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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藏霜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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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了画清堂,弃钱姓,生不入祖祠,死也是孤魂野鬼,却从未向母亲讨过什么回报,而今只求一个真相,为三弟要一个公道!母亲你告诉我!三弟一家三口,到底是不是赵晚晚所杀!”
钱珞妍站在吊桥桥头,背对陶老二,雾中微微侧首,露出半边苍老面庞,“是谁告诉你老三一家三口是赵晚晚所害?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哪里有能力杀人?”
饶是钱珞妍把疑点点明,可陶老二坚信不疑,握着刀的拳头骨节明显泛白,“当年陶骄和他媳妇儿死在画清堂后山,被人发现时已经被野熊吃得干干净净,之后不久老三就失踪了,老三失踪前也去了趟后山,而住在后山的,不就只有赵晚晚一个人吗?
“母亲,你一直不承认是赵晚晚杀了三弟和侄儿侄媳,甚至把陶思愿交给赵晚晚扶养,可就在昨日,章承告诉我,右相府之人之所以不认赵晚晚,就是因为知道她弑夫杀子之事!!
“你说她没有能力?呵呵,她一个高门贵府养出来的嫡女,有的是手段,怎么就不可能连杀三人?!”
恰时祝愿也几人已经快走出吊桥,陶因听见身后钱珞妍和陶老二的谈话后忽然转身往回跑,大喊:“祖母没有杀人!!”
祝愿也一把拉住他,“小因!”
祝愿也的声音令他瞬间冷静,激动情绪渐渐隐退,但他身遭的异常气息并未缓和,反而透出别样的恐惧与惊慌。
“我祖母没有杀人……”
他小声重复,轻轻甩开祝愿也的手,“不是祖母杀的……”
钱珞妍沉默片刻,尔后回头目视前方深雾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老二,我去问清楚,再给你答复。”
路过陶因身边时,一双松弛眼皮下的瞳孔轻飘飘从他身上扫了过去。
陶因不敢抬头直视钱珞妍,站在原地无助地发抖,忽然一双温暖手掌将他脸颊捧起,强行使他与墨绿色瞳孔对视。
祝愿也冲他歪头打了个问号,“陶小因?你有心事啊?”
陶因双眸闪烁,眼眶开始泛红,两唇微颤,可怜兮兮地说:“祝愿也,我祖母没有杀人。”
一滴泪从他眼角渗出,在滑落之前被祝愿也轻轻拭去,“我相信你,晚晚怎么会杀人呢。”
祝愿也的温柔令陶因心虚。
陶因愣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用力打开祝愿也双手,头也不回地钻入雾中迅速消失了。
跑得像逃命一样。
待祝愿也追过去时,等在桥头的只有张枕章湘和魏云衣。
他找了一圈,不见陶因身影,想来已经跟随其余大夫和钱珞妍去内堂了,于是他不再逗留,和张章魏一起匆忙赶往内堂。
待画清堂所有人都过了桥后,山壁上接连不断出现数十个机关阁,从机关阁里探出的弓弩全部瞄准桥那边。
“陶老二,这就是你办事的效率吗?”
桥边,陶老二凝神望着浓雾,深切期盼着钱珞妍能把真相和赵晚晚带出来,这时,他身后响起一声清幽婉转的女人声线。
他连忙回头,不敢多瞧,直接单膝下跪俯身行礼,“二三派掌门陶二,参见贵妃娘娘!”
其余二三派的高手亦齐刷刷跪下高呼:“参见贵妃娘娘!”
章叶儿约摸三十出头,一身丁香紫华服,头戴金玉发钗,富贵堂盈,脸上略施粉黛,下颌总是轻佻地微微扬起,眉梢眼角,一颦一笑皆如温柔刀。
她走过陶老二面前,大袖一扫,不怒自威,吓得陶老二连忙把身子趴得更低,快声解释道:“六小姐在他们手里,我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六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陶二万死难辞其咎!”
章叶儿的笑意喜怒难辨,说话如同讯问,天然就有一股威压,“千算万算,没算到湘儿和小魏也和他们混在一起,不怪你。”
纵使她语气略有松弛,但陶老二仍不敢半分松懈。
一则,他分不清章叶儿此刻到底是什么态度,二则担心暴露他与钱珞妍的逢场作戏被看穿。
经过好长一阵冷寂后,章叶儿才甩袖回身,用明亮而清脆的漂亮声线下令道:“没你们事儿了,接下来就交给父亲吧。”
陶老二心下一惊,猛地抬头:什么?!难道章承已经进入内堂了?!
*
钱珞妍安排好防御工作后直奔后山。
祝愿也几人紧随其后。
然而众人来时,后山小屋里只有唐佳乐一人。
钱珞妍眉头一皱,“找!都给我去找!!”
众人四散去寻赵晚晚,趁人不注意,唐佳乐叫住祝愿也和魏云衣,在他们耳边小声说:“画清堂主楼往南两里就是藏霜塔,三夫人在塔里等你们,她有话要对你们说。”
二人严肃对视一眼,同时扭头往南跑,却不巧,被章湘和张枕抓个正着。
四人小心翼翼躲开画清堂的眼睛来到藏霜塔,却发现此塔从头到脚封得严严实实,连个门都没有,上层塔檐边还布满若隐若现的机关弩。
谁看了都不敢轻易靠近。
赵晚晚嘶哑的声音从一层某间微敞的窗户后传来,“阿愿,从这里进来,机关都被我停掉了,不用怕。”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又各自警惕一番周围环境,确认没被其他人瞧见才接二连三跳窗翻了进去。
塔里只有高高吊在正中间的一盏油灯。
油灯的托盘十分宽大,大得夸张,放一个人进去游泳都不成问题。
托盘一圈摆满了灯芯,所提供的亮光足以照亮塔里全部空间。
祝愿也进来后先是被一圈密密麻麻的小格间吸引,整个塔就像是一间大到夸张的药箱柜子,四周墙壁除了药格什么都没有。
而他不需要亲眼去看,也知道这些药格里存放的就是麒麟血霜。
毕竟是自己的血的味道,怎么会嗅不出来。
果然啊,小时候被爹娘取走的血,都用来制作这些麒麟血霜了。
赵晚晚拿着他的墨绿色兔绒斗篷走到他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人——陶因。
微微晃荡的灯光可以照亮整个塔楼,却不能照清苍老眸子里的神色,祝愿也只能凭直觉感受到一股来自赵晚晚身上的万分不舍之情。
赵晚晚安安静静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一言未发,胜却千言万语。
祝愿也回以了然一笑,心中默唤:晚晚。
良久,赵晚晚低头偷偷抹泪,拄着不知道哪里捡的木棍转身走到塔内唯一一张椅子前坐下,将斗篷搭在椅子扶手上,再抬头时已不见半点泪痕。
“愿儿,云衣,章六姑娘,还有……那个小伙子,你们过来。”
张枕:……
四人走到祝愿也身边,与祝愿也一并乖乖站在赵晚晚身前,像极了轮流等待长辈训话的场景。
此时此刻,仿佛祝愿也真的不再是赵愿,赵晚晚也不是赵晚晚。
他们只是祝愿也和画清堂三老夫人。
她老弱,白发苍苍,拄着木棍,他和年轻小辈一起站在她面前,灯光摇晃间,似乎一晃就是七十年。
祝愿也的注意力悄悄落在陶因身上,发现陶因神情沉重,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
不知在他们来之前,赵晚晚提前对陶因说过什么。
短暂沉默后,赵晚晚从怀里拿出一本泛旧古册递至魏云衣面前,“云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画清堂这么多人,我只相信你。
“无论是为医者,还是为人,你都担得上一句堂堂正正,所以,我潜心多年偷出来的纪札,只敢交托于你。”
魏云衣听罢眸光打颤,一时不敢伸手去接,“三夫人?这是画清堂的纪札?”
赵晚晚点头,神秘一笑,“这是,证据。”
众人霎时皆屏息凝神。
灯光从头顶洒落,在他们身上留下点点光影。
魏云衣目光肃穆,双手郑重接过纪札。
几道目光落在纪札上沉默无言。
似乎有来自幽冥之地的雷霆在他们心中滚滚作响,而空空荡荡的藏霜塔却死一般寂静。
老裴管家死前的话仿佛有了形状。
“若要找到嘉仙教的真正目的,或许还得从画清堂入手。”
“想不想救更多人,全凭你一念之间。”
赵晚晚继而开口,缓缓道来。
“我先给你们讲讲嘉仙教的故事吧。
“雍元十七年,女官朱眉出宫创办瑞景书院,雍元十八年,朱眉院长在建祖皇帝赵瑄的支持下建立嘉仙教。
“嘉仙教一开始确实为百姓创造了许多福祉。
“当年医宗开堂济世,文宗有教无类,武宗行侠仗义,仕宗海纳天下能者为国谋道,几乎将大景改造成了梦中才有的理想世界,百姓无不对建祖皇帝和朱眉教主歌功颂德。”
说到此处,她抬眸看向祝愿也,颔首微笑,“我不知道建祖皇帝算不算是个好父亲,但他绝对称得上一代明君,是个千载难得的好皇帝。”
祝愿也在心里默算:雍元十八年……我是雍元十五年被司节带走的,原来嘉仙教在我离开后第三年才创建,难怪司节和白老从来没有提过嘉仙教。
赵晚晚见祝愿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正失望移开目光,而这时祝愿也忽然开口说:“我知道他是个好皇帝。”
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其余小辈听他二人打哑迷,听得一半明白一半糊涂。
赵晚晚听懂了祝愿也的弦外之意:我爹是个好皇帝不用你来告诉我。
于是点点头,低头苦笑自嘲,“看来你一直都很尊敬他,是我多言了。”
祝愿也察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严肃,故而放松态度又接一句:“全大景都知道啊……对吧,章大小姐。”
他推了推站在右手边的章湘,笑着眨眼示意,一下子又是不正经模样。
章湘忽然被点名,从沉重中一瞬回神,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般连连点头回应:“是啊是啊,全大景都知道建祖皇帝是个好皇帝,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章湘一开口,气氛忽而就没那么令人压抑了。
赵晚晚轻叹一声,表情几度变化,先是苦涩,后是释然,最终只落个复杂难言。
“可是,这样的美好只持续了八年,八年后,雍元二十六年,朱眉院长病重身亡。
“同年,建祖皇帝为贵妃钱珞雅服毒殉情,太子赵天继位,和皇后林缘心一起,开始把嘉仙教搞得乌烟瘴气。”
赵晚晚说到这里情绪逐渐激动,“我不清楚那唐池和林缘心是什么关系,自朱眉院长死后,嘉仙教教主成了唐池,他莫名就得到了皇后林缘心无条件的支持,所以我猜这其中一定有着连钱珞妍都不知道的秘密!
“丰熙一年,他们以嘉仙教的名义提出往仙论,送走了第一批仙姬仙童。”
赵晚晚说到此处戛然陷入沉默,面容阴沉。
塔阁里的油灯无风自动,一阵阵晃进人的心里,令人心神动摇。
魏云衣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发白,“三夫人,您也要告诉我们,嘉仙教送走仙姬仙童另有目的?”
赵晚晚缓缓抬头,无论她平日里多么慈祥和蔼,此刻老旧的皮肤在诡异灯光中竟透出几分阴森可怖,一字一句像鲜血缓缓流淌进人心里。
“他们,在,找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