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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   可是除了君臣之外,他还想做什么事?
      萧钦延也不清楚。
      奇怪的思绪,像土下蠢蠢欲动的萌芽,在破土而出之前,萧钦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种子。

      按理来说,萧钦延梦想的就是这样相知相惜的君臣之情,他应该知足的。
      放眼整个大武历史,能彼此信任到这种程度的君臣,少说也要传个几百年的佳话,名留青史。
      他应该很知足。

      但他根本不知足。
      他总觉得他和小皇帝不止于此,远远不止于此,他的感情早在无数次轮回辗转间积累沉淀,到无法压抑。
      在无数个痛苦、孤独、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总有这样一双手,很温柔地在他后背轻轻抚拍。
      在任何他需要的时候,绝望的时候,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一般来讲,两次任务之间至少要间隔一年的缓冲期,才能保证你彻底脱离角色,回归自己的生活。”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假期!和任务无关的、属于你自己的、萧临的假期。你的心理状况一直在合格线上浮动,这很危险,你需要心理干预!”

      梦里的女子好像很着急,说的话萧钦延听不太懂,但他在梦里很冷静,淡淡回绝。

      “如果我放假,还能见到他吗?”

      说话的女子静默片刻,捏了捏鼻梁,强压自己的怒气:“根据转生条例规定,后勤部门不能透露任何一位转生者的真实身份。这是为了防止恶意报复,之前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案例。因为任务出错而结仇,追到现实里的,还有现实里有矛盾在任务里报复的……没有办法!你们胎转者的心理评分太不稳定了。有些人被发放到蛮荒星球,一场任务下来,95的心理素质评定降到25都不稀奇,什么反社会人格都可能被逼出来……这也是对你们的保护,我不能打破这项规定。”

      “我知道。”
      萧钦延听见自己镇定地打断对方:“所以我不会出事,我会控制好自己……我只是想见一见他。”

      女子摇头,道:“胎穿者和辅助要面临的心理压力完全不一样,他是受系统保护的,你不是!你不能强行要求自己跟上对方的节奏,他可以连续高强度工作,但是你不行!你这样下去会疯的!你还分得清自己的每个身份吗?你能从任务遗留的心理创伤里出来吗?你还记得自己到底叫什么吗?!我是你的后勤,我必须对你负责!”

      萧钦延像一个旁观者,或者游魂,寄宿在自己的身上,与对面女子交谈。
      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你帮帮我,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我都听你的。”

      女子继续沉默,良久之后,她才妥协道:“他最近有一场临时考核,还没匹配到合适的搭档……我会给你安排,但是!这一次任务结束,你必须重新进行全面心理评估,以及好好休假,我绝对会向学校递交申请。”

      萧钦延感觉到自己张口,但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女子恨铁不成钢地把书本摔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的一张很奇怪的纸,有点硬,很光滑,不像是宣纸。

      最下方写着:
      转生1班萧临,综合能力评定S,心理评定红线警告,建议有关院校持续跟踪监测,后勤部门重点关注,必要时强制干预。

      ***

      “还没回来,看来失败了啊,”方知吾撇撇嘴,“果然,皇帝没那么好杀。”
      “首尊,”一个戴着面具的侍者从一旁闪出,躬身行礼,“还要再派人吗?”
      “算了,”方知吾意兴阑珊,耷着眼皮,用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画画儿,“打草惊蛇了。还要想个法子把萧钦延应付过去……我可不想被那只野狗盯上。”

      不过盯上也没事,方知吾自信事情做的干净,在外人眼里就是清风明月的方家小公子,即使查也查不出什么。
      有方家庇护,萧钦延对他再起疑心,在有确凿证据前也不能动手。

      “是。”侍者悄然隐没。
      京城大雪,方知吾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独自坐着,直到茶水都凉了,才慢吞吞起身。

      “真冷呢。”
      “这个季节明明很适合杀人……可惜了。”

      ***

      “是御国人,”萧钦延检查过刺客的刀,笃定道,“子母刀,根据刀痕来看,用刀习惯和御国人一样,很有可能和岭南的刺客是一伙人。”

      宋然“唔”一声,思绪不知飘到哪里了,好半天才飘回来,“刺客跟到京城了?”

      “或者说,是跟去了岭南。”
      萧钦延检查过宋然的手腕,肌肤细腻干净,没有一点淤痕,骨骼也完好。
      看来师杨改制的袖箭很好用,即使是宋然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会被射箭时迸发的力量震伤。

      宋然沉声:“京城有内鬼。”
      想来只能是如此。宋然派遣钦差前往岭南的消息众所周知。为了养病移居温泉山庄的事也没有刻意隐瞒,如果有些手腕,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是我的疏忽。”萧钦延垂下脑袋,握紧拳,“今晚开始加强警卫,我会调一队亲兵贴身守着……”

      宋然伸手揪了一下他耳垂,小皇帝手指凉,冰得他一激灵,萧钦延的话戛然而止。

      宋然笑了:“朕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都说了,一切如常就好。”
      “何况,你如果加强警卫了……朕还怎么钓到活的刺客呢?”

      宋然抛了个话头,美滋滋地等萧钦延来问,谁知萧钦延听都不想听他的计划,否决道:“以身作饵太危险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一国之君。”
      宋然不高兴,不爱听他劝:“周公子不在京城你就抢他的活儿干?谏言是你的事么?”

      “不行,”萧钦延丝毫不让,“我决不会让你有危险。”
      他不敢想象自己看着宋然去送死是什么感受,只是想一想,脑子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就要断裂,浑身发寒。

      “朕知道。”
      宋然笑得可恶,萧钦延几乎要凭空生出一股恨意来。

      “朕知道有萧侯爷在,一定不会出事。所以,朕才敢这么做呀。”
      宋然正托着下巴洋洋得意,忽然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伸手抬起萧钦延的脸,怔愣住。

      萧钦延眼眶微微发红,嘴唇绷成一条线,总是隐藏着太多情绪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小皇帝微微皱起眉梢:
      “萧钦延,你这个样子,会让朕觉得,朕对你很重要。”

      萧钦延心下一空,心脏几乎停滞。

      宋然不是不爱惜自己的人,但对他来说,宋子明早晚都是要死的,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即使死了,他也会在宇宙的另一端重新睁开双眼。“活着”不是他的目的,一个优秀的转生辅助,可以给予辅助目标包括载体生命在内的一切帮助。
      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用生命来算计叶阚,自然也能亲身当诱饵钓刺客。

      萧钦延推开他的手,身子后退了些,避让开目光,一声不吭。

      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宋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出了个坏主意,惹小侯爷不高兴了。
      宋然性子执拗,硬的像块石头,只要是他想做的事,绝没有更改的余地。填志愿时以最高分报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吃香的专业时是这样,几次在任务里以身涉险争取高分时也是这样,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哪天能因为别人改变主意。

      但是如果对方是萧钦延……让步也不是不行。
      他立刻自我反省了三秒,没有反省出子丑寅卯,当即决定先服软再说。

      宋然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道:“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事无绝对,万一出岔子就不好了。那我们再商量商量别的法子……?”

      ***

      临近年关,大雪纷飞,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只有少量酒肆和卖年货的街道还有人,大家都窝在家里,不愿意在这个天气出门。

      长长的马车队伍从南门驶进,车厢的一角厚帘被人掀开条缝。
      孟清清好奇露出只眼睛。

      “京城好大。”
      处处可见别致的楼阁庭院,街道宽阔干净,在风雪中屹立出一种肃穆的沉静。

      驾车的秦予成回头:“有吗?”
      他在京城待久了,只觉得岭南那样别致的小城新鲜有趣,回到京城就乏味起来。

      “大武朝的心脏,原来是这副模样。”
      孟清清合上车帘,脸颊已经被风吹得微红,她双手抱合,哈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马车停在温泉山庄门口,秦予成指挥人把周泽带的年礼卸下车,嘟囔道:“他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这什么?醪酒?怎么这个也带!”

      孟清清一本正经解释:“夏季醪酒容易放坏,冬日带正好。火炉前热一碗,睡前喝了,一夜安稳。这是汝南人哄小孩儿睡觉时常用的法子,我小时候哥哥也给我热过,一碗下去,天就亮了。”

      秦予成纳闷:“他把陛下当小孩儿哄?”

      孟清清耸肩:“周公子说陛下冬日里惯常睡不好,喝这个或许有用。他忙着去汝南处理赵王两家的事,年前未必回得来,要多带点年货打点上下关系。”

      说着,她拍了拍马车上的一箱绸缎:“这是给你的,周公子说你惯爱漂亮衣裳,在岭南的时候四处奔波,风尘仆仆的,委屈你了,这是汝南新出的布料,京城还没有呢,先给你备了一箱。”
      秦予成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份,他的确喜欢好看的衣服,在京城时,同一件衣服不会穿两次。但如果没记错,他从没和周公子说过这件事。

      周公子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心思居然这样细腻。

      孟清清又拍拍另一箱:“这一箱,是给我的乔迁贺礼。”
      “还有给萧侯爷和冼桐的……劳烦都一起搬进去。”

      “你要乔迁到京城?”
      “是这样。”
      “你住哪里?京城居,大不易,若是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我有一处别院……”
      孟清清及时打住他:“我住你的别院,传出去只会说你金屋藏娇,你不怕被你爹打断腿?”

      秦予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提议不合适。相处这么久,也历经几次生死,秦予成早把孟清清当成宁铁衣一样的朋友,忘了还有男女之别。

      “那……”
      “宁铁衣在京郊有一处无名别院,她走后就空置下来了,我在那落脚。”

      无名别院是天眼最初扎根生长的地方,作为天眼三管事,住进去也方便日后与京城天眼联络。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现在就入宫么?”秦予成道。

      孟清清“唔”了一声:“是。”
      她实在好奇,如今皇位上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看周公子和秦予成的态度,那个人应当是宋子明无疑,但是宋子明的命星早已陨落,此刻紫微位上坐的是星域之外的天外来客——那颗天将星。
      也是大武的变数所在。

      是附体?移魂?孟清清志怪话本子看的不少,皇帝长什么样呢?

      临走前,孟清清不忘提醒道:“秦小将军,别忘了,岭南城外你答应过我什么。”

      秦予成忽然一顿。
      他有点复杂地看着孟清清。

      “我没有忘。”
      孟清清没有多话,只是道:“我等着小将军来找我。”

      ***

      京城秦府。

      秦老爷子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

      那会儿武朝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的京城缇骑是武朝第一骑兵,饶是和朔北的骑兵营比也毫不逊色。秦家百年大族,风头正盛,深得陛下信赖。

      然而一朝江山易主,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摧毁一样东西,远比建设要来的容易。短短二十年,天翻地覆。秦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需要藏匿声息了。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风暴中尽可能保全家族,不招惹叶阚,不得罪方省,让秦家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秦老爷子独自坐在庭院,一壶热酒,还是他年轻时最爱喝的枯木春。人老了就爱回忆年轻时的事,只可惜能和他一起回忆的人,都不在了。

      “爹!我回来了。”
      秦予成一路冒着大雪赶回来,站在廊上,脱掉沾满白雪的外袍,抖落出少年人热气腾腾的朝气,几乎冲破一院子朽烂的空气。

      秦老爷子掀开眼皮,纹丝不动:“跪下。”
      秦予成娴熟地往人面前一跪,完全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嘴上不消停:“爹,你别急着揍我,我在岭南受的伤还没好呢。”

      秦老爷子剥了个橘子,把橘子皮丢进炉子里,火焰忽然暗了一下,老爷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受伤了?”

      秦老爷子性格强硬,说一不二,就是可气养了这么个纨绔性格的儿子,还打不听骂不改,揪着耳朵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时节少往宫里和方家凑,结果还是和皇帝搅和到一起去了。
      就一个独生子,也不敢真打杀了,回回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自个儿生的,纨绔也没办法。

      谁知这一次,混小子居然带伤回来了。

      “爹,岭南有御国刺客。”秦予成开门见山,直接道。
      老爷子剥橘子的动作一停,脸色难看:“是冲你去的?”

      秦予成反问道:“为何您会觉得是冲我来的?”

      秦老爷子没有说话。
      秦予成道:“爹,你从来不和我说家族里的事,是因为您想护着我是吗?”
      秦老爷子冷笑:“你但凡有点本事,不是这副纨绔模样,族里早由你做主了!”

      果然。
      刺客就是冲着他去的。

      只要他死在岭南,秦家必定要为独子的死要个说法。介时,再把他的死推到周公子头上,皇帝要么杀了周公子为秦家出头,要么为了保周公子与秦家势不两立,争的你死我活,方省渔翁得利。
      秦老爷子一直防的就是这种情况,方家与皇帝两相争斗,即使秦家想左右不靠,也要防着被拖下水利用。因此再三叮嘱秦予成,却还没是没逃过,被皇帝直接送去岭南了。

      秦予成想起在岭南城外,孟清清和他说过的话。

      “大厦将倾,秦家想独善其身,只怕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熠熠月光下,少女身披长袍,半边脸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一双眼睛明亮如猫瞳。

      秦予成半边身子泡在水里,伤口快被泡烂了,五指抓住岸边礁石,指头捏的发白。
      他知道孟清清说的是真的。

      秦家不投靠方省,方省就会把秦家列进敌对范围,或利用或吃掉。秦家也不愿意这么快依附皇帝……谁知道这个皇帝能活几天?
      那么皇帝也不会护着秦家,甚至可能会想办法建立其他武装,取代京都缇骑。

      “想坐山观虎斗,也得掂量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个份量,秦老爷子以为秦家还是二十年前的秦家,”孟清清嘲讽道,“他忘了,你不是他,秦家已经没落了。”

      孟清清话说的直白,就差把“你是个废物”五个字贴秦予成脸上,秦予成面子有些挂不住:“你想说什么?”
      “秦小将军,你本非池中之物,我可以给你指出一个更光明的道路,一条让你真正实现自己价值的道路。”
      “秦家已经护不住你了……该轮到你考虑考虑怎么护住秦家了。”

      “爹,其实你早该跟我说的。”
      如果不是岭南这一遭,他只怕还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天下太平,万事大吉。
      谁知道暗地里的箭已经瞄准他和家人了。

      秦老爷子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又在落下的一瞬间收了力,没舍得揍。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既然不打算在这些事上费工夫,就不必想这么多,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一次私自见皇帝、去岭南的事还没罚你,回屋闭门思过去!没我的命令不准出府一步!”

      秦予成忽然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握紧拳,想雄心壮志地说些什么,但这些年的风花雪月委实给不了他大声说话的底气,只是嗫嚅道:“我……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秦予成忽然发现,父亲苍老了很多。
      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身材高大,姿勃发的大将军了。

      秦老爷子真的老了,鬓发皆白,面态苍老,只有眼神还威风凛凛。
      他的背佝偻下去,已经披不上厚重的铠甲,秦予成的肩膀比他更厚,个子比他更高。
      他是什么时候长得比父亲还要高的?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长这么高的。

      秦予成再没说一句话,转身踏入风雪之中,把父亲的呼唤抛在身后,毅然决然地,踏上前往无名别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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