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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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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香火在暮色中明灭,将程缚声的侧脸割裂成半明半暗的碎片。
何宝戮跪坐在褪色的蒲团上,耳垂被他两指捏得发烫,榴母像开裂的瞳孔正从神龛上方俯视着这场荒诞的仪式。
程缚声的呼吸扫过他颈侧,他捏着手中银针在烛焰上炙烤,在烛火上灼得发亮,
这是他对幺弟知情不报的惩戒,更是对他心怀鬼胎的警告。
“伊看着呢,装什么慈悲相?”
针尖刺破皮肉的瞬间,檐角铜铃骤响。
何宝戮不禁失笑,这人多不讲理,明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不止他一个。
程缚声的拇指按着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感受着血脉在皮下逃窜的轨迹,像按住一只濒死的蝴蝶。
“疼就喊出来。”
供桌上的铜铃无风自动,程缚声的虎口卡住他下颌
他旋着银针往深处推,仿佛在雕琢一尊人皮傀儡,血珠顺着耳廓滚落在地。
何宝戮听见血珠滴在青砖上的轻响,像庙会夜雨落在旧伞面。
“我听村里有的老人说,男儿身上的环痕,是鬼神出入的门户。”
程缚声含住他的耳垂,舌尖碾过他新穿的耳洞,腥甜在唇齿间漫开,
“幺弟猜猜看,我在你身上开的这道门……会放出什么好东西?”
何宝戮的睫毛在烟雾中颤了颤,垂落的发丝扫过程缚声腕间的佛珠。
神像掌心托着的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香烛投在他颈间那道烛影正随着吞咽起伏,像条随时会活过来的赤蛇。
“我说大哥啊……”
何宝戮的喉结在冷汗中滑动,痛楚被碾碎在齿间。
他仰头轻笑,注视着他的长兄。
“您这是打算让伊的当个你我相认的证人,还是想给因果债开条近路?”
“后者的话,只在我身上下功夫可不够。”
一声声的兄弟相称,却更像是一句句淬了毒的蜜语。
程缚声的拇指突然抵住他喉结,力道重得碾碎尾音。
供桌下的阴影里,白日新供的野山葡萄正在腐烂,甜腻的汁液混着香灰渗进地缝,如同某种秘而不宣的献祭。
“嘘——”
程缚声的唇贴上他渗血的耳垂,
“你听。”
晚风卷着纸灰扑簌簌掠过窗棂,榴母像的裂痕穿过何宝戮映在供桌上的影子
——二十年前被剪断的脐带,终究长成了栓住脖颈的金链。
何宝戮的耳洞涌出的那滴温热的血,蜿蜒着落下,最终消失在程缚声的象牙扳指下。
程缚声捏住他下颌,将沾血的银针横咬在唇间,腾出手从怀里摸出枚赤金耳钉
——红宝石造的石榴籽攒成的禁步,每一粒都嵌着程家祠堂梁木磨的香灰。
“戴这个。”
耳钉穿透伤口时,程缚声的指尖碾过他发烫的耳尖
“多合适。”
程缚声抚过他耳后跳动的血管,
“从今往后,你每句谎话都会从这里漏出来。”
铜镜中映出裂开的蛛网纹,镜中何宝戮慈悲含笑的眉眼碎成千万片。
程缚声附在他耳畔:
“我听得到。”
程缚声将染血的银针抛进香炉,灰烬里腾起的青烟扭曲成锁链形状,缠上两人被月光钉死的影子。
“以后,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允许你喊我大哥。”
……
这场闹剧因何而起,还要从前天说起。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任他何宝戮伶牙俐齿、八面玲珑,却也有不慎说错话的时候
默默,现在叫程子墨。
她五年级,上的是灿星市最好的小学,程缚声从不会在这方面吝啬
一场联欢晚会,她做了《胡桃夹子》里的女主角。
不光是因为她漂亮,可能更多的是因为她现在的监护人,法律名义上的父亲是程缚声。
文化宫穹顶的水晶吊灯将舞台照得雪亮,程子墨提着雪纺裙摆退到幕布后,蝴蝶标本般的睫毛簌簌发颤。
方才突然失声的话筒、莫名变调的《胡桃夹子》伴奏带,此刻都化作她裙摆上被踩出的灰脚印。
后台的镁光灯将程子墨的蕾丝裙摆照得透亮,她踮着脚尖转第七个圈时,教育局长的千金“恰好”打翻果汁在她裙裾。
黏腻的橙汁顺着薄纱渗进舞鞋,何宝戮蹲在侧幕条边擦拭水钻的动作顿了顿
观众席第三排,文化局长夫人正将赞助商胸针别在女儿发间。
“那位漂亮小哥!”
程子墨扯着何宝戮的袖口转圈,蕾丝手套上的亮片刮过他腕间的红绳,
“程叔送我的水晶鞋...“
她蜷在道具箱后,镶钻舞鞋尖沾着可疑的糖浆,
“是林妙妙她们故意泼的果茶。”
何宝戮蹲下身时,衣摆腰间的装饰银链扫过满地彩纸屑。
他笑着替她重新绑头纱,指尖掠过她耳后红肿的掐痕——那是上周钢琴课被陈家小子用谱夹夹的,
“你看那些抢C位的小朋友...”
“很可笑对不对?”程子墨忽然说道,
何宝戮一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看向台上正在谢幕的林妙妙,女孩父亲的新能源项目刚被程缚声截胡。
镶满施华洛世奇水钻的蓬蓬裙里,藏着昨晚被家长抽肿的腿根。
“她们对于那些生养她们的男人来说,不过也只是出风头用的工具。”
“还自认为高人一等。”
何宝戮捏着酒精棉片擦拭她锁骨处的果汁渍,他笑着将水晶皇冠扶正。
“不,你不一样。”
“你在程叔叔这,永远是小公主。”
程子墨突然揪住他领口的石榴石胸针:
“你要是我妈妈多好,程叔办公室摆着你的照片呢!”
“程叔说晚会结束后有晚宴,带我去吃黑天鹅蛋糕。”
程子墨摆弄着裙摆上被勾断的流苏,她仰起脸,一双稚嫩的眼睛,眼神却过于成熟,烟视媚行的看着何宝戮。
“不过你是男人,装我妈妈应该是不成了”
“要不你扮成我舅舅混进贵宾席?”
缀满珍珠的裙摆扫过何宝戮膝头,他系鞋带的手指骤然收紧,银质尾戒在缎面上刮出细丝。
“非要按辈分来算...”
喉结在真丝领结下滑动,何宝戮用粉扑遮掩镜中自己发白的唇色,
“我应该是你...”
“小叔...“
修正的音节卡在齿缝,他惊出一身冷汗,
化妆间的穿堂风裹挟着雪松香掠过颈侧,
他瞳孔里映出镜面边缘逐渐清晰的鳄鱼皮鞋尖,程缚声的影子已经漫过门槛。
“子墨。”
程缚声的鳄鱼皮鞋尖碾过满地珍珠,磨砂枪黑色的大衣像是从夜色里直接剪下来的,
“过来。”
……
“子墨该候场了。”
程缚声的拇指摩挲着节目单上被红笔圈出的名字,市教育局长的女儿排在程子墨之后三位。
他俯身扶着程子墨肩头,示意她赶紧上台。
闪片舞鞋在地上发出的敲击声离他们愈加的远了,
定制西装的袖扣刮过何宝戮冰凉的手背:
“何医生倒是把辈分研究得透彻。”
“幺弟。”
程缚声的犬齿磨过这个禁忌的称谓,他的虎口卡住他后颈,拇指精准抵在何宝戮耳垂,
“教孩子认亲倒是比认我这个大哥利索。”
“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瞒了我多久?”
何宝戮没敢回头,只觉得对方覆在自己后颈上带着薄茧的手,掌心烫的像块烙铁,又不敢贸然挣开
“大哥…”
他试图若无其事的露出和平常一样自如的笑来,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要不说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二十来年,
明明小时候连面都没见过。
他却到底还是落进了他这暴君似的大哥手底下。
程缚声低哑的轻笑震碎空气里悬浮的脂粉:
“你既然认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你说是不是,幺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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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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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粉色的暴雨褪去后,整座城市的下水道系统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生命体。
阴湿的混凝土管壁,上面攀附着肉粉色菌丝,成了某种肉粉色菌类植物的温床。
那些不断膨胀的菌类在污水里舒展着肉质菌体,像极了裂开的石榴瓣。
电视台播报着这一重大新闻,警告市民由于自来水系统污染,在清洁结束前不要饮用自来水。
……
泛黄的管道解剖图上,肉粉色菌丝已侵蚀了大半个自来水厂过滤系统。
季文鸿的袖口擦过投影仪镜头,幕布上的菌伞阴影顿时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菌类中毒和吸食毒品的致幻原理差不多。都属于摄取神经毒素。”
季文鸿的钢笔尖重重戳在投影幕布上,肉灵芝的特写照片与禁毒科查获的证物并排陈列。
粉色十字压痕的药片在证物袋里泛着珍珠母光泽,与下水道菌类的肌理形成诡异的呼应。
“这种菌类属于肉灵芝的一种,有些地方也叫太岁,是这种新型毒品的原料。”
“法医实验室最新报告显示——”
他敲了敲白板上黏着的菌丝样本,肉质物在冷气里微微颤动,
“这类变异肉灵芝分泌的神经毒素,与近期查获的新型毒品成分完全匹配。”
“目前市面上的伪装主要是抗抑郁药和止咳药两种。”
“许文忠在新港生产这种药物的这家药业已经被查封”
“据目前已知,这家药业曾为腾蛇集团旗下产业之一,但是在二十年前被转让给了许文忠。”
会议室顶灯突然闪烁,法医助理推来的移动白板撞出刺耳声响。
“中毒者初期会产生类似吸食毒品的欣快感,过量甚至会导致死亡。”
他切换幻灯片的手顿了顿,法医解剖照片里死者嘴角凝固着诡异的微笑,
“但当毒素完全侵蚀大脑时...”
下一张照片里变形的神经突触像极了菌丝网络。
禁毒队长突然举起证物袋,粉色药片在塑封袋里叮当作响:
“许文忠在新港的药厂,就是用肉灵芝萃取物替换了正规止咳药和抗抑郁药的成分。”
“这些打着抗抑郁旗号的糖衣炮弹——”
袋口的封条在空调风里簌簌抖动,
“正是程明远二十年前转让给他的财产。”
幕布切换至泛黄的股权转让书特写,腾蛇集团的烫金公章在霉斑间若隐若现。
季文鸿的钢笔突然在“二十年”这个时间节点画出血红圈套,
笔尖刮破纸面的声响让后排打盹的警员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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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锅店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出猩红的光晕,
水珠顺着“川渝老灶”的灯箱淌下来,在积水中砸出细密的血泡。
长平推开玻璃门时,蒸腾的辣椒油气息混着牛油香劈头盖脸涌来,呛得她喉头发紧。
她数着地砖上的油渍走向包厢,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第三块地砖裂缝里卡着片干涸的鸭血,像极了案发现场瓷砖缝里的血痂。
“程先生。”
她将公文包横在膝头坐下,仿若筑起一道警戒线。
要不是李局让她别扫了人家的面子,她是不会来的。
程缚声的银制打火机在指间翻飞,火苗跃动间照亮他袖口暗绣的腾蛇纹样。
鸳鸯锅里的红汤正在沸腾,枸杞在牛油漩涡中沉浮,宛如溺水的眼睛。
“总不好让人民公仆饿着肚子办案吧。”
程缚声舀起勺鸭血倒进辣锅,血块在滚汤中舒展成一朵赤色的榴花形状,
“还有位贵客未到,不如先尝尝他们家招牌的生腌?”
长平用纸巾擦拭着本就洁净的骨瓷碗,釉面倒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
“市局有纪律。”
她盯着在红油里翻腾的毛肚,那褶皱的纹理让她想起法医室铺开的脏器剖面图。
竹筷尖戳破毛肚气孔的瞬间,隔壁包厢突然爆发出醉汉的哄笑,惊得她手一抖,半片黄喉掉进油碟。
鎏金木匣开启的声响截断了火锅的咕嘟声。
暗格弹开时带起一缕腥甜的腐气。
匣中丝绒垫上卧着枚血籽,肉质物在暖光下泛着子宫般的红晕,表面经络突突跳动如同寄生着无数微缩的血管:
“长小姐办过这么多奇案,可曾见过太岁产子?”
程缚声敲了敲木匣边缘:
“血籽,肉太岁的子嗣,也就是它的孢子。”
长平心里一惊,后颈渗出冷汗。
伸出的手在触碰到木匣前,程缚声突然倾身压下盖子,檀木与血肉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不急。”
程缚声伸出手,阖上了盖子,将匣子收了回去。
“倒要送你们警方个有趣的研究课题——”
“比如,”
“肉太岁的食用价值。”
玻璃转盘下的电磁炉发出过载的嗡鸣,红汤表面浮起细密的血沫。
长平盯着他袖口随动作若隐若现的劳力士绿水鬼。
“作为证据...”
她稳住声线开口,公文包锁扣不知何时已被汗浸得打滑。
“程先生,您提供的线索对于案情来说很重要,请您配合我们工作,让我把它作为证据带去检验科。”
“证据?”
程缚声突然笑出声,舀了勺脑花倒进菌汤锅,
“刑侦队的冷藏柜可养不活这东西。”
“不过,到也说不准。”
“要看怎么养,用什么养了。”
乳白的脑组织在清汤里缓缓下沉,渐渐裹上层死亡般的灰膜,
敲门声掩没了程缚声接下来的话,他笑起来了:
“长小姐,我约的客人到了。”
鎏金屏风被撞开的瞬间,红汤表面炸开一朵油花。
王总裹着湿透的雨衣撞进来,额前几缕花白头发黏在冒油的额头上,像几条溺死的蚯蚓。
他腋下夹着的档案袋滴滴答答淌着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个扭曲的囚字。
“程总您看这天气...”
他抹了把脸,肉褶里卡着的雨珠混着冷汗往下淌。
程缚声的筷尖正戳着片半熟的黄喉,筷尾缀着的花纹晃得人眼晕,
“王总来得巧,刚说到您去年在蓝湾会所研究人体构造的学术视频”
长平看见王总后颈的肥肉猛地抽搐,活像案板上挨了刀的猪颈肉。
程缚声变戏法似的摸出枚银色U盘,在沸腾的锅气上慢悠悠地烤:
“四十八分钟高清□□,连您后背的胎记都拍得清清楚楚。”
U盘外壳映出王总煞白的脸,随红汤翻滚扭曲成可怖的鬼面。
“误会!那晚是去...”
王总扑过来时带翻了调料架,腐乳混着蒜泥溅在程缚声袖口的腾蛇刺绣上。
程缚声手腕轻抖, U盘在空中划出银弧,精准落进翻滚的辣锅。
牛油瞬间裹上来,金属外壳在红汤里忽隐忽现,宛如正在被消化系统腐蚀的胶囊。
“趁文件还没煮化”
程缚声舀了勺脑花浇在U盘上,乳白的脑浆顺着USB接口渗进去,
“您亲自动手捞上来,就归您了。”
王总赔着笑,伸手去拿筷笼里的火锅筷
“我让您动筷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让您亲自“动手”捞上来。”
长平霍然起身,骨瓷碗撞在转盘上碎成锋利的月牙:
“程先生,强迫他人属于违法行为!”
她的警官证从内袋滑出半截,国徽在蒸汽里蒙着层血色的雾。
“强迫?”
程缚声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暗红的烫痕一是U盘烙下的印子,
“王总您说说,我强迫您了吗?”
他碾着王总撑在桌沿的手指,骨节在真皮椅背上压出咯吱声。
王总浑浊的眼珠在火锅蒸汽里浮沉,突然咧嘴笑
“自愿的!我自愿的!”
他颤抖的肥手猛地插进红汤,滚油爆开的声响混着压抑的惨叫,惊飞了窗外屋檐下避雨的乌鸦。
长平盯着那只在辣油里翻搅的肉手,想起解剖课上被福尔马林泡发的标本。
当 U盘裹着层人油被捞出来时,王总的手背已经泛起密密麻麻的水泡,像爬满了即将孵化的蝇卵。
“劳驾换锅红汤。”
“程缚声用镊子夹起 U盘扔进冰桶,金属撞击声清脆如子弹退膛。服务员端来新锅时,程缚声才幽幽开口,
他低头理了理衣袖,用纸巾擦去刚刚溅上的调料渍,事不关己似的:
“王总看上去伤得不轻,我就不留您吃饭了”
“赶紧去医院吧,别耽误了您明天给新人训话”
王总走后,程缚声忽然双手合十,笑着向长平作歉意状:
“真是不好意思,长小姐,吓着您了吧…”
“来,坐下,消消气。”
“您不必同情他,他也不是第一次请别人吃鸿门宴…”
他再次将木匣推到长平面前,拱了拱手:
“这样吧,这东西送您了,就当是我给您赔礼了。”
……
还是得多知道些血籽这鬼东西的底细,
手里需要更多的牌,信息差不能太大,他得防着被何宝戮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