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重圆 ...
-
二楼办公室上锁的抽屉。
秦淮说，他在里面藏了点私人物品，这绝算不上是托辞。
“对不起。”他沉默着，直到两人走回苏问雪的房门才开口。
在苏问雪疑惑的目光中，他没有回头地安静上了二楼。
桌上的洋牡丹微微惨败，香气已经发酵，闻多了会令人眩晕。
他推开窗，雪后的凌冽气息涌入他的肺，他终是心情平复下来。
从抽屉里拿出玻璃糖罐，他用剪刀，把珍藏的旧门票剪成细条，手指宽。
没特意学过，他捏起细纸条折叠，一会，指甲盖大小的一颗星星在掌心出现。星星正面鼓囊的地方，写着苏问雪出道首场演唱会的日期——201X年11月03日。
记得那天，慕尼黑下了小雪。
他飞到深城，带一束红色洋牡丹去“春蚕”体育馆，但怕太招摇被认出，他把花送给了场外的摄影师，自己戴上降噪耳机，听着Collins的歌声入场。
他买的不是第一排，是后场票，也没买荧光棒，孤独地站在上万歌迷当中，看舞台上苏问雪一首接一首地唱。
对，他耳机里的歌声音量很大，足以盖住现场的任何响动。
他确实是用眼睛看完了苏问雪的首场演唱会，也确实至今还没听过苏问雪的歌。
包括她最受欢迎的出道曲《喜雪》。
该说他有点自欺欺人的心思。
明明这歌的歌名和他寄给苏问雪的诗名一样，他还是害怕事实不如他意，害怕苏问雪的这首歌和他五年前写的诗，毫无关联。
那就干脆不好奇，不去听。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珍惜当下，珍惜苏问雪在身边的这一个月。至于将来的事，苏问雪离开后会不会记得他，也不由他决定了。
今晚难眠的人，还有苏问雪。
她正跪坐在矮茶几边，用纸笔整理演唱会特别节目的想法。其他都好办，出演者是大问题，除了华华之外，还得另外找两位康复院的病人，负责三角铁和沙锤。
尤玲玲在微信上向她推荐了两位六十岁的阿兹海默老人，其中之一在新年晚会表演了诗朗诵，各方面条件都符合需求。
苏问雪约好明天见面谈，收拾纸笔时，发现上次从影音室借的1990柏林CD没还回去。她穿好羽绒服出门，经过院子，不自觉就抬头去看二楼的窗口。
灯亮着，秦淮没睡，苏问雪拿出手机，手指冷到发抖，好不容易打出【抽屉里到底藏了什么】，又感觉自己管得太多，于是她全删了。
回屋，听collins入眠，梦里没有秦淮。
苏问雪睡到次日天光大亮，按照前晚约定去影音室的隔间，面见两位阿兹海默老人。
况医生也在场，帮她解释节目需要。两位老人听完顿时热泪盈眶，起身握住苏问雪的手，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尽力就行，咱们重在参与。”
苏问雪送两位老人出门，把节目的新成员们转达给经纪人斐斐。
斐斐发来一个点赞的表情，【亲爱的，我在赶去康复院的路上，抱歉离开了这么久。】
苏问雪回个抱抱的表情，正原地站着，低头看屏幕笑，身后猛地撞上来一个人。
回头一看，阿姨刚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抱两大束花。一束是红色洋牡丹，另一束是绿梅。
“碰见你正好，这一束是要送去你房间的，你自己拿走吧。好重……”阿姨是性情中人，和苏问雪变熟了也就不见外了。
苏问雪被塞个满怀，鼻尖尽是清新的花香。
她见阿姨要走，好奇地跟上去问道：“姨，绿梅是送谁的？”
“以为你知道呢，秦家爷爷的生日到了，秦院长每年都送一束绿梅，据说是他爷爷喜欢的。”
阿姨似乎想到什么便停下脚步，看着苏问雪笑。
“小雪啊，我腿脚不便，你能不能帮我送绿梅上二楼？”
苏问雪没理由拒绝，一手抱一束花爬上二楼，累得微微喘气。
敲门，是秦淮来应。他没说一个字，先把两束花都接过去，让苏问雪好好歇了口气。
苏问雪进门直接坐去了他的办公桌后。
她眼睛朝最下的抽屉看，见它敞开着，里面躺着秦淮的护照，证件，还有康复院的营业执照……等等。
“这些东西，的确要保管好。”
她低声说，视线划移回来，又盯上了脚边的垃圾桶，一些细细的纸条引起她的兴趣。那纸条的红色调，看上去怪眼熟。
嗖。
垃圾袋口被收紧，秦淮提起袋绳放去了门外，然后若无其事走回桌边，问她和两位老人商量得如何？
“都谈好了，我也咨询过况医生，他说到时派医生随行，表演是没问题的。”
苏问雪抱起被秦淮放在桌上的洋牡丹，指了指另一束绿梅，“阿姨说，今天是爷爷生日，我能一块去看爷爷吗？”
秦淮同意，领她上车，他们驶出康复院，窗外景色却越来越陌生。
很快，苏问雪察觉路线不对，只以为秦淮还要去见其他的人，便没多问。
约莫半小时后，车子在一间墓园门口停下。
苏问雪懵懂不明，听秦淮喊她下车才解开安全带，跟在秦淮身后走进墓园大门。
“是不是我妈——”苏问雪脑子一抽。
“不是。”秦淮一口否认。
苏问雪轻轻地点头，长舒口气，继续跟着秦淮往里走，走到坐北朝南的一块墓碑前，“这儿风水不错。”
秦淮听了不置可否，兀自抱着那一束绿梅走近，弯腰放在碑下，双膝跪地，磕头。
“你……”
苏问雪语噎，脚步急急往前跑，扑棱着也跪下了。
她盯着碑头的照片，一股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她的心，眼泪断线地淌下来，她想哭，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有什么东西哽着。
“小雪”“小雪”……从前的一声声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像走马灯流转，又越飞越远，渐渐不见。
“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离开墓园时，苏问雪是被秦淮背着的。
她本不想这样丢人，但难过未散，双腿也使不上劲，只好麻烦秦淮背她走。
“五年前，你离开西坡的第二天。”秦淮低低地说。
苏问雪的眼泪又断了线，嗓音呜咽含糊，“对不起……那时苏囿明买好了机票，我不可能不走。你选今天爷爷生日来祭拜，六月还来吗？”
秦淮哑笑，“六月你也要来？我一年只祭拜一次。”
苏问雪惊讶，“忌日才更重要啊。”
他没说话，脚步声沉沉，背苏问雪走下台阶，到车边放她下了地。
许是苏问雪的目光过分执着，她还牢牢抓紧他胳膊，让他走不开，他这时才微微垂眸，定神地看向苏问雪。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并不想记住你离开的日子。”
苏问雪眼前模糊，“那时约好三天后见，你去了？”
“当然，我等了会没见你来，就走了。”他的灰眸还看着苏问雪。
泪水太急，苏问雪抬手抹了一把，“诗……你寄给我的诗……原打算在那天给我？”
倏地，他转开目光，“时间太远，我不记得。那诗，你肯定没认真看就忘了。”
“我记得每一个字，可以全文背诵，”苏问雪边哭边说。
他侧脸愣住，少顷，回头，与她目光汇交，“真看懂了？”
苏问雪点头，泪里带笑，倏忽，食指点他鼻尖。
“贵人是不是都像你忘事啊？我高中念的文科，高考全年级第一呢！嗯……错行藏头的想法不错，我自己模仿了一下，发现难度不小。这么想，你一个理科生能写出那首诗，花了大功夫，值得夸奖！”
说完，她的手便自然地落在他肩上，轻轻收拢，让彼此距离更近，近到气息交融。
“这是我五年前就该回答你的。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我……哎，你这兜里又藏了什么？”
气氛正浓，苏问雪的肋骨被他口袋里的东西硌疼，不觉皱眉去瞧。
是个四方的木盒子，像准备送人的礼物。
“李峰买的！小玲有了宝宝，这是李峰托我买好的惊喜礼。”
秦淮捂住口袋，尽管表情冷静，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苏问雪“哦”了声，“喜事啊！是该送礼物，峰哥做得很好。”
回车里，洋牡丹躺在苏问雪怀里，幽幽地飘散清香，十分助眠。
她浑身无力，眼皮沉重，却看秦淮把礼物盒放到左口袋，像防贼似的。她彻底不想搭理他，合上了眼。
再醒来，发现躺在某人的背上，正走在熟悉的过道里。
她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又合上眼，耳边传来尤玲玲的招呼。
“你们去祭拜爷爷？她眼睛这么肿，哭过？”尤玲玲问。
“嗯，我先送她回房，一会找你，”秦淮继续往前走。
苏问雪想起他口袋里的礼物盒，勉强睁眼，喊住尤玲玲，“恭喜你有宝宝了。对了，峰哥给你买了礼物。”
“啊？哦。他又乱花钱，我找他去。”尤玲玲踩着球鞋走了。
苏问雪发现秦淮站着没动，拍拍他说，“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她没逞能，精神已经恢复大半，接了秦淮递的洋牡丹，开门进去。
秦淮还站在门口，眼神微愁。
苏问雪问他，“我是不是多嘴了？”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秦淮似乎刚刚回神，欲言又止，转头也走了。
苏问雪看着他微垂的肩膀，愈发好奇。
但在十分钟后，她的疑问被回来敲门的尤玲玲解开。
“瞧瞧，好看不？”
尤玲玲抬高手腕，展示刚得到的礼物，一只碧玉镯。
刹那，某种预感向苏问雪袭来，她握住那只玉镯检查，见上面没有印象中的牡丹刻纹，才放下了心。
“蛮精致的，峰哥有心。”
苏问雪收回手，对尤玲玲笑，“这份钱花得值得，你别怪峰哥。”
尤玲玲也笑，“不怪他！可我从秦淮抽屉里拿礼物，好像挺奇怪。那抽屉里，还有只雪纹镯，成色比碧玉更好。”
“雪纹镯？”苏问雪讶异。
尤玲玲点头，“听我妈说，老辈人准备雪纹镯，一般是给孩子定亲的！只可惜，秦淮那镯子被摔断，成了三截……”
一瞬间，头疼难忍。
苏问雪推说很累关上门，双腿再无法支撑，发软地蹲了下去。
“秦淮，你还欠我一个奖励……站着别动……谢谢你没躲……玉镯，能不能今天给我？”
“再给我三天，行不？”那辆面包车沿路走远，消失在路与天的交融处。
苏问雪的泪如雨下，抱紧膝盖的胳膊很疼。
过世五年的爷爷，老辈给儿孙定亲的雪纹镯，秦淮写的《喜雪》。
秦淮明知她不可能去德国，还固执地带着所有礼物去等她。那如果她那时没提前走，顺利拿到了雪纹镯和《喜雪》，会改变主意，答应他吗？
她不会的。
苏问雪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再哭。
手机震动，是尤玲玲打来了视频通话。
“姨姨！”
画面里，华华冲着镜头递来一枚红色的纸星星，“来陪我看星星呀，秦叔叔送了我一大罐。”
“好，我就来，”苏问雪笑了笑，揉揉发胀的眼，终于看清了红色星星纸上的印刷字。
201X年11月3日，深城“春蚕”体育馆。
那天，是她的19岁生日，也是她出道后的首场演唱会。
“秦淮你个骗子。”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