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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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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因,我进来咯~”
祝愿也试着喊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
许是月光太温柔的原因,他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陶因细腻的呼吸声在氤氲月色中有些粘稠,黏在祝愿也心头,令他莫名惆怅,恍惚不安。
他轻声关上门,慢慢朝床边走去。
火烧藏霜塔那日赵晚晚交代的话仿佛就在耳边萦绕。
“阿愿,你帮帮我,带他走出来。”
他情不自禁去幻想十年前的某场大雪,红色的雪。
陶因还小,赤脚站在雪中,哭着宰人,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祝愿也!是你害了我!如果没有你!祖母就不会嫁进画清堂,我也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上经历这些!都怪你啊!!”
莫名的诡寒电了祝愿也一道,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一瞬回神,用力摇头把幻想出来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
可揪心的难受却怎么也不肯从胸口离开。
“对不起……”
他望着木地板上一小条月光,小声喃喃了句“对不起”。
这份歉意,对陶因,更对赵晚晚。
须臾,他稳下心绪,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床边。
床榻靠着墙,床尾就是窗,一层层竹帘把月光割裂,割成一条条光线落在床尾一角。
陶因睡觉的姿势像心思不安的猫,整个身体蜷缩着,脸捂在被子中,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怀里鼓鼓囊囊,大概还抱着另一床被子。
他身周空气里的水汽十分温暖,混着睡梦中的热气,湿度与温度都刚刚好。
祝愿也忍不住长吸一口,顿时感觉鼻子暖暖的,很舒服。
末了,他侧身坐于床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陶因。
恰此时,陶因忽然开口,“走开。”
祝愿也一只手愣在半空,嘴角笑着抽了抽。
陶因闷在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又笨重又软糯,察觉到祝愿也半天没反应,他再次开口驱赶道:“叫你走开。”
祝愿也干咳一声收回手,“咳,我今晚得住这里。”
陶因语气平静,透着冷漠,“为什么。”
“因为……”
祝愿也想了想,露出一丝坏笑,“因为张子年被姑娘甩了,心情不好,我不舍得打扰他。”
陶因无情道:“要么说实话,要么滚。”
祝愿也:……
“啊~~好嘛,我们吵架了,他把我赶出来了。”
“他打不过你,也打不过我,你把他赶走,让他睡走廊。”
祝愿也“啧”一声,一本正经道:“他毕竟是病号,伤还没好,我大度,愿意让着他。”
陶因忽然坐起来,幽幽沉着眼睛看着祝愿也,“那你就来烦我?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
祝愿也理直气壮反驳:“可这间屋子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说着,他噌噌两下踹落鞋子,直接掀开被子躺下去,“我不管!我要睡这里!”
陶因两眼惊瞪,下意识往床边靠墙那一侧挪动身体,直到顶住墙退无可退才停下动作。
祝愿也背对着他,把被子一角抓得极死,生怕会被他抢走,完了还贱兮兮地嘚瑟:“嘿嘿,陶小因暖过的被窝,真舒服。”
陶因怔怔无语,却又无可奈何,想直接把他踹下去吧,又想起赵晚晚的交代,因而不敢放肆。
“那我走。”
他抱起稍薄些的被子,准备去打地铺,可刚跪坐起来,就被祝愿也翻身按了回去,“你走去哪儿?”
祝愿也把他按坐下后,又用力一推,迫使他躺下去,并像个长辈似地教训说:“哪有你这样矫情的,床又不小,怎么睡不下两个人?不然搞得我很不讲理似的。”
说完,他自己也噗咚一声躺了回去。
陶因暗中咬了咬牙,“你就是,很不讲理。”
祝愿也懒得再反驳,翻身背对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尔后沉沉道:“睡吧,明早要开考前大会呢。”
陶因笔直地躺着,身板僵硬,两只眼睛圆鼓鼓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考前大会?章六小姐告诉你的吗?”
“楼下同砚说的。”
“你认识的人?”
“刚认识。”
“……”
陶因似乎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和陌生人认识,但也不纠结,而是转言问:“祖母说要我跟着你,保护你,听从你的安排,可她没说要我跟你多久,祝愿也,你来汴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祝愿也悄悄睁开眼睛,没有第一时间接话,片刻后才回应,避而不谈,“那天在土地庙,张子年和魏姑娘问我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还要跟你多久,总不能……”
“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嗯……”
“怎么不能?”
陶因转头望向他,却只看见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平静而认真地解释说:“我是真御山庄弟子,早晚还是要回真御山庄,而你也一样,等你平安回家乡了,我就不会再跟着你了,祖母的交代,我就算完成了。”
祝愿也顿了顿,忽然翻身转过来,对上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笑眯眯且神秘秘地说:“我家乡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你想跟着我还不答应呢。”
陶因眸光闪躲,转过头重新虚望着天花板,刻意避开对视,“嗯,所以,你会在汴安待多久?”
“等我完成我的任务,我就会离开。”
“什么任务?”
“找人啊,魏姑娘不是说了吗,我们在找画清堂前任堂主钱珞雅。”
陶因眼眸微眯,“你们认为她在瑞景书院?”
祝愿也胸有成竹地回道:“对,现在种种证据表明,她和建祖皇帝赵瑄都没死,都被章承藏在了瑞景书院。”
陶因点点头,“好,我会帮你找。”
祝愿也笑意渐浅,忽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师父……和章承一样,也藏着很坏的秘密,那你会不会和湘湘一样,站在正义的一边?”
陶因兀自思忖,表情平静,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吭声。
要不是他眼睛还睁着,祝愿也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祝愿也,我不是章六小姐,她干净,纯洁,善良,有资格对邪恶说不,而我,我没资格说别人坏不坏,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祝愿也忽而心绪难平,许是察觉到自己问错了话,言语变得无措,“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你这样想的话,搞得我很难堪诶。”
他欲表达歉意,于是下意识朝对方靠近,但陶因闪得极快,迅速往旁边一侧裹挟着被子贴住了墙。
陶因对他投来隐忍的视线,眼睛静静盯着祝愿也瞳孔深处,无声传达出强烈抵触感。
祝愿也暗自吞下口水,扯了扯嘴角,往后攒动身体退回原位。
“哈哈,话说,湘湘天天在你背后说你坏话,还被你当场抓过包,你却用纯洁善良这样的词去形容她,还怪大方的勒。”
他连忙打哈哈缓解气氛。
陶因见他退远了些,这才没紧紧贴着墙,慢慢重新躺平了身体。
只是神情仍平静的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可他越表现得没有喜怒嗔痴,越叫祝愿也怀疑他心中藏着不一般的波涛汹涌。
“章六小姐虽总说我坏话,却都是实话,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谈不上大方。”
祝愿也苦笑了笑,“小因……”
他轻轻唤他一声,抬手慢慢靠近。
这次吸取教训,动作不敢太大幅度,怕刺激他,“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个人欠你的,他想补偿你,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
他双眸无端深情起来,眼里的光比之窗边月色还要清明,带着浓浓疚意,将身边漂亮的人儿温柔裹挟,像是想要放在心里永远珍藏。
可陶因听罢,面上难得露出了明显表情。
“呵。”
他轻呵一声,笑意略带哀凉,“欠我的,都死了。”
祝愿也的手愣愣顿住,眸光瞬暗,恰时陶因扭头看向他,神色里的寒意与哀恨悄然散于无形,复又平宁如初,甚至有些呆萌。
“你说的是谁?谁欠我的?”
祝愿也再次把手缩了回来,躲开他的目光抿了抿唇,“嗯……没,没谁……”
陶因“哦”了一声,扭头看回天花板。
祝愿也暗暗叹息,有些失望。
“陶小因,早点休息吧,晚安”
陶因没有回应他的晚安,祝愿也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反正祝愿也自己是很快就睡死过去了,十个唢呐都叫不醒的那种。
藏在贫民区逃亡的这些日子,实在太累了。
前半夜明月高悬,后半夜忽然就起了风,大风吹不散的厚厚云层遮盖了星辰与月灵,黯淡的月光在乌云中像晕开的水墨。
秋天还没结束,天气却要提前入冬。
祝愿也是被章湘摇醒的。
“祝大哥!醒醒快醒醒!要开会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见陶因坐在自己身边,怀里抱着两套红色衣衫,面无表情,安静等待他起床让路。
因为他不起的话,睡在内侧靠墙那一边的陶因就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
显然陶因不愿意这样做,于是默默等他。
再稍一转头,看见章湘叉腰站在床边,身后跟着一个魏云衣。
二位姑娘都换上了书院派发的统一服装,红白相间色的棉绒窄袖交领,搭配红色毛裙,又暖和,又不失美感。
“祝大哥,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祝愿也磨磨唧唧坐起来时,章湘扫了陶因一眼,阴阳怪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而祝愿也伸了个懒腰,脑子还迷糊着,不太清醒,张开就答:“因为他的被窝暖和。”
昨晚因为有陶因在一旁互相取暖,被窝里热气腾腾的,让他睡得不要太舒服,到现在还回味无穷。
说完,他咂了咂嘴,露出心满意足般的痴笑。
陶因微惊,耳根子莫名涨红,平淡无波的表情里忽然有一瞬心虚闪过。
好在章湘和魏云衣并没有想太多。
“快点儿起吧!等会儿迟到了可是要挨骂的。”
祝愿也揉揉眼睛,稍稍清醒了些,“哦,好。”
章魏一前一后离开“戊寅”。
陶因手忙脚乱地从祝愿也身后爬下床,四下寻找可以遮挡身体的物体。
然而“戊寅”是单人间,没有双人间标配的屏风,不大不小的屋子不管站在哪里都一览无遗。
他纠结着,不经意回头,却见祝愿也已经脱掉了衣裳,正光着膀子穿新衣服。
他瞳孔猛缩,连忙转身,身体一瞬变得笔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