来回踱步,不停绞手指。
“他们能成吗?他们不会失败吧?不会把我们供出来吧!”
周漾嗤笑一声:“供出来又如何?岭南太守也是我们的人,得跟我们站一边。”
周母结结巴巴:“可、可咱们全靠扯着泽哥儿这张虎皮,太守才听我们的,这事儿若是成了,泽哥儿也得下狱,那岭南太守……”
周漾不耐烦,他最厌恶听到周泽的名字:“你怕什么!他给我干过这么多事,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必须听我的!等来年恩科我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后必然是周家的顶梁柱!岭南太守眼里还会有周泽?!难道我比周泽差不成!母亲,我才是你亲生的,你不能指望那个过继来的孩子!”
过继两个字扎着周母的心,她支支吾吾,不敢看他。
有时候,她会觉得周漾陌生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周母怔怔回忆。
当初她和周老爷年近四十,迟迟要不到孩子,便从别人家抱来周泽养,结果抱来没三年,周漾就出生了。
二人老来得子,疼的不得了,再去看周泽,只觉得没血缘的孩子,怎么看怎么生分。
他们想把孩子送回去,但是生父母家里子女多,不乐意再多张吃饭的嘴,推回去几回都被送了回来。周父又想送到别人家,也没找到愿意接手的,只能砸在手里,将就着养下去。
直到出了科举舞弊的事,泽哥儿居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也是从那时候起,漾哥儿就像换了个人,开始越发嚣张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她也是动辄叫骂。
可,可漾哥儿明明才是他的亲生子啊。
难道不是血浓于水的吗?
“读书好有什么用!周泽那样只会死读书的人,进了官场还不是死路一条,像我一样脑子活泛的人才适合当官!”
漾哥儿讨厌别人提周泽,但自己时常这么说。
“母亲,”周漾双手按在周母肩上,目光炯炯,“这是我翻身的机会,等天一亮,你就去太守府交状子,说你要大义灭亲,举报周泽谋杀朝廷命官……”
周母痛苦地捂住脸:“可、可我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周漾厉声道,“如果不是你多此一举,非要去罗湛家里送礼,我这次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被发现!”
周母讷讷:“他们家……他们家很不容易的……我只是不想把事做的太绝……”
“所以现在才会惹麻烦上门!”周漾愤愤道,“总之,我要周泽死在岭南,身败名裂!再也没有机会超过我!我要人们提起岭南周家,想到的只有我周漾!”
周母惶惶无措,不住点头,她没什么主见,除了听儿子的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只希望周漾一切顺心,如果一切顺心他或许就不会发脾气了,或许就能恢复成以前乖巧懂事的样子。
现在的周漾,一点都不像她的漾哥儿。
***
翌日一早。
“堂下状告何人?”
府衙内,一位衣着庄重的老太太在几位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跪在堂前。
“老身周王氏,状告嫡子周泽,买凶杀人,罪无可恕……”
岭南太守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周老夫人,你说什么?”
周母抓着自己的衣摆,几乎要把衣服给搓烂个洞。她真的要帮漾哥儿走到这一步吗?
她虽希望漾哥儿事事顺心,但泽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啊……
“状子拿来!”
立刻有人奉上早就写好的状子,太守仔细看过,咽了咽口水,连椅子都坐不住了,小步跑到周母身边,痛心疾首:
“周老夫人,你可知,这张状子递上来,无论周泽下不下狱,周家都会伤筋动骨啊!”
周母闻言又犹豫起来,她何尝不知如今的周家得靠着周泽才好乘凉,但周漾说过的话响起在他耳边。
“周泽这次来是调查罗湛的事,他不会放过我的,母亲,他如果不死,我就会被剥夺考试资格,还有可能被下狱判刑……母亲,你一定要帮我!!”
周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是,我、我有往来信件可以证明,周泽雇凶谋杀罗湛与秦少将军,人、人证物证具在,请太守明鉴……”
岭南太守跌坐在地,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势。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做着可以调任京城的美梦,甚至连纳几房妾、房子住在哪儿都快想好了,结果一桩刺杀,差点让他命都给吓没,如今又把周给谏牵扯了进去!
岭南太守本能感觉到,这件事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会……”
“周老夫人可是要告我?”
堂外有人高声问道,声音是久违的熟悉,却让周母一时不敢相认,她蓦然回头,看见一位身姿翩然的贵公子两手一揣,站在堂外,冷淡的看不出表情,模样丝毫不慌,仿佛早有预料,有备而来。
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儿时的轮廓,但更多的,是十几年两地分隔的岁月所造成的,无法消弭的隔阂。
“这、这、周公子说的哪里话!想必是老夫人年岁大了,记不清事……无妨,这状子再拿回去改改……”岭南太守明显看出不对劲,但还想当和事佬,他巴不得周泽和周家亲如一家人,他花在周家身上的功夫才不算白费。
周公子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哦?如果周夫人不告我,那我可要告周家了。”
岭南太守着急了:“唉,这、周给谏要告什么?”
周公子不慌不忙,从容递交上状子:“我有三告。一告周夫人纵子冤我科举舞弊,二告周家次子周漾,夺取岭南罗湛会试名额,三告周家家主周任,买凶杀人,行刺秦予成、罗湛!”
岭南太守差点没坐稳趴地上,这是把一家人全给告了!
没等他喘过来一口气,周公子慢悠悠继续道:
“不过这几桩案子,不好劳动太守,还是要等陛下亲派的主审钦差来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