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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自从遇刺之后,温泉山庄的警戒程度遂萧钦延的心愿,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明里暗里的守卫全部安排珊上,孟清清一路走过,感觉背后不止一双眼睛盯着瞧,但没发现眼睛的主人都在哪。

      “陛下刚歇下,”新来的小宫女好奇打量孟清清,又怕冒犯到她,深深低着脑袋,忍不住瞟一眼,“萧将军说不要打搅陛下休息。”
      孟清清:“好,那劳烦女官待陛下醒后禀告一声我来过,改日再来面圣。”

      说完她转身要走,被一道声音喊住:“等等。”

      孟清清回头,看见精雕细琢的轩窗后映出一道人影,那道人影很瘦,身上披着厚重的外套,衬得整个人病骨支离,隔着窗扉敲了敲。
      “朕没睡着,进来吧。”

      小宫女支支吾吾:“可是将军要陛下好好休息……”
      “听他的听朕的?”
      声音听起来严厉,但看小宫女犹豫的表情,显然威慑力不太强。

      谁在听谁的。小宫女心里嘟嘟囔囔,只好把孟清清放了进去。

      屋子里地龙烧的温暖,孟清清只等了片刻,就看见一位身披燕居服的青年从内室走了出来,头发也没有束起来,披散在肩头,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很随意地靠在榻前,眉宇间带着倦意。
      举止之随意,让孟清清怀疑自己是来寻友叙旧的,而非面圣。

      “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你了,小厨房常备着饭菜,味道还不错,待会儿吃过了再走吧。”
      “谢陛下圣恩。”
      说话也很家常,孟清清微微歪过脑袋,仔细打量这位年轻君主。

      这便是天将星啊。
      浅色琥珀瞳,是皇家血脉的标志,那么应该不是狸猫换太子了。
      想来也是,虽然陛下居于深宫多年,但也不是从不见人,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替陛下,真是异想天开。

      那么,应该是附身或者移魂了。
      还真有这么离奇的事。

      孟清清琢磨宋然的时候,宋然也在打量孟清清。
      这就是星算术的唯一传人?年纪看起来挺小的啊,但是很能干,比杜子腾强多了……说起来他什么时候能换个后勤?这条命不够杜子腾坑的。

      “我听闻,你依靠星算之术,在梅州助宁铁衣解围,又在岭南颇有成绩,”宋然道,“朕从前从未听闻星算术,你师从何人?”

      破败草庐外的淅沥寒雨,猝不及防闯入京城的皑皑雪地,孟清清蓦地想起她老师来。
      在病床上咳嗽的声音仿佛重新响起在耳畔,孟清清道:“李若元。”

      李若元是什么人?
      宋然没听说过,不好直接问,继续道:“你老师如今身在何处?朕可以派人将他接到京城来。”
      “我老师已经死了,”孟清清神色镇定,“而且,他生前发过誓,无论生死,不入京城一步。”

      宋然不解:“这是为何?”
      孟清清道:“陛下可知道青麓学宫之变?”

      “略有耳闻。”
      青麓学宫之变发生的时间太早,宋然只是后来从周公子那里模糊地听说个大概。

      曾经,大武的文脉还不是方省的一言堂,青麓学宫才是武朝文脉的核心。
      那里曾经是武朝人才最集中的地方,学风自由开放,诸子百家汇聚一堂,群英荟萃。
      在那里,人们崇尚真理,但不会自诩为真理。
      学子们热衷于辩论探讨,却不会因为彼此观念相左而互相攻击,常常能见到这个学派的大家和另一个学派的新生把酒言欢,某个学说的泰斗会因为一句点拨,当场拜另一个学说的人为师。
      那是一个没有攀比较量的地方,学术纯粹,师长纯善,学子恭谦,是天下学士们的梦想之地。

      据宋然所知,方省也是出自青麓学宫。
      但如今,青麓学宫已经不复存在了。

      关于青麓学宫之变,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方省想要统一话语权,崇尚百家争鸣的青鹭学宫挡了他的路。也有人说是因为青麓学宫内部争权夺利,祸起萧墙。

      总之,曾经名噪一时的学术圣地如今已经彻底销声匿迹。

      “我的老师李若元原是青麓学宫学子,他和方省同为青麓学宫宫主座下弟子,是师兄弟。我的老师继承了星算一脉,本要隐世而居,方省在二十四书解上天赋异禀,深了入世为官之道。”

      宋然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二十四书解?教的谋权篡位吗?”

      孟清清失笑:“我虽没有学过,不过想来是治世理国那一套……方省,原本不是这个性子,陛下可能不信,他曾是个谦谦君子,在学宫口碑极好。”
      宋然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

      孟清清大概也明白,这个说起来很难被相信,继续解释道:“至于他的改变,究其原因……大概是我的老师隐世之前最后一卦算了自己的死因。结果他算出自己会被方省迫害致死。”

      宋然了然,已经猜到了后边的剧情:“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人皆难逃一死,纵使学识渊博、权利滔天,也很难在死亡前从容如常,李若元也是动过改命的心思的。
      只是他改命的方式武断又暴力,最终还是落入了命运的陷阱,在泥潭里越是挣扎,被捆缚得越紧。

      孟清清静了片刻,似乎发出无声的叹息,默认道:“老师几次杀方省不成,反而阴差阳错助他得了先帝青眼,入朝为官,他们师兄弟二人就此反目。方省为了报复,将青麓宫连根拔起,追杀我的老师,他的后半生都在惶惶逃命,直到在梅州病逝。”

      “你说这些,应该不仅仅是想告诉我你老师做过的错事吧?”

      “是,”孟清清起身行礼,郑重道,“我老师临死前曾说过,不论他什么结局都是罪有应得,此生罪孽难以洗刷,纵使尸骨无存,也不值半滴眼泪。”

      “你想告诉朕什么?”宋然微微眯眼,他不信孟清清长篇大论下来,只是为了告诉他李若元不愿意葬入京城。

      孟清清抬头,一双眸子清亮如雪:“我的老师与方省在感情深厚时,曾给方省算过一卦,算的是他的死因。”
      宋然身子前倾,长发垂落到胸前,眉梢微微一挑,感兴趣道:“看来,不是寿终正寝。”

      “方省会死于亲子之手,”孟清清眉目沉静,面不改色道,“方家小少爷方知吾,会亲手弑父。”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样震撼的消息,宋然听过后,目光流转,暗暗思索着什么,拨弄手边的茶碗。
      碗盖碰撞水面漂浮的茶叶,敲击碗沿,慢悠悠发出清脆的响声,衬得整个屋子更加寂静。

      屋外大雪又开始下,一层一层压下来,像要活埋了这方天地。光是冷的,阴霾也是冷的。

      “朕一直很好奇,星算之术,是因何能算出人一生命数的?”

      “人皆有命星,以其命星算星轨坐落宫位,便可以得到大致的命运走向。”

      “这命,是不可改的么?”

      李若元算出自己会被方省迫害致死,如他一样对星算命理了悟如此透彻的人,也没能动摇命运分毫。
      那么方省的死,是否也会如同事先制定好的话本一样,在舞台上登台亮相呢?

      孟清清声音干脆,坦诚道:“并非如此。”

      “老师曾算我活不过十七岁,但是我如今好端端站在这儿。他亦测得武朝本该四分五裂,但如今却有旭日东升之象。可见命运并非不可更改。”

      孟清清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最大的“变数”,她在武朝最大的当权者面前谈起灭国的话题起来面不改色,换个人只怕早就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不敢冒险触怒君主。
      宋然也没有忌讳,他比任何人更知道武朝覆灭的命运,明明有可能引起君臣互相猜忌的一个话题,居然被轻轻揭过。

      高高在上的君主问道:“如何能改?”

      孟清清反问道:“陛下觉得,为何人会逃不脱星轨的束缚?”
      宋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宇宙真理深奥无穷,饶是他们的文明水平也无法穷尽透彻,他知道有很多星系的文明是建立在星学、玄学一类的基础上,但他还没去那些文明执行过任务,对此了解的很少。

      “为什么?”

      “人是会被自己习性困住的,懦弱也好、狡猾也好、虚荣也好,短暂的一生里反复做出相同的选择,不吃够教训、痛到极致不愿改变。所谓命运,只是同样的事情上演太多次,以至于形成固定的模式。因为一成不变,所以只要结合时运落宫,自然能轻易推算出来。”

      “而能察觉到习性的圈套,并有勇气就此斩断的人,才能真正断开命运枷锁。”

      “如何斩断?”
      “自内打破。”

      宋然忽然想到,转生者都要先转生到任务星球上,再去改变星球原本的命运。
      这算不算一种自内打破?

      毕竟,他们也成为了这个星球的一份子,虽然很短暂。是不是也算为这个文明争取了一线渺茫变数?

      他似懂非懂,也不愿在这上纠缠太多,宋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他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方省的死因会不会变。”
      孟清清从容不迫:“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变过。倘若会变,我一定能测得出来。”

      宋然闻言欣然而笑:“这么好的机会,朕会好好把握的。这段时间孟姑娘就歇在京城吧,得了空可要去研理院瞧瞧,他们等着自己的院长呢。”

      早在往来密信时,宋然就提过想要孟清清担任研理院院长一事,孟清清对这个天将星的思路不太理解,一般皇帝想要用谁,直接开口下旨不就好了吗?这在谁眼里不是莫大的殊荣?这人还和自己有商有量的,在信里许诺了种种有待,还允许她来京城实地看过后再做决定。
      不像是上位者,倒像是交朋友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皇帝。

      不过孟清清很喜欢在这种奇怪。
      她的确不喜欢被强制任命某个职位,研理院的成色如何,天将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要自己亲自看过才知道。

      ***

      孟清清从温泉山庄回到无名别院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有陛下给的腰牌,顺利过了城门。
      到了夜晚,雪反而停了,相送的宫人提着一盏昏黄油灯,亦步亦趋跟到无名别院门口,陛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早遣侍者将别院打扫了出来,为免扰她清净,只留了两个门童看守。

      孟清清就着灯光,却看见门口蜷缩着一只庞然大物,像只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大狗,倚在门柱旁边。
      大狗半边身子盖上风雪,被灯光晃了眼,眯起沾雪的睫毛:“你回来了?”

      孟清清忍不住笑,替他担掉脑袋上的雪:“小秦将军,怎么不进去等我?”

      秦予成皱眉:“晚上路黑,怕你没带灯……唉,烧完了?”
      他提起手里灯笼一看,烛火早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
      风太冷了,微弱的烛火撑不住这个冬夜。

      孟清清把宫人手里的灯烛换到灯笼里,道:“确实很晚了,小秦将军暂住一夜吧,我叫门童收拾出来屋子。”

      秦予成恹恹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跟在孟清清身后进了院子。
      无名别院没有花园假山,池塘花草,院子改成了校场的样式方便训练。

      秦予成一路走,一路想。他和宁铁衣自小相识,宁铁衣的身上有一股劲儿,正是他缺的,他以前从未想过那股劲儿从哪来,或许是天生的?人与人本来就不一样。
      但如今一想,人与人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她经过的事儿,他没经过罢了。

      人人都有坎儿要过。
      有人过的早,有人过的晚,有人的坎儿兵荒马乱、血雨腥风,有人的坎儿悄无声息,或许就在一个万家灯火的夜里,过去,便过去了,第二天还是阳光高照,万事太平。

      现在,秦予成也要面临他的坎儿。

      “你来的路上也看见了,如今京中值守巡视的已经不是缇骑了。”
      孟清清“嗯”了一声:“秦家的处境很尴尬,皇帝不愿用,方家不敢动。”

      如今皇帝能自己培养心腹,相比较下,缇骑就鸡肋般食之无味。而方家才对秦予成下过手,秦家就算投了方家去,方家也不敢信他。

      秦予成又没声儿了。
      “或许再过不到三年,秦家就要树倒猢狲散,这是没人对秦家下手的情况下,”孟清清道,“如果皇帝心够狠,先拿缇骑开刀立威,在军中的威望就能站的更稳些。”

      秦予成还是不吭声,好像只是去了一趟岭南的功夫,天地就掉了个个儿。
      “我要怎么做?”

      雪地里的狗狗终于问道,孟清清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没有半秒的犹豫。
      “陛下接手朝局时,整个武朝几乎被叶阚和方省折腾废了,官不官、吏不吏、臣不臣、君不君,倘若你是陛下,你要怎么做?”

      秦予成皱眉思索良久:“……不知道,这比打天下还难。”
      “确实,和重新打一遍天下差不多了,”孟清清肯定道,“陛下要将朝臣重新洗牌,一切清零重来。以往的功勋不顶事儿了,秦家想拿几百年前的功劳挣个新朝的位置,也得看陛下给不给这个面子。”

      秦予成好像琢磨出来点头绪:“所以你的意思是……?”
      “新君、新朝、新天下,秦小将军,该重新给秦家挣家底儿了。”
      秦予成醒悟片刻,又陷入沉思:“我只有缇骑,在哪里能重新开始?”

      “把以前的东西都扔了吧,”孟清清道,“无论是缇骑统领还是少将军,最好不要把自己当成姓秦的,一介白衣,该从哪里开始挣功名?”

      “……不是朝堂,就是战场。”秦予成头脑还是很清醒。
      “那便从小兵做起,”孟清清点头,“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朔北今年一场大战,折损巨大,正在四处招兵买马。陛下信赖萧侯爷,连带格外重视朔北,一应军资粮草抚恤都是最高规格的,你若现在去投军,趁着北蛮休养生息的功夫好好跟训,将来战场上一马当先,未尝不能封侯拜将。”

      “朔北……?”秦予成露出片刻的迷茫。
      朔北,在他的印象里,是只存在于茶馆说书人口中的地方。
      地处偏远,苦寒至极,常受北蛮侵扰,环境恶劣。
      但也是个出英雄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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