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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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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未归,武安侯府的门楣一如往日。
大约是主人家喜好清净,门前只有两个小厮在洒扫。
钟北尧身披战甲,牵着马走近府门。多年征战,他的容貌已不似当年青涩。再加上这一路风尘仆仆,除了他那双眼睛依旧锐利以外,其他地方看上去还真是疲累极了。那像个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小厮停了手里的活,瞧着他的样子却认不出来。又看他一身甲胄,还有身旁的高头战马,才恍然大悟。
“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
一个小厮忙欢喜地将他引进去,另一个扔了扫把,快活地跑进府里通报。
不一会儿,府里头出来了好些人。这些个丫头婆子还有小厮,跟浪潮似的,裹挟着钟北尧往府里走。他们太热情,钟北尧一时招架不住,只能将手里的缰绳扔给副官卫晁,自己则跟着他们往府里深处走。
卫晁手里牵着两匹马,看着众星捧月的钟将军,不厚道的笑了两声。
他们走了不远,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厮快步迎上来,想要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卫晁赶忙制止了他:“还是我来吧。这两匹马生性烈猛,不好驯服,而且欺软怕硬。你别看他们在我手里还算乖巧,你要是一接过去,保管给你踹出三丈远。特别是将军的这匹月白,除了将军谁都不服。”
小厮被他逗笑了:“侯爷英勇,马儿又有灵性,在他手里自然得乖巧。这位大人,那您跟我来吧,马棚在这边。”
众人已经走远了,看不见影儿了。卫晁远远瞧了一眼,跟着这小厮往马棚走:“我看他们都去迎接钟将军去了,你怎么没跟着?”
小厮笑得一派天真:“小人就是个粗使下人,哪里能凑过去,碍了侯爷的眼呢?再者说,您是侯爷带回来的贵客,怎么都得有个人来为您引路啊。”
卫晁但笑不语。
“儿子给母亲请安。”钟北尧一见到钟老夫人,立刻跪了下去,神情之中难掩激动之色。
钟老夫人也眼含热泪,快步将他扶起。又见他不复往日音容,悲从中来,纤细的手指握住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欲语便啼:“我的儿啊,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虽说钟北尧已经袭爵,但钟老夫人其实不过半老之龄。他离京时,钟老夫人风韵犹存;再次相见,母亲眼角已有了细纹。
母子六年未见,一朝团聚,皆是又悲又喜。
钟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后,平复了一下心情,问:“北尧,你回京以后,可有去向陛下请安?”
钟北尧实话实说:“未曾。”
钟老夫人正色道:“那你快去,换身衣服,先进宫去面见陛下。”说着,就要招呼丫头。
“母亲,是陛下传旨,准儿子先回家向母亲请安,明日再入宫。”
钟老夫人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钟北尧洗漱完,正好饭菜也摆好了。他进正厅时,钟母正在与卫晁说话。
钟老夫人见他换了常服,又精神了起来,围着他转圈地看了好久。
席上,钟老夫人屏退了下人们,又看了一眼卫晁,似乎是有话要说。
钟北尧:“母亲,卫晁是我的副将,是可以信赖之人。”
钟老夫人笑了笑,夹了一块肉到钟北尧碗里:“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阔别京城多年,突然回京,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钟北尧放下筷子:“母亲请说。”
“卫先生不是京城人士吧?”钟老夫人问。
卫晁看了一眼钟北尧,随后才答:“夫人慧眼,我老家在西北,这是第一次入京。”
“那你一起听听也好。” 钟老夫人笑道,神色有些凝重,“北尧啊,不要嫌我多话。虽然母亲不懂朝政,但毕竟也在天子脚下过了这些年,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你六年前离京时,当时的摄政王邴原如日中天。说得不好听的,就连皇帝都对他说一不二。但你如今回京又是什么情形,你可知道?”
钟北尧:“儿子虽然远离金陵,但摄政王邴原谋逆一案震惊朝野,儿子也略有听闻。”
钟老夫人继续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邴原倒台是注定的。先太后临终前全然不顾已经十六岁的皇帝,将干政的权利交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他们邴家的胃口实在是大。如今,皇帝陛下除掉了邴家,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毫无实权的小孩子。我想提醒你的是,能蛰伏这么多年,一举扳倒邴家这棵参天大树的皇帝,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易与之人。”
“别的话,我也好不多说。听说你大败南蛮,邴家又刚刚倒台。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召你回京,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好猜。为娘只是想提醒你,从今往后,你少不得要与陛下打交道。与君主相交,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切莫大意。一定记得,祸从口出。”
钟北尧神色凝重:“母亲说的有道理。兄长和叔父远在边关,如今我一人回到京城述职,若有一步行之踏错,可能带来的是家族的湮灭。是应该慎之又慎。”
卫晁:“也不知道将军要在京中留多久。属下一向不怎么关心朝廷之事,对朝局一窍不通,帮不了殿下什么。”
钟北尧摆摆手:“无妨。说不定,皇帝是真想我了,所以召我回来一段时间,过不了多久就放我们回去了。母亲也不用太忧心,我此番回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会有什么事的。”
钟老夫人加了一块鱼肉放进钟北尧的碗里:“先吃饭吧,也不用太过忧虑。虽说钟家离朝堂甚远,但也是巧了,你表弟从去岁开始在国子监上学,对于如今的朝堂之势,懂得应该比我这个妇人要多。等他下学回来,你们兄弟俩可以好好聊聊。”
“表弟?”钟北尧有些茫然。
钟老夫人嫁到武安侯府前,一直在扬州生活。娘家人也都在扬州。钟老夫人子侄多,钟北尧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表弟。
“你大舅家的二儿子,向楷瑞。”钟老夫人笑道,“他书读得不错。去年皇上巡扬州时,在陛下面前得了脸。陛下特许他入国子监读书。”
钟北尧点头道:“国子监的学生,多为贵族之后。也有一些由大儒举荐。楷瑞表弟能进国子监是好事,若他以后有心仕途,在国子监读书的这段时日,对他必定大有用处。”
吃过午饭不多时,下人就来通报,表少爷回来了。
向楷瑞进来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像是一路跑回来的。丫头连忙给他倒了杯茶。
“听说兄长回来,老师给了我一天假。原本我应该在家里等着兄长的。只是,今天江大人来国子监讲学,这机会实在难得。”向楷瑞向来是不拘礼惯了,大大喇喇地坐到了钟北尧身侧,“回来迟了点,兄长勿怪。”
“江大人?”钟北尧问道,“是哪位大人?”
“中书令大人啊,兄长竟然不知道吗?”向楷瑞面带惊讶,想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兄长六年前就离开金陵了,这位江大人五年前入仕,那您不知道也不奇怪了。”
“我走这六年,金陵的确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和物都不如往常了。”钟北尧自嘲一笑,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打量向楷瑞。后者长发束起,浓眉入鬓,眼睛炯炯有神。
“我离京时,京中公子偏爱披发,皆以柔雅为美。”钟北尧像是在回忆什么,“今日我从城门一路走过来,发现男子不像从前那样披发了。都像你这样,用发冠束起来。这金陵的面貌,还真是变化不小。”
“哈哈哈,兄长是习武之人,以前就更喜欢利落的束发。这次回京,兄长是不是倍感欣慰啊?”楷瑞打趣道,“不过,根据坊间传言,因为中书令大人一直束发,所以京中也都学他束发了。谁让人家束发好看呢,当然都跟着学。”
“原来是因为他。”钟北尧有片刻失神,轻声说道。
楷瑞耳力好:“原来兄长认得江大人吗?”
钟北尧笑了笑:“虽说我远在边关,但这位中书令大人名气确实不小。我也偶尔会听闻他的消息。”
“那兄长可曾听说过金陵三美?”楷瑞突然神神秘秘地问。
“这个确实不知。”
“金陵三美,一美容音、二美文君,这第三美嘛,自然就是中书令大人,雪青。”楷瑞摇头晃脑,说到江雪青时,更是一派神往模样。
“一美容音、二美文君、三美雪青。江大人美貌之名,连我这个深居侯府的妇人都知晓。”钟老夫人放下手里的针线,回忆起曾经那一瞥,“这位江大人,我曾见过一次,的确不负盛名。”
楷瑞拿走钟老夫人怀里的布料和针线:“姑姑你给兄长做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他再穿十年的都有了,别做了。兄长都回来了,就好好聊聊天嘛。”
钟老夫人含笑道:“哎呀,这不是给北尧做的,这是给你做的。”
“那您更该好好歇着了。要是因为给我做衣服耽搁了您和兄长叙话,那我罪过可就大了。”楷瑞性子活泼,又有意让姑姑多说些话:“您什么时候和江大人见过了?自我来金陵,就没见您出过侯府大门啊。”
“也是几年前了,远远地看过一眼。没说上话。”钟老夫人眼睛看着钟北尧,笑眯眯的说。
钟北尧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手里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注意到母亲在看自己,才回过神来,略带忧愁地说:“母亲一直都不怎么出门吗?”
钟老夫人:“我就是年纪大了,不爱动弹。”
钟北尧:“母亲,你该多出去走走,总闷在府里也不好。如今的金陵城比我走时是要热闹多了,母亲你真应该出去看看。”
六年前,钟北尧离京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叔父从西北带回了父亲的遗体。悲痛之中,又眼看着战事吃紧。甚至来不及悼念亡父,钟北尧匆忙袭爵。提着那柄爷爷留下来的通体青黑的玄卢枪,就跟随叔父去了西北。
那时候的金陵并不如现在热闹。邴家乱国,无法无天。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活得小心翼翼。他和叔父骑着马出城,城门口只有值守的卫兵。
而现在小贩的摊子都摆到了城门外头好几里远,主街更是车水马龙。
“正好今天表兄回来了,不如晚膳我们出去吃吧。”楷瑞眼睛一转,撺掇着钟老夫人一起出门,“卧仙楼,姑母你都不知道这家酒楼的菜有多好吃!最绝的是他们家的酒,入口清冽,回味悠长。只饮一口,便如置身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