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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云夜楼第六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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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戊卯房内,祝愿也躺在床上,晕晕沉沉间翻身打了个喷嚏。
隔壁床铺上的张枕睡不着,想了很多问题,望着天花板问:“没想到麒麟血竟然还能净化水质,如此说来,长生不老并非虚假传说?”
祝愿也顶着困意接话,声音呜嚷不清,敷衍道:“没那么夸张,只能延年益寿,治治小伤小病而已,行了睡吧睡吧。”
但张枕这会儿哪里还睡得着,他侧头望向隔壁床榻上的身影,心中滋味复杂: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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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第五天,一大早,有人急慌慌敲响了戊寅房门。
陶因打开门,看见是翟小胖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少年站在门口。
小少年穿着麒麟院服,脖子上挂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皮质围裙。
他神色急促,看见陶因开门见山道:“公子!可不可以把那个烧瓷小猫还给我!实在抱歉!蒋先生来向我征集烧瓷摆件,只是要弟子们的作品,可我挑选的时候不小心把翟大师的半成品也放进去了!就是那个烧瓷小猫!它十分贵重!请公子还给我吧!”
小少年说完重重朝陶因鞠了一躬,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翟小胖也拿出了许多别的烧瓷摆件,作为补偿让陶因挑选,“这些你想要哪个都可以。”
陶因淡淡扫了眼盒子里的摆件,一眼看过去似乎都和小猫差不多,但细细看来,却都没有烧瓷小猫精致。
翟小胖来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安慰小少年说:“没关系,陶同砚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会还给你的。”
可这会儿,陶因拒绝得毫不犹豫,“不,我不想给你。”
小少年微愣,猛抬起胸膛,双目已是泪眼婆娑。
翟小胖左右纠结,想了想,只能为难地说:“那这样吧,我花钱买回来。”
他说着就要掏银子,陶因却依然强势拒绝,“不卖。”
小少年更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啜泣着说:“可师父说!我如果不能把小猫要回去,他就要把我赶出书院!呜呜呜!!”
陶因最终还是心软,轻声叹了口气道:“我带烧瓷小猫跟你去见你师父。”
小少年虽然有些不大情愿,但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答应。
“好吧……至少也算带回去了……”
这是陶因第一次进入瑞景书院,这里比想象中朴素许多,也比想象中大,大得离谱。
书院大门明明坐落在汴安最繁华的街道附近,但在书院中走了许久,竟然走到了城北山脚下。
烧瓷院放在山脚便于制造窑炉,虽然“热火朝天”,却因为位置偏僻,比别院冷清。
翟大师还算年轻,不过四十多岁,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皮质围裙,袖口和脸上,甚至是头发上都沾了好多处泥巴,此刻正在充满泥土气息的院子里教几个小弟子如何捏花瓶。
陶因跟着小少年刚走进来,二人都还没有开口,翟大师也没有回头,便提前预料到了来意。
“小田啊,找回来了吗。”
名叫小田的小少年哭卿卿地捏着衣摆走过去,低头站到翟大师身边,啜泣道:“师父,人家不愿意还给我……不过他亲自带回来了。”
翟大师手中动作停了下来,马上就要成型的花瓶一瞬间坍塌。
“你们继续,小田,你来教师弟师妹。”
他交代小田照顾别的弟子,自己则起身脱掉围裙,洗了把手,把陶因领到一旁的墙后,这才正眼打量陶因,“为什么不肯还,想要钱?”
陶因平静地解释,“我不要钱,我只是喜欢这个烧瓷小猫,想留着珍藏,我愿意买下来。”
翟大师双手一抱,倚靠在墙壁边,神态落拓不羁,“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模一样的,刻上章,很是值钱,而且比这个半成品漂亮多了,只要你给得起价,想要几个我都能给你做。”
陶因想了想,却反问他,“大师,你为什么非要把它要回去?我不能花钱买这个吗?”
翟大师嗤笑道:“它是半成品,没有刻章,所以不是商品,只是我的作品,商品,作品,意义不一样的,你懂吗?”
陶因懂了,但正是因为懂了,才更不知道该怎么把小猫留下。
因为他没有再霸占着不还的理由了……
翟大师看出了他犹豫里的浓浓不舍,倒也不强迫,不催促,而是耐心地多劝了几句,“年轻人,你要知道,它没有章,再漂亮,也不值钱,因为大部分人只认识我的章,不认识我的作品。”
陶因有些委屈,垂眸看着地面,小声解释:“我不是为了钱。”
翟大师似乎不太信,嘴角轻蔑地笑了笑,“来找我买烧瓷的人都这么说,都说是欣赏我的手艺,但我心知肚明,他们只是想买一个章,一个可以当成传家宝,流传至后世的无价之宝。”
陶因不想再解释了,但也没有想好还不还,还在犹豫,纠结。
翟大师耐心消耗得差不多,语气冷了几分,“行了,我拿一个有章的跟你换,可以了吧。”
陶因抬眸,坚毅地看着他的眼睛,脱口便是拒绝,“不换。”
许是他的语气实在过于强硬,翟大师终于相信他不在乎价值。
翟大师缓缓放下手臂,站直身体,与之认真对视,“为什么。”
“因为,它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送给我的。”
翟大师眼睛隐隐亮了几度,“很重要的人?”
陶因态度严正,固执,几近死板,“嗯,我喜欢的人。”
翟大师听罢,顿了顿,忽而失笑,“呵呵。”
陶因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眉眼微微蹙了蹙。
本以为这烧瓷小猫大抵是没机会留下了,谁料翟大师忽然松口,“好吧好吧,它既然对你来说有这样一层意义,那你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陶因受宠若惊,板正的神色一瞬间松弛。
翟大师笑了笑,补充道:“它是你的了,回去吧。”
说罢便兀自回院子里,没有再管陶因。
陶因看了眼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鞠躬拜别,直到走前也没想明白翟大师为何忽然就不要烧瓷小猫了,心里忍不住嘀咕:果然艺术大师的想法都很奇怪。
当他穿过书院回到云夜楼时,已经是下午。
祝愿也坐在楼梯口等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小小的机关人偶。
现在几乎整个云夜楼的人都认识他,每当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都能喊出他的名字。
他也会嬉笑着招手回应。
“陶小因!!”
祝愿也看见陶因出现在门口,正在例行出入检查,于是飞快地弹坐起来迎了过去。
跑到陶因面前时,陶因已经检查完毕,进入了云夜楼大门。
“翟小胖说你去还烧瓷了,要不是我不能离开这里,肯定要去找你。”
陶因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呆呆不说话。
祝愿也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你说你这样性子软趴趴的,又不会撒泼!吃亏了吧?”
陶因默默移开视线,绕过他上楼。
他粘在陶因身边,喋喋不休,“本来就是他们的错误,凭什么让我们还?诶!他们给你补偿了吗?你可以趁机讹一笔啊!”
陶因:……
祝愿也兀自猜测着,表情丰富,语气抑扬顿挫,“不是吧?!你该不会什么都没要,还亲自给他们送回去了吧?!”
陶因:……
祝愿也一拍脑门,终是无奈,“好吧,早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陶因:……
祝愿也在戊寅门口拦下陶因脚步,将两个漂亮的机关人偶举到他视线前方摇晃展示,嘴角笑得明朗,“当当当,好看吗?这是今天上午,张子年参加偃术比试时做出的人偶,他可是凭借这两个人偶得了甲子呢!”
陶因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张子年的比试。
他接过其中一个女娃娃人偶,拿在手里端详,见这用木头做的人偶属实精巧,每个人体关节都十分灵活,动起来既顺滑,又不松散。
五官更是栩栩如生,表情生动,妙不可言。
就连发丝都取自真发。
女娃娃外面套了一件漂亮的粉红色广袖纱裙,看这熟悉的走线做工,竟是出自魏云衣之手。
可好看是好看,却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这样也能拿甲子?
就在陶因疑惑时,祝愿也把另一个男娃娃的头发撩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机关按钮展示给陶因看,“你手上那个也有,按一下,人偶就能自己动起来。”
陶因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透着新奇,纯净的眼神像探索世界的孩童。
尔后,他试着按下了女娃娃后脖子上的机关,娃娃果然手舞足蹈地动了起来,连表情都动了。
而且丝毫不诡异。
陶因不自觉露出笑窝,爱惜地摸了摸人偶头发,再次按下机关,让人偶休息,怕它动久了会坏。
他没注意到,祝愿也一直在偏头瞧着他,把他的每个神情和动作都尽收眼底,笑得像哄小孩儿一样。
“喜欢的话,都送给你了。”
陶因摇头,把人偶还给祝愿也,不是不喜欢,是因为……
“你不要总送我东西,我护不过来,有个烧瓷小猫就够了。”
祝愿也微愣,“哈?烧瓷小猫还在你这里?”
陶因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情不自禁莞尔一笑,“嗯。”
祝愿也双唇微启,眨了眨眼,望着他,忽然不说话。
陶因意识到了某种令他心虚的细节,一瞬敛了笑,连忙躲开对视,低头绕过祝愿也钻入戊寅。
当天下午,魏云衣的比试也顺利通过,以甲子成绩成功进入书院。
夜里五个人聚在戊卯一起庆祝,趁祝愿也不在,章湘故意拿陶因开玩笑。
“魏姐姐和张子年都是甲子,就你只拿了第二名。”
陶因幽幽瞧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好意思吗。
章湘还真的好意思,明明是她和祝愿也一起搞事情影响了陶因的决赛比试,她还能理直气壮地泼冷水,凑在陶因面前摇头晃脑地强调:“略略略,第二名第二名第二名~”
魏云衣拿起一块绿豆酥堵住她的嘴,“吃你的吧!”
陶因把视线落到食物上,没有把章湘的玩笑放在心里。
他正想去拿绿豆酥,却被章湘先一步一把夺走放在自己面前。
剩他一只手愣在桌面上空有些尴尬。
章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明明也不吃,就是故意不让陶因拿。
陶因面无表情忍着脾气,转而去拿别的食物。
可不管他想拿什么,都会被章湘提前抢走。
魏云衣暗暗啧了一声,想把自己面前的食物递给陶因,章湘却连她手里的都要抢。
“魏姐姐!你偏心,我也想吃那个!”
魏云衣愣了愣,正为难时,章湘已经不客气地从她手中夺走了食物。
张枕吃着吃着,实在看不下去,替陶因说了一嘴,“章湘,别太过分。”
啪!
章湘似乎就在等他开口,等他说完立刻一掌拍在桌面上,指着他鼻子嚷嚷:“哦!!!祝大哥说的没错!你果然喜欢陶葫芦!!现在都不装了吗!敢这么明目张胆维护他!!臭不要脸!!!”
张陶魏:???????
三张震惊的眼睛望着章湘,各自无声眨了眨。
短暂安静后,张枕隐隐明白了其中缘由,嘴角止不住一阵阵抽搐的同时,猛站起来拍打桌子怒喊:“靠!祝愿也是不是想死了!敢造老子的谣!!”
章湘怔怔缩回手,扣了扣唇角:啊?这是造谣?
陶因恢复淡定,趁章湘陷入疑惑时终于拿到了一块绿豆酥。
章湘见状,迅速反应,一巴掌打过去扇落陶因手里的绿豆酥,凶巴巴大喊:“你不许吃!”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张枕被这一幕噎了火气。
陶因看了眼滚落在地的绿豆酥,转眸望向章湘,终于露出一丝不解与不耐,“章六小姐?你没听见吗,这是谣言,不是事实,为何还不能放过我?”
章湘却理直气壮地霸道,抬高下巴指着他说:“我就看你不爽,本小姐讨厌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陶因没再说话,冷冷盯着她,空气里悄然烧起一丝火药味。
魏云衣连忙劝架:“湘湘,收一收你那个脾气,思愿又没招惹你。”
章湘却不依不饶,蛮横跋扈地指着陶因说:“他天天板着个脸就是在惹我,讨厌死了!好像我们欠他的一样!!”
“湘湘!”
“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啊!”
陶因忽然站起来,沉着脸朝章湘走过去。
魏云衣见陶因这下真的生了气,迅速跟着站起来拦在章湘面前。
同时张枕也顾不上自己心里的气,连忙拉住陶因一只手臂,用稍带警告的语气对他说:“干什么!你还想动手打女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