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溯洄十二年(世界五番外) ...

  •   1.悔意
      至暗的地牢吞没眼里的光亮,血腥味从闻到的那一刻就从脑袋里炸开,浑身湿冷控制不住颤抖,武颜打了三次火才点亮壁灯,他面对着墙壁看着那忽闪的火光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看去时那具身体已经冰凉。
      武颜真的觉得命运不公平,既然让他走火入魔,那就让他一辈子疯魔下去,把所有良知都摒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男人做这种事,更引行欢爱之事提升武功为耻,可他又做了什么?
      灯光下赤裸的身体染上蜜色,痕迹和伤口比流的血还多,那全部没入胸膛的刀无疑刺穿心脏,弥留之际的人眼睛涣散失神,仰躺在地上看向上方。那引人的琥珀好像被揉碎,变成黄沙,失去了所有光泽。
      昨晚还活着的人今天死了。
      武颜看着面前的尸体失了魂魄,他隐约的悸动,揭画像的本能,下意识的偏向,在面对冰冷的人时就像笑话。
      亓杨因为他很痛苦。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提升自己,用尽一切方法,他只是想成为天下第一,把所有邪恶势力扫除,这不是他的本意吗?邪教教主死了。
      武颜活了十七年却感觉十七年白活,他完全搞不懂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身上那被他叠好放在胸口的通缉画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烫的他心口疼,可他又感觉浑身血管开始发凉如坠冰窟,挣扎半天又看向未着寸缕的人。
      无论怎样都是他有错在先,亓杨再万恶不赦他也不能那么折辱他,他再怎么渴望力量也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可为什么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时一切都晚了呢?为什么等心魔消失才有礼义廉耻呢?
      武颜睁大酸胀的眼睛看着地上赤裸的人,可他又什么都看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眼睛看到的无法在脑袋里呈现,什么都没有。
      他慢慢蹲下看着近在咫尺苍白的脸和唇。作恶多端的坏人,按照惯例,会被公开处决,被千刀万剐,被扔去乱葬岗成为野狗的盘中餐……
      他不想这样。
      拿外套把柔软的身体包住,武颜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他后悔了。
      当不了天下第一又怎样呢?成为天下第一又怎样呢?他会失去什么又会拥有什么?到最后,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柔软的身体似乎会随时从他怀里滑落,武颜用力抱着不敢低头,他怕看到亓杨黯淡无光的眼睛,那琥珀色的涣散眼睛半合着一动不动。
      武颜快接近门口时顿了一下,可很快他就抱着亓杨走向牢狱的出口,守卫的人昏昏欲睡,身后血腥味让他们浑身一颤睁大眼睛。
      不是逃出来的邪教教主,是他们的小少主,他们刚松一口气却又紧绷起精神。
      先不说为什么少主在牢狱里,为什么少主抱着那个无恶不作的邪教教主?他们睁大眼睛看着这奇怪的组合,少主穿着里衣,外面的外套被那个邪教教主穿着身上。
      被少主抱在怀里的人没有穿鞋,裸露的脚踝上是未淡去的红痕,足跟好像挣扎着摩擦过地面血淋淋一片,无力垂下的手臂只能看到那断裂的指甲和残留在指甲里的泥土,胸口插着一把刀,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那分外惹人的眼睛只是涣散的看着一个地方……
      他们虽好奇少主为什么把那个邪教教主抱出牢狱,可他们更惜命,已经看守不周让少主溜了进去,可不能再让这个邪教教主离开。
      盟主下死命令的,不能让邪教教主活着离开这里。
      “少主……盟主命令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
      “他死了。”
      看守的人互相看着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神情。
      “死……死……死了?”
      一个胆大些的守卫结结巴巴上前去探呼吸,离近了难免发生端倪。
      血腥味下是遗膻味。那个人瞬间脸色煞白也不管人是不是真死了,他扑通跪下,“少主,算小人求你,把这位带回去吧,怎么样也不能把他带出去……”
      武颜没有看那人反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垂落的发丝阻挡了他看亓杨的眼睛,不敢看却又想看。
      “少主……把这位带回吧……”
      “我是男人。”
      受重伤的人被他压在身上,他当时想着什么呢?他忘了。但他记的清楚,他撕碎亓杨衣服的时候,亓杨在抖,但对上那双已经蒙上水雾的眼睛时,眼睛的主人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灯光下的眼眸闪跃着如鬼火般的幽光,他当时恍惚觉得,自己会被这琥珀色的眼眸缠一辈子,从生到死。
      那眼眸让走火入魔的他觉得震撼又兴奋,可他还是挥手灭了蜡烛,当时觉得是个同性的身体倒胃口,可做完也没有不适的心理。
      当时嗓音低哑的人身体还在轻颤,他还死死捏着亓杨的脚踝,亓杨开口就要穿衣服,还有让他滚。
      武颜低头贴上亓杨的额头。
      如果你活着,穿上衣服会高兴些吗?
      2.心魔
      武颜给亓杨换了套他的衣服,黑色的,他自作主张把亓杨埋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在一棵柳树下。看守的人拦不住亓杨后就把武颜的行为告诉了盟主,当然也包括合理的猜疑。
      “满口胡言!”一向端庄大气的女人猛拍桌子指着说话的人,“我的颜儿连姑娘都没碰过,怎会和男人搅在一起!”
      盟主更沉得住气,他看着抖如糠筛的人充满威压的问,“你可断定?”
      “回盟主,那味道……确实无疑……”
      武母不相信,她一向沉迷武功连别家姑娘看都不看一眼的孩子怎么一瞬间成了喜好男色的断袖,偏偏那个男人还是邪教教主,偏偏还是一个死人。
      挥退那个人老盟主长久不说话,武母急切的去推盟主,“你倒说句话啊!”
      “说什么?说武颜一定不会那么做?我在思考。”
      “你思考什么嘛!你儿子名声要毁了!”
      “那小子走火入魔还有名声吗?把同门打死打伤,他还有名声!?”
      “你那么凶干什么?咱们颜儿不又好了吗?虽说是不正常一段时间……”武母依偎在盟主怀里,“上天还是眷顾我们颜儿的,现在颜儿好好的还赢了你和那么多老家伙,天下第一是我们颜儿的……”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老盟主捋着胡子,“短短一个月,那小子不但不疯了武功还平步青云……怪,怪……”
      “怪什么?不怪,我们颜儿本就是天选之子,反正我是不信颜儿会贪恋男色,改日我就带几个姑娘来让他选……”武母从盟主怀里脱身,“谁家姑娘不想嫁天下第一?我这就和颜儿说去。”
      武母安慰着自己也不顾盟主的阻拦就直奔武颜的院子,天气好,阳光下柳树的每片叶子都镶着金边,徐徐风像无形的手撩开柳帘露出后面的草木,可武母一想到树下埋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就浑身发凉。
      她快步绕过柳树来到武颜门前,“颜儿,是娘,娘进来了。”武母推开门才发现屋子很暗,她打开门和窗让阳光都进来却发现武颜就那么坐在桌前。
      “也不知道开灯……”武母坐到武颜旁边看着武颜眼底的黑眼圈和眼尾的红痕,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武母又生气又心疼。
      “人怕出名,你现在好了成了天下第一,竞有人诋毁你说你喜欢男人,娘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连男欢女爱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晓男人间的欢爱……”武母既是说给武颜听又是说给自己听,“改明日娘给你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知晓。”
      武颜的一句话让武母的话憋了回去,她惊恐的看着她的孩子。
      “娘,我去过合欢楼,也看过画本。”
      武母嘴角抽了抽还在安慰自己:孩子大了肯定会通过一些途径知晓这些事情。她现在只想听一些让她安心的事情,比如她的孩子没有和那个坏人有染,比如她的孩子对那个坏人没有感情。
      “知晓便知晓,你也该知晓了,只要你不是喜爱男色,只要你不和坏人有染,你干什么娘都支持你……”
      “我们有染。”
      武颜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他想不明白这复杂的感情,他求助性的想让他的母亲帮他,可一个母亲在这时永远想着袒护自己的孩子。
      有染这两个字把武母炸的晕头转向,她一向保守,她濒临崩溃。
      “是那个人勾引你对不对?告诉娘,是不是他用身体让你放他出去?娘就知道,还好你把他杀了,那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死了好,死了好……”武母抓着武颜的肩膀,“坏人就让他死吧……”
      “不是……”武颜没有看面前的母亲,不去理会在自己肩膀上越收越紧的手,他用力把自己的手指扣的鲜血淋漓,在一片寂静中平缓的开口。
      “我□□的他。”
      武母觉得天旋地转,她真想直接死去到阴曹地府,揪出那个邪教教主大声质问她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可只有武颜这一个孩子啊!
      “他什么都没做,是我鬼迷心窍,他受不了自杀了……”
      武母找不回声音,她精心培育的孩子,诗书礼易从小灌输,凡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都教了,她的这个孩子,除了争强好胜些没什么毛病,可如今告诉她,这叛经离道的事都是她的颜儿做的……她接受不了。
      “我该怎么办?母亲,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武颜浑身发冷,他几乎要把指甲拔下,武母见状直接拉住武颜的手。
      “人死不能复生,以后引以为戒……”武母干巴巴的说,她心还是偏向武颜,“不要再干这种事就好……接下来还要生活呢,忘了吧……”
      “忘了……”
      “对,忘了吧……”
      武颜又开始扣手,钻心的痛沿着手臂一直到大脑,到心脏,他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晚面具下的明眸,忘不了被夺走面具时的微怔,忘不了歪头看向别处时颈部的曲线,他忘不了狼狈却直挺的脊梁,忘不了灯火下摇曳着幽光的注视,忘不了被他带动升起温度的身体……
      他们才见了两面,共度了28个夜晚,28个纯黑至暗的夜晚,他从未在脑海里描绘过亓杨的容貌和身体,他们接触那么短暂。
      亓杨死后他却常常梦到亓杨:如瀑的黑发,琥珀色眼眸,唇边的浅痣,眉眼唇齿,修长白皙的颈部,劲瘦的腰身,匀称笔直的腿,纤细的脚踝……一寸一寸他都在心里描摹,他触碰的地方,传递的温度,彼此的呼吸,无法遗忘。
      亓杨在他心里的形象越发鲜活,好像他们曾经是共度过一生的恋人。
      武母见武颜迟迟没有说话急的不行,武颜很久才张了张口。
      “我忘不了他……”
      “……”
      “我经常梦到他……”
      武母急的满身汗,她搜肠刮肚来了一句,“这是心魔。”
      3.殉
      “我的颜儿都毁了!都是你!”武母一边梨花带雨的哭着一边捶打着嘴唇紧闭的盟主,“早知这样就应该立马杀了那个死人,要不然颜儿也不会变成这样……”
      盟主被锤的也一肚子气,武颜不好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武林,他的老脸看到那些嬉笑调侃的人根本挂不住,更有听风是雨的人来塞男人,简直荒唐。
      “早知会这样我不杀亓杨?早知这样我第一个杀了他!可现在是你儿子有错在先,你哭有什么用?打我有什么用?我把亓杨从地里挖出来当你面鞭尸?”
      武母哭的一抽一抽,“你快去和颜儿说说,你的话他还听些,他现在茶饭不思天天隔着窗户看那破柳树,你快去……”
      “我的话他早不听了!去了也白搭,要我说,比起劝他,还是让他自己待着吧。”
      ……
      武颜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柳树,天气一天天冷下来,那棵柳树也好像在风里发抖。亓杨在地下会冷吗?他很冷。
      他明明都想好了,亓杨和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是他的第一次,虽不知道是不是亓杨的第一次,但他要给亓杨一个名分,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卑劣的想:亓杨是他的人,他也是亓杨的人,亓杨不愿意不行。
      他们已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亓杨不同意他就强娶,父母不同意他就离家,去隐姓埋名,去同甘共苦,撕去好人坏人的标签,他们没有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他会让亓杨接受他的,他会的。
      风确实冷了,冷到了骨髓。武颜望着柳树下突然失神,绿荫下的身影让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他却只是呆呆的望着那平淡的眼眸。眼睛的主人像是发现注视者过于炽热的眼神也投来视线,大风猛的刮过,柳条带着柳叶哗哗响,他还没来得及对上那双眼眸。
      武颜抓住窗户的边缘艰难呼吸着,外面只剩下那被风吹的乱作一团的树枝。
      风停下,佁然不动的只是树。
      寒意又从四面八方袭来,武颜看着树下的空缺手指冰凉。心灰意冷是什么感觉?武颜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什么都引不起他的注意,什么都不能让他的视线停留,可一想到树下的人他的心就开始痛。
      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势必会给他带来最大的痛苦。他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日思夜想,幻视,妄想,死去的人用另一种方式在他心里活着,越活越真实。他想象的亓杨还是那个邪教教主,紧抿的唇,寒意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脸,他想象的亓杨很少对他笑,可他却越来越坚定。
      终于有一天盟主受不住武母的催促来找武颜,那时武颜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你弄这个样子给谁看?!给你娘看?给我看?还是给死去的亓杨看?”盟主挥手用内力关上窗户隔断武颜与柳树,“死了就让人家安息,再看也活不过来,你给我打起精神。”
      武颜不说话又推开窗户把盟主气的不行,他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他家的血脉可不能从武颜这里断了,要不然他下去没办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你就算想跟着亓杨死也要把我武家的种留下!明天戚姑娘就来,明天她就住你屋!”
      盟主挥袖准备走,武颜一句话让他当场暴跳如雷。
      “我不要什么戚姑娘,我要亓杨,我只喜欢他。”
      “你只喜欢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草菅人命杀人如麻!人人避他如蛇蝎厉鬼!你知道他干过什么事吗?移村屠杀活道惨案!你喜欢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喜欢他……”盟主用鼻子呼哧喘着气,“你看清他是什么人就不会喜欢他了,更何况他现在是死人一个。”
      有的人,就算清楚他是坏人,还是照样喜欢。
      戚姑娘来了,她娇羞的搬进武颜的房间,可眼前的人和想象的相差甚远,武颜双目无神,潦倒窘迫,活脱脱像一个疯子,一个乞丐。
      这和世人口口相传的天才少主简直天差地别,戚姑娘可算知道什么叫流言可畏,早知武颜是这许人也她便不来了,她半夜担惊受怕的躺在床上,可一晚上无事发生。
      那个少主还是坐在窗前注视着什么。
      一直这样?怪不得变成这样。
      戚姑娘暗道几句也看向窗外,窗外可没什么好看的。
      “武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戚姑娘试探的开口。
      “看一个人……”
      武颜眼睛一瞬间明亮起来,戚姑娘诧异的顺着那视线望去,可什么都没有,外面还是外面,没有一个人。
      “什么人?”莫不是传言的爱人?戚姑娘见武颜激动又反常的表现以为那个人出现了,她翘首以盼,可外面没有活物,唯一动的还是被风吹起枝条的柳树。
      武颜像大梦初醒一样直直看着那棵柳树。
      “在哪里?”戚姑娘怀疑武颜看花了眼,她瞪大杏眼却不见半分人影。
      “他不肯见我……”
      “好吧……”戚姑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古怪的人交谈,她开始希望母亲带她回去。
      冬天从不失约,但今年的寒冷来的更早。戚姑娘看着日复一日在窗前的人裹紧身上的棉衣,一天到晚开着窗户,就算屋里有个十个火盆还是冷,更别提武颜还穿的单薄。她抱着手炉看着好像冻僵的武颜心里难免苦涩,盟主府的上下都在看这位少主的笑话,关于少主和那个所谓爱人的流言不绝于耳。
      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戚姑娘很想告诉武颜:你这样只是一厢情愿。那树下的人定会恨你入骨,那树下的人看不到这样痛苦的你,你这样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戚姑娘不懂,武颜没打算求亓杨原谅,他只是通过折磨自己来减轻负罪感,那虚幻中产生的爱意被愧疚压在地下,爱意已经窒息。
      他只是在等。
      “你说……什么时候会下雪。”
      戚姑娘没想到武颜会开口对她说话,那沙哑断续的声音像是个快渴死的人,她眨了眨眼不确定的说,“快了,毕竟冬天了。”
      武颜点头不说话。
      “少主?你在等下雪吗?”戚姑娘奇怪的看着武颜。
      因为武颜不关窗户,冬天又确实冷,武母心疼小姑娘和武颜睡一屋就又收拾了个房间给戚姑娘,那天戚姑娘正在用热水泡脚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她出去一听才知道武颜死了。
      武颜死在下雪的前一天。
      天上还是洋洋洒洒飘着雪花,戚姑娘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发呆。
      “为什么突然死了呢……”戚姑娘轻轻的呢喃被随行的小丫鬟听到,她神神秘秘凑到戚姑娘耳边。
      “姑娘,我听说了些,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少主,夫人吩咐了,您别再穿那件脏衣服了,我给您带来了厚衣服……”
      武颜看着窗外手指青紫。
      “您这样要冻坏的,今儿天气还好些,我用火烘一烘,别再拖了小少主,明儿看天要下雪嘞……”
      武颜看着好像一夜间光秃秃的柳树沉默很久。
      “明天要下雪吗?”
      “九成是嘞。”
      柳叶已经掉光了,他本来打算柳叶掉光就释怀放下,可柳叶掉的太快,他又打算下雪就释怀放下,可下雪也来的太快。
      最后一次,等柳树再长满叶子就释怀放下。
      今年冬天很冷,他会被冻死。
      武颜看着已经冻坏的手。
      他还要等下一个春天。
      老妈妈看到武颜动了动开始脱脏衣服几乎喜极而泣,她拿着脏衣服看着胸口明显的的血迹忍不住咂舌,一想到这衣服还被邪教教主穿过她更忍不住发抖。
      她洗衣前习惯性的翻找着衣服的口袋看有没有遗留的贵重物品,她从衣服胸口的口袋摸出染血的纸。
      “少主……”
      武颜正用冻坏的手指勾着厚衣服,他闻言停下侧身回头,视线落到那苍老满是折皱的手举着的叠规整的纸。
      “这是您的东西……”老妈妈还没说完:您还要吗?就听到厚衣服落到地上的沉闷声音。武颜手还保持着勾衣服的样子可那衣服已经滑落。
      武颜没有动,直勾勾看着那张染血的纸。淡去的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控制不住的轻颤。武颜一步步走过去视线黏在那纸上。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呢。
      打开,慢慢,展平,武颜旁若无人的看着通缉令,那纸张和记忆一样黯淡不清,可亓杨的形象还是生动的呈现在他的面前,死灰复燃。
      武颜小心用僵硬的手压住画角从头到尾看着画里人:和他想象的有偏差,画像更俊气,但无伤大雅,他也没把亓杨当女人。
      老妈妈不知所措看着武颜,小少主好像要把眼睛摘下安在画上的人身上,可那分明就是通缉令。
      武颜一遍遍描摹亓杨的外貌很久才注意到那上面明晃晃的通缉令三个字。
      这样不好看。
      武颜看着还在原地的老妈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贺妈妈,帮我拿笔墨来。”
      老妈妈看着武颜的手指,放在窗外的手已经冻坏几根手指,拿笔是很痛苦的。
      “少主……”
      武颜执意的说着笑着,“贺妈妈,帮我拿笔墨来。”
      “……”
      武颜紧紧攥着笔伏在桌前,他的身体因为兴奋在轻轻颤抖,他慢慢落笔,把黯淡的人影亲自勾画。
      老妈妈在一边守着,看着她的小少主疼的满头汗,看着她的小少主又哭又笑。
      命运弄人。
      武颜看着画里的人收了所有表情,就那么看着,看半天突然再次拿起笔……
      “贺妈妈,明天把我也埋在柳树下吧。”
      武颜浑身湿透跌坐在椅子里。
      “我太冷了。”
      ……
      戚姑娘觉得这个传言有些离谱,看到画像就决定去死,武颜太拿生命当儿戏了。
      “怎么可能突然想死呢……”
      “……可能少主一开始就想死吧。”
      “……”
      武母哭天抢地,她看着灵柩里的孩子哭声响彻云霄。
      老妈妈拿着那画迟疑的说,“夫人,少主想葬在柳树下……”
      “我的儿啊……我的儿……”
      老妈妈不忍片刻还是拿着画递过去,“少主是真心喜欢那位……”
      武母哭着抢过画一看瞬间崩溃,她把画撕的粉碎呐喊,“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颜儿才不喜欢男人!!!……”
      武颜细细描摹了亓杨并在亓杨身后画了棵柳树,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柳树,旁边被血染的黑红的地方写着他的一生:
      半生逐功高,一朝眼心盲。
      轻脱走火念,难忘迹入魔。
      悔欲待君善,念室身已凉。
      柳涩风寒苦,睹物人思故。
      泥下无所寻,梦里常光顾。
      盼冬候雪落,又念春来报。
      旧物牵思绪,奔涌潮水来。
      自知无多日,妄同树下眠。
      爱人埋树下,殊途拟同归。
      人生若两命,执手不负君。
      4.神祇
      武颜的遗愿没有完成,他被安葬在武陵里,刻着名字的碑位摆在祠堂,他院子里的柳树被连根拔起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树下的尸骨也没能幸免,被武母亲自扔去乱葬岗。
      那天雪下的很大,没有方向,没有对错。
      牧青站在封存的院子,站在曾经的树下,他低头看着脚下厚厚的雪感觉到了凉意。好消息,方听寒同意修复这个故事,坏消息,他来晚了。
      他总是擅长迟到,然后失去机会。
      牧青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再回来时带着一具尸骨,他从系统空间拿出铲子,铲开积雪,铲开冻土,把那尸骨放在坑里。
      “还差一个……”
      牧青将铲子插入泥里前往武家的陵墓,他挖开武颜的墓同样把武颜的尸骨带回了院子。
      一铲子又一铲子,泥土覆盖在森森白骨上,天上雪花仍飘落。牧青看着隆起的小土包往手里哈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他手间飘逸升腾,雪完全覆盖小土包牧青才开口。
      “系统,修改世界线。”
      【请选择未来或溯洄。】
      “溯洄。”
      【请选择溯洄时间。】
      “溯洄十二年。”
      【好的,正在溯洄……】
      武颜觉得浑身冷,他抖了抖就感觉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一瞬间寒意驱散,他睁开眼看着母亲年轻的脸庞不由微怔。
      武母笑着伸手勾怀里孩子红彤彤的鼻尖,“你这小家伙,穿这么少就去玩雪,下次再这样娘亲可不抱你了。”
      武颜眨了眨眼猛的睁大眼,本来眼睛就大的孩子一睁眼眼睛更大,写满惊恐与不知所措。
      “小家伙,你怎么了?可是冻着了?”
      武颜低头看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觉得五雷轰顶——他回到小时候了。
      “娘……今年我多大?”武颜说的别扭,可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抵消了别扭的感觉。
      “再过几天我们颜儿就五岁了,你啊,天天盼着长大……”
      武颜闷闷的不说话,身上是母亲的体温,可他不是五岁的孩子,身子是,可灵魂不是。
      武颜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挣脱开母亲的怀抱,踩着雪地里他脑袋里想起亓杨:亓杨多大了?亓杨现在在哪里?亓杨现在已经是坏人了吗……
      “娘,邪教教主是谁?”
      武母没想到小小孩子不但知道邪教还询问邪教教主是谁,“颜儿好奇这个?”
      武颜点了点头。
      “现在那个魔头叫摩尼,别担心,他兴风作浪不了多久,”武母握住武颜的手,“你爹爹已经和其他叔叔联合去讨伐坏人了。”
      武颜只知道从小到大邪教教主换来换去,他知道名字并有印象的只是亓杨。武颜感受到母亲手里的热度在驱散他的寒冷,他抬脚踩着积雪,看着被他踩实比旁处低出一块的雪。
      重新来过他就不会犯错,亓杨也没理由恨他。可他现在连亓杨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对亓杨一无所知。
      武颜正在想亓杨,突然听到脑袋里有声音。
      【给你求来的机会,你想要什么结局。】
      武颜脑袋嗡嗡响,他觉得雪飘到他的眼前蒙蔽了他所有的视线。
      “颜儿?怎么了?不舒服?娘去叫大夫……”
      武颜松开母亲的手小小的身体在雪天里轻轻发抖。
      “没事,娘,我想回屋睡觉。”
      武颜快步进了屋子钻进被褥里,他声音激动的发颤,“你是谁?”
      【帮你的人。】牧青整理着时间线,这是因为他的失误造成的额外工作,他看着屏幕上小孩稚嫩的脸,【你想要什么结局。】
      武颜心跳加速起来,没有选项,递到他面前的是白纸,他可以肆意挥毫。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天下第一他当过,名声利益他有过,奇珍异宝触手可及,俊男靓女司空见惯……只有一事,他重活的妄想。
      “我能和亓杨在一起吗?”
      牧青手一顿看着小心又期待的孩子,虽然他不想扫武颜的兴,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他和你一样回到十二年前。】
      武颜隐约的期待烟消云散,他在床上抖了抖缩紧自己。
      【他清楚发生的所有事,很难。】
      “……”
      【但我可以让他失忆,】牧青抽出份资料,是亓杨的童年档案,牧青扫了一眼继续说,【或者给他暗示洗脑。】
      武颜忘了呼吸,就那么睁着眼睛听牧青说。
      【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死心塌地爱上你。】
      武颜一直没说话,他心里两个声音在挣扎较量,一个要亓杨死心塌地爱他。
      “你那么喜欢他,对自己的折磨已经够了,换他喜欢你不好吗?”
      一个声音却极力阻止那么做。
      “你喜欢的是什么?是有着空壳的傀儡吗?亓杨不能变成那样。”
      牧青知道武颜会选什么,身为男主的武颜会选最正确的选项。
      果不其然武颜闷哑又委屈的说:“我不要那样……”
      他不想亓杨失忆,不想亓杨被洗脑,他只想亓杨还是亓杨,恨他也好,可怜他也罢,他只要最真实的亓杨。
      【好。】
      冬天顺利过去,武颜看着树上新出的嫩芽,他万分想院子里有一棵柳树,可没有,之前院子里的柳树是搬家有了新院子移植过去的。
      他想种一棵柳树。
      武颜看着母亲买回来的小树苗,那棵小柳树又细又小,风一吹好像就会折断,他不免担心起这棵柳树能否长大,他一天天就守着小树苗当护苗使者。
      他无事可做:年纪小,父亲在外除恶不会拉他一大早练功,母亲教导他都耳熟能详,他能干的事少之又少。他想和脑子里的声音聊天,想问亓杨的事,可刚想开口又踟蹰,最后只能作罢盯着那小树苗。
      走路带风的脚步声久违出现在武颜耳中,盟主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地上摸小树苗的儿子,他哈哈笑两声直接把武颜提起来抱住。
      “乖儿子想为父了吗?”
      武颜:“……”他现在很尴尬。
      武颜不说话想挣脱怀抱,盟主一边大笑一边拍着武颜的背,“不愧是我儿子,男人!就不能像女人黏黏糊糊的。”
      武颜感觉自己要被大力拍吐血了,好在盟主很快放下他。
      “儿子。”盟主蹲下双手放在武颜的肩膀上,“这么久没见,想不想和为父多待些时间。”
      “……?”
      武母走过来拍了盟主的一下头,“别找借口,想向你的狐朋狗友显摆儿子?想都别想,颜儿要在家跟我学写字。”
      “娘子~”盟主鞍前马后捏着武母的肩膀,“都是过命交情,一群大老爷们我不能去显摆肌肉吧,咱儿子这么优秀,我带出去玩玩嘛……”
      武颜无语的看着年轻的父母,父亲年轻时特别不靠谱,每次带他出去都会弄丢他,被弄丢三次后他就再也没和父亲出去过。
      五岁时他有些印象,他没和父亲去酒楼,为什么知道是酒楼?因为父亲回来一身酒气抱着母亲亲了一口倒头就睡。五岁的他和娇弱的母亲把睡的像猪的父亲拖回屋的。
      “让儿子选嘛,让儿子选~”盟主拍了下武颜的肩膀,“是男人跟我走,走!儿子!跟爸去酒楼!”
      “嗯?”
      武母威胁意味很强的嗯了一声,武颜沉默了片刻。
      “爹,我跟着你。”
      他不想一二三四五六七写一百遍。
      ……
      他就该待在家里写字。
      武颜站在人挤人的街上深呼吸——他不靠谱的爹又把他弄丢了。小小孩子不到腰,都说高处空气清新,武颜撞到一个人的屁股觉得这句话没错。
      “哎呦——!小色鬼啊!非礼啊——!”
      武颜看着膀大腰粗的女人不说话,也许可以制造闹剧让父亲找到他,毕竟年轻时父亲喜欢凑热闹。
      武颜没有躲让那个女人抓住他,那个女人把他提起来。
      “谁家小孩?啊?谁家的!”
      武颜轻轻晃着悬空的小腿,眼睛四处找父亲的身影:下次再也不和父亲出来了,打死他他也……
      初春还是有些冷的,水边一排的柳树有嫩芽却可忽略不计,人挤着人声音嘈杂,今天大概是什么节日,风又刮起,没有柳条可撩起风便撩起了一人箬笠的垂纱。
      这边太过喧闹,路过的人便投来了目光,一眼,四目相对后继续低头行走,渐渐消失在武颜的视线中。
      武颜怔怔的看着那个方向,他呢喃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抬手,女人只感觉手腕一阵疼便大叫着松手,小小孩子摔在地上,可武颜顾不上疼,他拨开人群去追刚才那个人——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人。
      盟主发现这边吵闹急忙赶来,他拉住叫的最大声的女人,“怎么了?”
      “一个没人要的小鬼。”女人一看男人的衣服气质就知道有人给她公道,“大侠可要给我做主,”女人抬起胳膊露出青紫的手腕,“那个小鬼非礼我还打我啊……”
      盟主松了口气,刚和朋友欢天喜地喝酒就听说关衙内被邪教的人杀了,这边如此骚动他还以为又是邪教的人,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真是的,现如今的孩子太不行了,道德败坏,连良家妇女都非礼,还是他的儿子优秀……
      盟主伸手往后面一拉,“给你看看我儿子,又乖又聪明……”
      可一拉拉了个空。
      盟主转头。
      女人探头,“你儿子呢?”
      盟主回头,“我儿子呢?”
      武颜没这么拼命跑过,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刚对上那双眼睛他就像灵魂出窍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回过神来就发现人已经转身离开快要消失在人群中,他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
      不可以离开。
      带上我。
      孩子的体力实在有限,武颜气喘吁吁跟到小巷却空无一人,他一边咳嗽一边扶着墙喘气,小脸红扑扑眼睛湿漉,他盯着空无一人的小巷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
      跟丢了……
      武颜抽噎着哭的伤心到不能自己。
      他以为他能放下,可对上那双眼睛他就知道——他做不到。
      武颜正哭的动情,下一秒领子一紧他就被人从后面提起,两脚悬空,他因为呼吸不畅想挣扎,可身后的声音一出他就停下挣扎。
      “跟着我干什么?找死?”
      亓杨看着被他拎起来的孩子平淡开口。
      5.跟随
      这个老实的小孩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亓杨松开手,他虽说不是好人但也没无耻到杀一个陌生的小孩,况且他现在只是普通的邪教弟子,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从哪来滚回哪去,再跟着我我杀了你。”
      亓扬拉了拉箬笠确保没有露出脸,他说完想转身离开:在这里待越久被抓到的几率越大,那些家伙最会顺藤摸瓜,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他不想英年早逝。
      可还没来得及迈腿就被那个小孩拉住衣袖。
      亓杨动了杀心可又担心这个孩子是逼他露出破绽的诱饵,他顺势把孩子捞进怀里伸手捏住那个孩子的小脖子。
      亓杨垂纱后的眼眸打量着两侧的高墙——他没察觉到有人不代表没有,还是小心为上,毕竟现在的他武功比死前差太多。
      只要有风吹草动……
      亓杨收紧握住孩子脖子的手。
      他就拿这个孩子当人质。
      武颜心怦怦跳,他被亓杨挟持在怀里能感受到亓杨的心跳和温度,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让亓杨始料不及的话。
      “带我走……”
      亓杨表情一瞬间空白,回过神来表情复杂,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打什么鬼主意。
      “……我是邪教的人。”
      武颜知道,武颜不在乎。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求你了……”
      一个词语突然浮现在亓杨脑海——眼线。
      在人群中一眼认出蒙着面的他,不害怕邪教,还扬言跟着他,无论这么想都可疑,如果是安插在教里的眼线,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一个孩子能引起多大的怀疑呢?只要找个有点善心的子弟跟着,潜入教内轻而易举。
      可惜他没有善心,善心会让他送命。
      亓杨垂眸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孩子突然一笑,他蹲下撩起垂纱对上孩子的眼睛。
      “想跟着我?好啊。”
      武颜下意识吞咽了一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亓杨,少年的亓杨长相还有些稚嫩,却无比俊俏,武颜移不开眼。
      教内一团糟,他才能最快成为教主。
      亓杨看着孩子极好拿捏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
      身边有个眼线又怎样,又不是监视他。
      武颜庆幸亓杨没有认出他,他缩在亓杨怀里感受着呼啸的风声幻想以后的生活:只要能和亓杨在一起,他愿意弃明投暗。
      邪教驻地因为武林各路高手的打压围剿不得不来回转移,现在的驻地是易守难攻的万荒谷,亓杨一回来就察觉到了不纯的视线,武颜也感受到了,那掺杂着不纯意味的视线让他格外不舒服,可亓杨就像习惯一样熟视无睹的抱着怀里的孩子进了高耸阴森的房子。
      “亓杨,”一个脸上有着明显刀疤的女人叫住亓杨,她发现亓杨怀里的孩子却没有管而是按任务传达话,“教主找你……”她视线落到武颜身上善意提醒。
      “最好别带着孩子。”
      亓杨垂眸看到了怀里孩子惊恐的眼神,里面夹杂着不安与恐惧。
      武颜紧紧攥着亓杨的衣服在害怕,他害怕那些人伤害亓杨。
      “等着我。”,
      亓杨把孩子放下说了一句就朝一个方向走去。
      武颜想追上去却被那个刀疤脸女人一把抱住。
      “他为什么带你回来?”
      武颜瞪着女人挣扎不说话。
      可女人毕竟也是练过的,抱着武颜就朝反方向走。
      武颜挣扎着可怎么也挣扎不开,他只是个孩子。
      武颜意识到这点脱力的垂下胳膊。
      他保护不了亓杨。
      他太在意亓杨,所以同样在意那些人看亓杨的眼神,挑弄,嬉戏,不堪,下流……这些眼神让他几乎怒火中烧,那些人什么货色?还敢肖想亓杨,亓杨是他的……可他保护不了亓杨。
      女人见孩子没有再动来动去才开口。
      “我带你去亓杨临时的房间,你老实待着,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
      武颜知道,所以他很害怕,害怕那个教主对亓杨做什么。
      就在武颜担惊受怕的时候亓杨回来了,他回来的很快,发现那个孩子紧抿着嘴要哭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武颜一下子扑进亓杨怀里。
      武颜放下心来不愿意撒手。
      “那个老家伙说什么了吗?”女人拉开抱着亓杨不松手的孩子有些担心的问。
      “问我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亓杨看着被女人拉住挣扎的孩子觉得有趣,他坐在椅子上对武颜勾了勾手,“过来。”
      武颜挣开女人的手跑过去。
      “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待着,逢人就说我是你的哥哥,有危险找那个姐姐。”亓杨指着抱胸在一旁不说话的女人,“叫她姐姐她会保护你。”
      武颜听出不对劲急切的问,“你呢?你不在这里吗?”
      “我?”亓杨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这么关心他,“我不在这里。”
      “我跟着你……”
      亓杨眼睛微眯看着那个小孩半天才说:“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亓杨看着孩子的眼睛隐隐联想到一个走火入魔的家伙,相似的上吊眼,让人讨厌。
      “因为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恶心的人。”
      亓杨说完从椅子上起身不去管低着头的孩子。
      “这就要走?这个孩子……”
      “别让他死了就行。”
      “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一定。”
      ……
      武颜不敢挽留也不敢看亓杨,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一个。
      他想象的不是这样……
      变成孩子心境也会和孩子一样吗?武颜不知道,他此时很想哭,门又被推开,武颜下意识想抬头去望,可又想起亓杨的话继续低着头。
      “有胆量是好事。”女人看着攥紧拳头的孩子,“在这里有价值才能体面活着。”女人上前抓住武颜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别连累亓杨,懂?”
      武颜盯着女人的脸,那蜿蜒的刀疤拉扯着周围的皮肤萎缩,可另一半脸却称得上漂亮。女人也察觉他的视线,抓着他头发的手收紧。他头皮很疼。
      “我不会连累他。”武颜挣脱开女人的手,一双眼睛怒视着女人手里他的头发。“我死也不会连累他。”
      女人也没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她甩开手里的头发临走时扔下一句最好是这样就离开了。
      武颜呼吸越来越急促一直吸鼻子,他站在原地委屈夹杂着一点点愤怒:亓杨把他扔在这里了,把一个孩子扔在邪教。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三长两短,他只是很难受,亓杨认不出他就对他这样,认出他会对他怎么样?他不敢想。
      武颜没在邪教待多久就受尽委屈,那些家伙把他当牛马使唤,他还经常被揍,谩骂和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现在他正红着眼眶瞪着给他上药的女人。
      “你为什么袖手旁观。”
      武颜忍着眼泪,他从小到大人人喜欢养尊处优,在这里几天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一身伤。真的很疼。
      “又不会死不是吗?”女人动作不太温柔但很熟练,“你知道在这里像你一样遭遇的孩子死了几个吗?”
      武颜不说话。
      一定很多个,多到不忍心数。
      女人见武颜不说话才开始温柔包扎,她盯着眼前青紫的胳膊想起往事不由苦涩的说:“亓杨小时候也受尽委屈。”
      武颜没想到亓杨从小就在邪教,他直勾勾看着女人,他嗓子干哑说不出什么。
      他想知道,又怕知道,就如无数次可以询问的机会都被他放弃,这次他也没开口。
      女人看着孩子扭扭捏捏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无奈轻笑。
      还是个孩子啊。
      “想不被欺负就像亓杨一样,崭露锋芒,让那些人不敢碰你。”
      武颜觉得女人脸上的疤都美丽起来,他不再计较女人的冷眼旁观,反而好奇女人和亓杨的关系。
      “姐姐……你和亓杨……”
      女人听到姐姐两个字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我都三十多岁了还叫我姐姐。”
      武颜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母亲还年长,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就叫我姐姐吧。”
      女人收了笑收拾完就离开了。
      武颜还没在这里待够一个月亓杨就来接他——那个女人死了。
      邪教派人去袭击风正门,女人是其中之一,惨败,正义取得了胜利。
      武颜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一点波澜,他看着能走能动轻伤中孤零零躺在一处的女人走过去。
      女人受了贯穿伤,长枪从她的腹部刺穿,她把手放在出血点因为疼痛艰难呼吸着。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女人看着凑过来的孩子扯了一抹笑。
      “他们不给你治疗。”武颜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曾经是那个老东西的侍妾才把我运回来的吧,”女人仰头看着屋顶,“这样看来真是幸运,其他还有气的人只能在一堆尸体的陪伴下等待死亡……”女人艰难的动着脖子看着旁边的武颜,“不像我,我旁边有个好孩子……”
      武颜开始难受了,“我去求他们救你……”
      女人拉住武颜,“别去……”女人更脆弱了,毫无血色,“他们只会嘲笑你。”
      “嘲笑我就嘲笑我,”武颜抿着嘴,“我把药都给你抢来。”
      女人忍不住笑起来,可她很快因为疼痛忍住了笑。
      “我早晚都要死的,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女人扬起脖子张了张嘴,武颜愣了一下靠过去侧耳倾听。
      “你就是盟主丢的那个孩子吧。”女人声音极轻,“亓杨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武颜浑身一震说不出一句话,女人平静的注视着武颜,“现在也好,长大也好,把亓杨从这个吃人的地方拉出去,你要答应我……”
      “亓杨那孩子越来越冷血了,刚见面他才那么点儿,一个劲的哭……”
      “哎呦教主~你弄的人家好痒~”女人笑着假意去推身上的老男人,可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进了房间,抱着个刚出生的小孩在那里扑通跪下。
      “怎么弄的拖出去……”
      她从教主怀里探头出去看着大哭的女人,快被人拉出去的女人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抱着孩子跑到床旁一个劲的磕头,磕的满地血。
      “饶了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饶了我的孩子……”
      “真是晦气,快拖出去!”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她那时年轻,在男人编制的梦里,看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还于心不忍。
      “教主~”她拉了下男人的衣袖柔若无骨在男人怀里撒娇,“我想养他。”
      那时她还没毁容,男人还爱她。
      “好好好,养养养。”
      几年后正派人杀到邪教驻地,她为了保护男人毁容受伤,然后男人抛弃了她。
      “要想体面活着要有价值啊,你现在有什么价值?不漂亮了嘛。”
      她抱着才三岁和她一样害怕发抖的孩子许下承诺,“我会有价值,这个孩子也会有……”
      她从无到有,从手无缚鸡之力到杀人,拼命展示她的价值,她强迫亓杨也这样。
      现在想想很后悔。
      女人拉着武颜一直说,亓杨来时武颜刚埋完那个女人。亓杨气色看上去不好,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孩子没说什么。
      “亓轩姐姐让我跟着你……”武颜闷闷的说。
      “是吗。”亓杨看着孩子旁边新鲜的泥土和孩子满是泥土的指甲很久才说,“她还说了什么?”
      她让你离开这深渊,安稳幸福活着。
      武颜嘴唇抽了抽忍着眼泪一言不发,亓杨脸色更苍白了,他不再看那泥土。
      “你从哪来回哪去。”
      武颜看着亓杨的背影,他感觉凉意充满他的全身,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抓住亓杨的衣服,“你呢?”
      “与你无关。”
      武颜死死拉着亓杨,“你和我一起走。”
      一起走?
      亓杨回头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觉得好笑,他能去哪里?他上辈子就一直在这里,他从出生就在这里,他重活还是在这里,他永远摆脱不了可笑的命运,他一辈子注定是邪教的人,是坏人,以后也会是人人畏惧恨之入骨的邪教教主。
      一起走?走哪里去?他没得选,只能走曾经走过的路。
      “滚开。”亓杨甩开那个孩子。
      “你不能待在这里!”武颜急的大喊去抓亓杨,“你在这里一辈子就毁了!”
      亓杨猛的转身掐住武颜的脖子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真以为我认不出你?武颜。”
      “一辈子就毁了?亲手毁了我的人有什么脸说这句话?!”
      亓杨不想发火,更不想和武颜有太多纠缠,可这个臭小鬼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叫嚣着让他离开这里,否定他的努力。
      他忍辱负重那么久,他就是要当邪教教主,就是要让所有人害怕他不敢碰他。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只要不和任何人有肌肤之亲,他到时候无人能敌。
      武颜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武颜不能回邪教。
      武颜不能走老路,那样他们注定殊途,而那深渊也会再次吞没亓杨。
      “求你,不要回去。”武颜执拗的抓着亓杨的衣服满是祈求的说,“只要你离开邪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滚!”亓杨看着被他打飞又爬过来的小鬼真的恨不得把人杀了。
      亓杨执意要往深渊走,武颜拼命要把人拉回来。
      “我说了滚——!”亓杨痛下杀手的时候听到了小声的哭声,那个抱着他腿鼻青脸肿的小鬼一抽一抽的说:“亓轩姐姐让你好好活着……”
      亓杨的手猛的顿住。
      “亓轩姐姐……呜……想你离开这里……”武颜胡乱的擦着眼泪抱着亓杨的腿,“我也想……你……好好活着……”
      武颜鼓起勇气对上亓杨琥珀色的眼眸。
      “杀了我……然后……呜……去当好人……”
      亓杨攥紧拳头盯着蓄满泪的眼睛。
      “姐姐……我为什么叫亓杨啊……”
      亓轩拿毛巾擦着他的手和哭红的眼,那时他们在邪教里生活的特别艰难,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
      “因为我姓亓你妈妈姓杨啊。”亓轩总是对他说。
      他的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求来了他的生命,亓轩则是保护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想成为教主是不是也想保护亓轩呢?
      往事暗沉不可追,上辈子亓轩悄无声息死了,可现在告诉他亓轩想让他离开这里……
      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了无牵挂。
      “松手。”亓杨看着拼命拉着他怕他踏入深渊的孩子没有再动手还放缓语气。
      武颜踟蹰片刻松手低着头一直抽泣。
      “我离开这里当好人……”
      武颜笑容还没展开就听到亓杨的下一句话,“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武颜看着亓杨离去的背影很久才慢慢蹲下抱着膝盖。
      6.见面
      盟主丢了一个多月的儿子回来了,问什么都不说,自己在房间里哭。武母本来就急的要死,一看自己宝贝儿子这样更难受,大病一场后又哭又闹要和盟主离婚。
      武颜天天在床上睁着眼东想西想,可最终所有念想都汇聚成两个字:亓杨。
      武颜又开始靠思念和想象缓解爱而不得的苦楚。
      每次父亲出去攻打邪教的人他都跟着,他在父亲背后看着所有邪教的人,没有亓杨,他开心。他想见亓杨,可亓杨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他伤心。
      武颜问脑袋里的声音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亓杨让他滚时,他5岁,亓杨17岁。
      今年他9岁,亓杨今年就21岁。
      武颜每过一次生日也会在心里给亓杨过一次,除了练功以外他开始画画。
      “颜儿在画谁?”武母看着画上的轮廓不由担心:她的儿子是……早恋了吗?
      “画喜欢的人。”
      果然早恋了!武母看着画上的轮廓,怎么看都不像小姑娘,大姑娘?儿子不会喜欢成熟的女人吧……
      可武母越看越不对劲,画上人的衣服和身形怎么看是个男人。
      “颜儿?”武母声音发颤指着画上的人。
      “我喜欢他。”
      “男……男人……”
      “嗯。”
      ——
      “狐狸精啊!狐狸精!”武母一副要晕倒的样子依偎在盟主怀里,“那个男人眼睛一看就不正常,定是狐狸精变来蛊惑颜儿……”
      “是是是,明天我就请个道士回来……”
      武母还以为亓杨是年少无知,没想到大了更变本加厉,闲来无事就画心上人,然后就那么看几个时辰还脸红。
      得知此事的盟主表示,“别请道士了娘子,请大夫吧,那小子得相思病了。”
      ……
      武母在武颜房间来回踱步叉着腰,“你说说你画上的人是谁,家住哪里,父母何人……”她都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否存在。
      武颜也不知道,他没问,但那个声音说亓杨过的很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武颜越来越大武母便开始为武颜的婚事发愁,不是人家看不上武颜,是武颜看不上人家。
      “娘为你精挑细选,你有什么不满意?”
      武颜拿着笔轻轻勾画爱人的头发,“不是他我都不满意。”
      “他他他!一天天他他他,亓杨是吧?你把他带回来!你把他带回来不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娘都同意你们在一起。”
      武颜眼睛明亮了一瞬很快暗淡下来:亓杨不喜欢他。
      他再喜欢有什么用呢?
      “带不回来就放下吧。”武母嘟囔着。
      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看了人家一眼就开始念念不忘……
      她望着画上的人不由咂舌。
      这般帅气的人,就算是画,看着也着实养眼。
      武颜长大些交了些朋友,有些是狐朋狗友,得知武颜从未去过合欢楼就拉着武颜去了,少年回来满脸羞红。
      武颜做了几晚春梦,对象都是亓杨。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常常望着个画像有了反应。武颜把原因归根于年轻气盛。
      以前他没有这种黄色的思想,那时他活着,亓杨死了,他只是想象鲜活的人。
      重生他还只是孩子,他还小只想和亓杨在一起,让亓杨远离深渊。
      现在……
      武颜觉得自己要熟透了,回过神来笔下的人没有画衣服。
      太无耻了……
      武颜蘸满墨停在画上。
      他太无耻了……
      武颜把那画收起来不敢看第二眼,端坐在位子上片刻又抽出画偷偷的看上一眼然后心虚的咳嗽两声。
      每肖想一次武颜都有找亓杨的冲动,可他又害怕,亓杨讨厌他是事实。
      这一拖就拖到17岁,他遇到了一个名叫迟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站在擂台下看着他满眼崇拜。
      和其他人不同,这个小姑娘崇拜他的武功。
      “你想学?”武颜看着迟云点头如捣蒜的样子,“我教你。”
      反正他对天下第一没有什么执念。
      武颜发现他和迟云很合得来,迟云看着他的画赞不绝口。
      “画上的人真是绝色,武兄,他是谁?”
      “我喜欢的人。”
      迟云发现端倪,“他不喜欢武兄?莫不是……他本来就不喜欢男人?”
      “也没错……”
      “武兄这么有魅力,他应当是会喜欢武兄你的。”迟云嘻嘻笑了两声,“烈女怕缠郎,武兄软磨硬泡嘛。”
      “他不是女人,更何况……我对不起他在先。”
      迟云:“?”
      “因为武兄曾经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所以他万分厌恶你……”迟云听完原委想了想,“你说他很无情,那他为什么不杀你?杀了你报仇不是更好吗?”
      武颜也不知道。
      “可能人家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让你不要出现是不想有麻烦呢?”
      “我出现会有什么麻烦……”
      “你曾经不是丢了一个多月吗?盟主二十四小时派人跟着你?你说他曾经是坏人,那你不是麻烦是什么?”
      迟云一眼看出武颜的想法,武颜无法说服自己,需要她推波助澜一把。
      至于那个叫亓杨的人原不原谅武颜,那就要看武颜的努力了。
      “我教你啊,光有认错的态度还不够……”迟云拉过武颜悄悄说着什么。
      “知道吗?不知道怎么办可以问我。”
      迟云拍着武颜的肩膀。
      武颜终于问脑袋里的声音亓杨在哪里,牧青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
      【就在启明国的南村,现在出发快马加鞭三天就到了。】
      武颜攥着缰绳看着南村的村门,正午太阳正烈,他身上出了些汗,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呼吸拉着马走进去。
      南村说是村子规模却像一个城镇,武颜一个人一个人望去即期待又害怕,他想和亓杨来一场浪漫的街上邂逅,可在街上找了好几遍都没有,他不想再等命运把亓杨带到他身边,他等不及。
      他拉住一个行人。
      “请问你认识一个有琥珀色眼睛的人吗?”
      “琥珀色眼睛?你说村西的亓村霸?”
      亓……亓村霸?!
      亓杨变成村霸了!不是说不是坏人吗……
      【冷静,好的。】
      “哎,看到那条路了吗?亓村霸女儿在学堂,你可以找她……”
      “女儿!”武颜感觉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亓杨都有女儿了!
      【冷静,捡的。】
      武颜冷静不了,长腿一迈就冲进学堂。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碰——!”
      武颜剧烈喘息看着一堆小孩目光如炬。
      学堂的夫子和娃娃们吓了一大跳,胆小的人开始哭。
      一个小姑娘跳到桌子上指着武颜,“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出去!不然我叫爹爹来收拾你!”
      “你爹是亓杨?”
      “知道怕了就快滚……啊!绑架!”
      武颜拉过小姑娘放柔声音和急切的心,“别吵,带我去见你爹爹。”
      “那你给我好处……”
      武颜掏出荷包塞进小姑娘手里,小姑娘打开眼睛都要掉进去,这可比她的零花钱多多了。
      “交给我,跟我来吧大哥哥……”小姑娘坐在马上新奇又激动,武颜扶着小孩怕小孩掉下去,“爹爹现在应该在睡觉,他最喜欢睡午觉了。”
      村西的屋子普遍好,但有个最好的宅院。小姑娘带武颜进了那个大院子,院子里什么植物都有,水缸里还飘着莲花,桌子上摆着茶点和瓜子,半碗未喝完的茶,凳子被晒的有了温度,院子有棵柳树——这树随处可见没什么新奇。
      树下的阴影处摆着个躺椅,穿着凉爽冰雾蓝长袍的人正在树下小憩,折扇放在腹部呼吸平稳。
      武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姑娘不解的拽了下武颜的衣服,“去啊,爹爹在那里。”
      武颜看着树下的身影,如果对上亓杨的眼睛……武颜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越看树下的人越控制不住脑子里的龌龊想法。
      “你不敢?确实,爹爹被吵醒会很生气,但看在你如此大方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叫醒爹爹吧!”
      武颜刚想阻拦就被小姑娘中气十足的一声爹爹吓了个激灵,他急忙去捂小姑娘的嘴,担心的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亓杨的眼睛,那平静的眼睛看到他有一瞬的微怔,但那眼底的涟漪很快消失,好像未曾掀起波澜。
      “亓臬,你又旷课。”
      小姑娘眼看不妙立马开溜,“爹爹,这个人找你,我收钱了,人带到我就去上课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小姑娘声音远去剩两个人眼瞪眼。
      “我说了别出现在我面前了吧,”亓杨从躺椅上坐起来合上扇子盯着武颜,“在我动手之前滚……”
      【“我教你啊,光有认错的态度还不够……”】
      扑通一声,亓杨愣住,武颜开始哐哐磕头。
      【“还要够无耻。”】
      “求你原谅我。”
      亓杨看着地上的血嘴角抽了抽,武颜要是死他这他别想过安生日子。
      “滚出去死。”
      “我错了,原谅我……”
      亓杨觉得脑袋疼,过惯了安稳日子,他可不想被那些正派人追来追去,罪名还是让少主磕头磕死。
      “我知道了。”
      武颜猛的停住,他能感觉到额头在往下滴血,回过神来才发现很疼。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更疼了。
      武颜想耍无赖,想像迟云教他的样子赖着不走,可他做不出这种事,他怕亓杨更讨厌他。
      “对不起……”
      极小声的低喃被亓杨听到,亓杨看着头破血流的武颜。
      比起一言不合磕头求原谅,武颜这句小声的对不起更合他心意。
      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上辈子就算发生那种事,武颜在他眼里也只是个走火入魔的小鬼。
      现在安稳的生活也多亏武颜把他拉出深渊。如果不是武颜,他可能一辈子不知道亓轩说了什么,固执的踏上死路。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亓杨重新躺回躺椅打开扇子盖在脸上,“别再彼此纠缠了。”
      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吧。
      “怎么办?他说我们两不相欠,不想见我。”
      迟云看着武颜没出息的样子也难办。
      “你就非他不可吗?”
      “嗯。”
      “那就拿出非他不可的架势!缠着他!”
      亓臬一放学就看到在学堂门口的大方哥哥,“大哥哥?找爹爹?几天不见忘记路了?”
      “我送你回家……”然后看亓杨一眼。
      “我不用你……”小姑娘看到武颜掏荷包话锋一转,“怎么行呢?我太需要大哥哥送我回家了!”
      武颜只送到院子里,亓杨不是每天在院子,武颜很多时候见不到亓杨。
      亓臬把荷包献宝一样递给亓杨,“爹爹,给我买漂亮衣服。”
      亓杨看着鼓鼓囊囊的钱包没有接,“还回去。”
      “为什么?”
      “白拿人家这么多钱,亓臬,你睡得着?”
      “没白拿!我给他带路嘛!他想见你没理由,拿我当理由,我收他钱怎么了?”亓臬嘟着嘴,“他就只是看爹爹,又不像那些烂人想动手动脚……”
      “还回去。”
      “爹爹……”
      “我给你买。”
      “谢谢爹爹~最爱爹爹了!”亓臬眼睛一转坏笑的说,“那我就不让那个大哥哥进我们家门了。”
      “随你。”
      亓臬无趣的撇了撇嘴:还以为爹爹会不舍的呢。
      迟云以为武颜按她说的已经强制爱上了,殊不知武颜见亓杨几面都很困难。
      从夏天到秋天,武颜没见到亓杨几回,亓杨却经常看到武颜落寞的身影,更何况有亓臬添油加醋。
      “大哥哥好可怜啊,在门口等了爹爹一天呢……”
      “你不闭嘴你去门口陪他。”亓杨吃着饭却觉得索然无味。
      “虽然是我骗大哥哥说爹爹出去了,可也不能等一天吧,”亓臬忍笑叹了口气,“我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坏呢……”
      “……”
      门被打开武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孩子飞出来,他接过才发现是亓臬。
      武颜以为亓杨会马上关上门可亓杨没有,亓杨看了他一眼对他说。
      “明天把她送学堂去。”
      武颜手足无措的抱着亓臬嗯了一声直勾勾看着亓杨。
      “还有那小鬼的话别听。”
      亓杨说完关上门。
      “别看了爹爹关门了。”亓臬去抓武颜的头发。
      武颜不舍的移开视线和亓臬大眼瞪小眼。
      “多亏我让你见到爹爹了吧,”亓臬拍了拍腰间的钱包,“不会白拿你的钱的。”
      7.牵线
      亓臬意外靠谱,他们里应外合,亓杨和武颜见面的次数大大增加。
      “爹爹,那个大哥哥应该饿了,我们让他进屋吃饭吧。”亓臬晃着腿露出单纯无害的表情,“饿肚子很可怜的。”
      亓杨早就察觉养的小白眼狼和武颜里应外合,他不说话看着小白眼狼。
      为了点钱就要卖他。
      他这次同意明天亓臬就会说:爹爹,那个大哥哥在外面好冷,我们让他进屋上你床吧。
      他养大的孩子他知道什么德行。
      “你再替他说话就跟着他,别跟着我。”
      亓臬突然不说话沉默的吃着饭,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
      亓杨:“……”
      “爹爹是大坏蛋……”亓臬吸着鼻子,“不让他进来就赶他走啊,赶不走就打啊,为什么让他一直在外面等着……爹爹是大坏蛋……”
      亓杨赶过,武颜不走。
      在不打扰他又看不到他的地方等着对视的机会。
      他有些苦恼了。
      秋天了,有的树上叶子哗哗落,有的树结满果子,因为亓杨喜欢吃柿子所以院子一角还有棵柿子树,那棵树长得很高,柿子也高,本来有摘柿子的工具,亓臬偷偷摸摸扔掉了。
      亓臬骑在武颜肩膀上去够柿子,拿到手往身上一擦就吃,她见亓杨出现在门口就举着柿子大喊。
      “爹爹,吃柿子吗?”
      亓杨在房间门口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不搭话关上门。
      “爹爹在躲你?你干了什么?”亓臬眉头紧紧皱起。
      武颜不能说,也不敢问:亓杨说放下那是真的放下吗?他不敢笃定。
      “算了不关我事啦,”亓臬大大咧咧的伸手又摘了几个金灿灿的柿子示意武颜把她放下来,“爹爹喜欢吃,你快拿去给爹爹。”
      亓杨一听脚步就知道不是亓臬,他在房间无事可干就坐在床上放空,脚步声拉回他的思绪。他看着武颜进房间,一声不响把柿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像落水狗般耷拉着脑袋离开了房间。
      亓杨盯着桌子上的柿子,他搞不懂武颜。这种相处模式不太妙,武颜在慢慢渗透进他的生活,可他似乎无计可施。
      他对武颜说了句不想见你,武颜就躲的很好,他每天只能看到桌子上的一个柿子。
      【吃太多不好。】
      亓杨将那张纸攥住揉进手里。
      他也不太好了。
      亓臬喝着热汤看着心不在焉的亓杨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伤心又急切的开口。
      “天要好冷了,大哥哥怎么办呢?”
      亓杨静静等亓臬说她的目的。
      亓臬想了想没开口抿了抿嘴小脸皱在一起,她眼神飘忽不定一会才开口。
      “爹爹,告诉你一件事……”
      亓杨没想到亓臬还会露出这种表情不由紧张起来。
      “大哥哥要走了。”
      亓杨反应过来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嗯了一声,“本来就是要离开的……”
      “才不是!”亓臬气呼呼的说,“只要爹爹留,大哥哥就不走了……”
      “你为什么想让他留下?”亓杨看着亓臬水汪汪的眼睛,“你可以和他一起走。”
      亓臬之前是在演,现在是真的哭了,哭到说不出清晰的话,哭的一抽一抽。
      亓杨以为亓臬和武颜在骗他,可亓臬再也没提武颜,而他桌子上也没有了柿子。
      亓臬一天天忧郁起来,放学就坐在门口望着外面叹气。
      树叶掉的越来越多,树枝光秃秃格外凄凉,亓臬常常望着光秃秃的树默默流泪,亓杨感觉被亓臬影响也有些悲观了。
      过年前武颜又突然出现了,那时天上在下雪,少年拍干净身上的落雪才进门,他带了些糕点和橘子给亓臬,连夜奔波的人眼底有些黑眼圈但精神不错,武颜扒开抱着他腿哭的亓臬掏兜掏出个柿子。
      少年眼睛看着他声音有些磕巴。
      “给你的……”
      亓杨想问武颜为什么来,但想了想却先接了柿子,开口却成了另一句话。
      “你之前去哪里了。”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离开。
      武颜急忙的看着亓臬,“我告诉亓臬让她转告你……”亓臬一听拿着糕点就跑进里屋逃离现场。
      “告诉我什么。”
      “……”
      ——
      “我有点事要办,可能很快,可能迟一点……”
      “然后呢?大哥哥不回来了吗?”小姑娘一听就要哭,武颜捂住亓臬的嘴看了眼亓杨房间的方向,“亓杨在睡觉,别哭。”
      “那你不回来了吗?你不喜欢爹爹了?”亓臬收了哭眼巴巴看着武颜。
      “喜欢。我答应你会回来。”武颜看着小姑娘松了口气的样子也松了口气。
      “如果亓杨问起来,你就说我一定会回来……”
      “哦哦,没了?”
      “……”武颜看着要回屋的亓臬有些挣扎的开口,“你能帮我问亓杨一个问题吗……”
      亓臬回头歪了歪,她突然笑了一下跑回院子,“才不要——”
      武颜张了张嘴,他还没说什么问题。
      “想知道什么自己问,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亓臬对他做了个鬼脸消失在他视野里。
      ——
      亓杨看着不说话的武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什么。”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武颜看着灯光下亓杨的眼睛觉得心被揪了一下。他赶在今天回来也是给自己一个迟来的结果。
      “你说。”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颜本来想问亓杨还恨不恨他,是不是真恨他,可亓杨平淡的说出那声你说他就知道:那不重要了。
      他想知道在亓杨眼里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亓杨不知道武颜为什么问这个,他仔细想后回答,“烦人,顽固,奇怪,还怯弱……”
      武颜等亓杨说他其他的不好,他没想到亓杨会说他好,可亓杨说了。
      “但不全糟糕,傻的善良,很可靠也很贴心。”
      武颜没想到亓杨会对他有好印象还这样说了出来,他完全不那么觉得,在亓杨面前他总是觉得自己是坏人,万分对不起亓杨。
      “真的吗?”
      “多的我也说不出。”亓杨不去看武颜明亮的眼眸,他拿着手里染上温度的柿子轻轻捏了捏才说,“你还没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武颜不动声色深呼吸向前迈了半步,亓杨的眼睛落入他眸中,安稳生活的人眼神平静,就算有灯火跳跃也不像那晚般幽暗让他害怕。
      他害怕亓杨恨他,特别怕,尤其在愧疚中升起爱意时。
      对不起一个人就要补偿,他唯一想到的补偿就是爱亓杨,用一辈子的爱补偿。他在梦里筑起他们爱的温房抵御窗外寒风的刺伤。
      他还是觉得树下冷。
      他没有把亓杨埋在树下。
      他把亓杨埋进了梦里。
      “对不起,”武颜一直望着亓杨的眼睛手放在身后攥紧,强迫自己不要下意识移开眼睛,“我想对你负责。”
      亓杨觉得武颜的视线太过炽热,炽热到他不知所措,炽热到他想移开视线,炽热到他想逃离。
      “那件事过去了,你不用负责。”
      亓杨眼神有些闪烁,那段过去遥远的都可以当做一场梦,因为这件事就要负责大可不必,更何况重活一次他们没有发生关系。
      “就当没有发生过……”
      “发生过,要负责。”
      亓杨看着较真的武颜一时语塞,他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负责的,也不知道武颜这么久还执着他的原因,可他也不算吃亏。
      “随你。”
      8.原因
      武颜长久不归家,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没有几个月就要出去独居,武母的猜疑越来越重,虽有迟云搪塞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云儿,你老实告诉我,那臭小子搬出去是为谁?”
      “就是普通朋友,伯母多虑了……”
      “那么久不回家一回家就跟丢了魂一样想往外跑……你老实告诉伯母,那小子外面是不是有相好的了?谁家姑娘,你认识吗?”
      “哪有相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母可不信,武颜冬天搬出去她春天就去找,看到那个南村武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小破村。
      她一打听就知道武颜在哪里。
      “你说那个又高又帅的年轻小伙?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里干活呢。就村西那片荒地,亓村霸的地盘……”
      亓村霸?莫不是爱上了村霸的女儿?武母一听赶过去,隔老远就看见穿着汗衫挥汗如雨的儿子,武颜身后的土壤变得松软,经过耕耘这些冻了一冬天的土看上去不再硬邦邦,任何蔬菜在这片土上都会长得很好。
      武颜挥起锄头将土里的石头翻出用力扔进远处的沟里,然后弯腰拔草。
      武母眨了眨眼看着平常在家里除了练武什么脏活累活都不干的儿子如此勤恳不由感慨:真是原始的求爱方法。
      帮助没有力气的少女开垦荒地,用牛一般的力气让挑战者望而生畏,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展示健硕的身材,用最原始的力量夺得少女的青睐好生下优质的下一代。
      不愧是她儿子!
      武母东看看西看看发现那片荒地不远处的地方有人——坐在躺椅上的人。
      真是村霸的女儿?定是个娇贵的美人。
      武母迫不及待见到那个迷的她儿子晕头转向的女人,她看清那个人眼睛瞪得老大,她儿子画了十几年的人不是他是谁?
      武母也不顾得体不得体直接冲到亓杨面前。
      亓杨也没想武颜把地全锄一遍,那片荒地太大,他种东西也种不了那么多,可武颜锄的太快,他懒得叫就任由武颜从那里挥汗如雨,懒散惯了他春天就犯困,闭上眼睛刚一会就听到急促的脚步,还没睁眼就被人拽住衣服,与此同时还有胭脂水粉味。
      睁开眼,是和武颜长的很像的漂亮女人。
      亓杨看着武母然后歪头看着远处耕地的武颜大概猜到这个妇人和武颜的关系,他平淡的收回视线。
      “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和我家颜儿认识的!”武母被亓杨那琥珀色的眼睛一看有些语无伦次,她深呼吸给自己壮气,“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关系,”亓杨看着武母紧张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是干杂活的,我雇佣的他。”
      “……啊?”
      “帮我耕耕地接接孩子,我给他提供一日三餐和住的地方,就这样。”亓杨看着武母开始涨红的脸轻轻笑了一下,“现在你还有什么事吗?”
      武母就是觉得不对,武颜不可能心甘情愿干这些脏活累活,更何况她给了武颜足够的钱财,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还提供住的地方……
      武母觉得牙痒痒,“住的地方是你的房间吧,有了孩子还勾引武颜,狐狸精。”
      亓杨不是很理解武母的脑回路,他们明明是刚见面,这个妇人为什么笃定他和武颜有一腿?
      “空口无凭……”
      “颜儿从小到大画的都是你,空口无凭,你再装!狐狸精!”
      亓杨:“……”
      武母还要再絮絮叨叨说什么亓杨不想听,他躺到躺椅上闭上眼在武母发作前开口。
      “把你儿子带回去,他和你一样烦人。”
      武母:“???”
      这语气怎么回事?还嫌弃她宝贝儿子了!
      “我儿子烦人?!我儿子最好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武颜发现武母来了锄头一扔就闪现到亓杨旁边,看着一顿输出的母亲和闭眼无动于衷的亓杨万分紧张,他把母亲拉开不放心瞅了瞅亓杨。
      “你还瞅!”武母都要气死了,她就差指着亓杨的鼻子说话,“他有什么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武颜轻轻往裤子上蹭手心的汗,“母亲……”
      “别叫我母亲!”武母鼻子发酸,她瞪着亓杨嚅嗫着,她是死板,是封建,可武颜从小到大给她说了无数次,她知道无法改变,她不是恨这个男人,她就是心疼她的孩子。
      如果这个叫亓杨的人喜欢武颜,待武颜好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武母看着武颜满头汗还小心翼翼的样子咬牙伸手拽亓杨。
      如果这个男人不喜欢她的孩子,那她就当彻头彻尾的坏人。
      “亓杨,别装死,给我起来。”
      武母声音微颤,她看着亓杨睁开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态度,”武母紧盯着静静望着她的男人,“你把我的孩子当什么?”
      当什么?
      亓杨看着一直攥着衣服不安的武颜。
      当消遣,当陪伴,当什么都可以。
      亓杨还没回答就听见武母的又一句逼问。
      “你喜欢武颜吗?告诉我。”
      “还不喜欢。”亓杨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回答。
      武母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转头去拉武颜要武颜跟她走。
      武颜听过好几句这样的话已经习惯,他就是为了让亓杨喜欢而努力的,他不想放弃。
      武颜没有多说,他就站在那里,武母拉不动他。
      武母对武颜又打又骂落下了眼泪,武颜执拗的不离开,亓杨看着这场闹剧突然想起亓轩。
      那时他拿不稳刀,杀不了人,执拗的待在小房子里不出去,亓轩也是打他骂他,说他这样怎么活的下去,然后在他杀人后又半夜偷偷抹眼泪。
      他为什么弃暗投明?因为亓轩。
      他的姐姐,他的妈妈。
      我有好好活着。
      亓杨看着烈日朗空,春天的气味他从未好好闻过,血腥味贯穿他的一生,而现在泥土带着生命,远处是孩子的嬉闹,时不时会捡到误飞来的风筝,那时,会有一堆孩子站着离他不远的地方,被推出来的孩子会走到他面前讨要丢失的风筝,那些孩子会在得到风筝后欢呼着散开,像蒲公英。
      如果人生有更多选择,他想要这种生活。
      “武颜。”
      武颜没想到亓杨叫他的名字,他望去,男人的眼眸在阳光下是震撼人心的绝色。
      他见不得人的卑鄙爱意绝不会一帆风顺。
      “和你母亲回家。”亓杨冲武母一笑后就从躺椅上起身,他收起躺椅放在树下。
      “不要让她伤心。”
      武颜知道母亲伤不伤心,可现在他更伤心,他叫了声亓杨的名字,亓杨背对着他嗯了一声然后朝家的方向走去。
      武颜跟着武母离开了,知道这件事的亓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又让大哥哥走……”亓臬哭着擦着眼泪,“大哥哥走了怎么办……”
      亓杨不会安慰人,他只是把亓臬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亓轩哄他一样拍着亓臬的后背一言不发。
      亓臬吸着鼻子把脑袋埋进亓杨颈间。
      她的爹爹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老师说女孩子终将嫁人离开家,到时候家里只有爹爹一个人,那时候爹爹好老了,爹爹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好自己呢……
      “爹爹……我不……嫁人……”
      亓臬没头没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亓杨道了句好。
      不嫁人就可以一直陪着爹爹,可爹爹老了又有坏人来怎么办……
      几年过去,亓臬渐渐习惯武颜的消失,她出落的越发水灵,开始和一群朋友玩好几天不回家。
      亓杨开始适应一个人吃完饭收拾桌子。
      “爹爹,我和小英去沐月城看灯会,要好几天,别想我噢~”少女走时笑着对他挥手。
      “好。”
      亓杨没想到,这一别差点是永别。
      约定回家的时间早过,亓臬再贪玩也不敢这么久不回家,亓杨动身去沐月城,大街小巷人心惶惶。
      邪教卷土重来了。
      “听说了吗?新教主抓少女做药引呢!”
      “对啊!前几天灯会!多少好姑娘都丢了!我估计凶多吉少,害……”
      亓杨觉得脑袋发蒙,有许确实上了年纪,也许是安逸生活过的太久,他没有立马反应过来。
      亓臬被抓走了。
      路过一辆豪华的马车,亓杨想都没想跳上马车把车夫踹下去,车厢里是少年慌张的音调。
      “怎么了……”
      “借马一用。”亓杨解开腰包扔进车里拿刀割断固定马和车的绳索,车厢里的少年只听一声驾和长长的马嘶鸣,撩开车帘只看尘土飞扬。
      “殿下,您没事吧……”
      少年看着手里的荷包翻出随身带着的荷包,一模一样的刺绣。
      难不成那个劫马的人和赔他衣服的姑娘认识?
      “无碍……”
      亓杨手上青筋暴起,邪教驻地都是在隐蔽阴森的地方,除了曾经的驻地,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武颜听到脚步声收起画起身打开门,年迈的盟主深深看了眼武颜身后的房间,“有少女丢了。”
      “邪教。”武颜看着父亲的眼神猜出是谁干的。
      “马上出发,你带头,这件事后我就把盟主之位……”
      “我不要。”
      “你还想着离开去找那个男人?你妈都因为你病成那样……”
      武颜不再多说与盟主擦肩而过。
      邪教驻地又绕回万荒谷,武颜踏在儿时熟悉的地方瞬间愣住,血流成河空无一人,那些横在地上的尸体死相惨烈,这种惨无人道的杀人手法……
      “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好凶残……”
      “内讧了吗……”
      窃窃私语传进武颜耳朵,他道了声闭嘴就听到还有打斗声,在深处。
      他握紧剑带着其余人向房子深处走去。靠山而筑的古楼采光极差,摇晃的壁灯像张牙舞爪的魔鬼,脚下的路越走越窄,推开半掩的门,天光乍破,大自然鬼斧神工,通天的洞将光自谷顶至谷底,人类只是稍加改造,绝佳的庇护所形成。
      尸体更多了。
      武颜清清楚楚看着那些人的死相,他们无一例外被掏出心脏。动手的人很急,一击致命。
      打斗声也清晰起来。
      “少主,我们晚些去吧,”随行的一个人真情的建议,“对方是敌我们黄雀在后,对方是友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武颜也是这么想的,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前。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虚幻的不像真实,武颜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其他人只看到少主微怔就朝一个地方奔去,他们从未见少主这么急切。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亓杨死死掐着濒死人的脖子,“那些少女在哪里!”
      “咳!……咳!”面色青紫的人眼睛死死盯着亓杨,“你还没死啊亓杨……”
      那个人紧紧握着亓杨的手腕,“你过得很安逸嘛,真不公平啊你说对吧,”那个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干干净净离开了,剩我们在这里挣扎……”
      亓杨只担心亓臬,他手上继续用力看着翻白眼的人,“亓臬在哪里!”
      “想离开嘿嘿嘿……你不是又回来了吗……还是会回来的……你的命啊……”那个人嘴里一直往外吐血,刺鼻的血染红亓杨本已血淋淋的手。
      “她们已经死了……”
      亓杨手上用力掏出那个人的心脏,一片寂寥,至此,邪教最后一个人都被他杀干净。
      他没有找到亓臬。
      赶来的众人都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震惊,横尸与心脏围绕,血液如柱聚集在脚下,那个一身衣服尽黑红的人就那么站在那里,手里还有一颗还跳动的心脏。
      武颜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亓杨抱在怀里,他把亓杨的脑袋摁在胸口没有开口。
      其余人回过神来看着少主怀里杀人如麻的人。
      显而易见,如此恶劣惨无人道的手法定是邪教弟子,内讧也好其他原因也好,他们都必须拿下那个人。
      “少主……”
      “都是我杀的。”
      所以人看着武颜都觉得武颜疯了,武颜确实快疯了,他那么想亓杨过普通人的生活远离腥风血雨,可亓杨现在却在这里大开杀戒,在这么多正派面前。
      亓杨在发抖。
      “我说了,都是我杀的。”
      亓杨有些呼吸不畅,他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要找亓臬。
      “亓臬……”亓杨找回声音,他没有功夫思考和应对武颜,“亓臬被抓住做药引了……”
      亓杨声音在发抖。
      武颜看着抓着他像抓住希望的亓杨低声安慰,“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少主,他。”盟主派来监督武颜的中年男人看着亓杨目光审视,“他是邪教的人,把他交出来把。”
      亓杨手还在轻颤,指尖温热的血已经冰冷,满地狼藉他也无法辩解,与其让武颜交出他还不如自己自投罗网。
      “帮我找到亓臬……”
      亓杨刚走一步就被武颜拉回来。
      “他不是。”
      腰间的手就像将他锁在牢狱的锁链挣脱不开,他后背是武颜的胸膛,是武颜有力的心跳和武颜低声的祈求。
      “你不是,不要走。”
      ——
      那些少女都被邪教的人转移到别处,那些看守的人没想到大本营的人会覆灭,当即投降被活捉,亓臬本来没什么,抱着死就死活就活的态度还安慰其他少女,可一看亓杨眼泪就落了下来。
      武颜看着抱着亓杨哭的亓臬默默站在一边。
      亓臬说完一堆就催促亓杨去洗澡换衣。
      “干干净净带我回家啊爹爹。”
      支走亓杨亓臬就找到武颜,她先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回来了然后抿着嘴。
      “嗯,回来了。”
      “……那还走吗?”
      亓臬看着武颜,这个男人总是有各种离开的原因,身不由己也好,懦弱顺从也好,都会离开,然后长久不回来。
      “不走了。”
      武颜找不到离开的理由,相遇没有理由分开却一堆理由,他总是给自己找说辞:还不行,再等等,晚一些……可他们有多少时间?
      “……爹爹有白头发了。”亓臬突然开口像是打开悲伤的水龙头,“我被抓住没什么,死也没什么,可爹爹怎么办,他就只有我,他年纪又大,以后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亓杨快四十了。
      他们分外相爱也不过二十年光景。
      “爹爹那么怕孤独……”
      “我知道。”武颜在想,为什么亓杨会养捡到的小孩,为什么这么上心,后来才明白,一句孤独足以击溃任何人。
      那一定是个格外寂寥的下午,被抛弃小老鼠般锁在阴暗角落的孩子遇到路过漫无目的的人。
      那时无所依无所爱的人也刚好孤独。
      “我不会离开了。”
      武颜又再次出现在院子里,好像从未离开,那六年就像一场梦,只不过梦醒,女孩成少女,男人墨发染雪,岁月留下痕迹。花常开,柳常绿,那棵柿子树又结果。
      亓杨没再赶过武颜,那年,亓杨接受了武颜,床帐外桌子上是熟透的柿子,床上人影摇曳,灯长明。
      亓臬得知后万分心疼她的老父亲,亓杨在腰背酸痛后也心疼自己,体质特殊做一晚上就受不住。
      为了少腰酸背痛不至于被掏空,亓杨重拾武功,武颜也陪亓杨练武,他也不想吸收亓杨的纯阳之气,只能努力练到极限。
      亓杨身体很快强壮起来,和武颜打能打赢武颜,虽然是武颜放水。
      亓杨强壮起来武颜也开心,他看着亓杨的好气色笑意一直在脸上。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再加上亓杨长得显年轻,若不看白发才三十出头,那几根白发很快淹没在黑丝中不见踪影。
      武颜明里暗里偷偷练武,在床上也分外节制,亓杨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享受着武颜的按摩,武颜把人伺候舒服睡着后就开始练武。
      他等到武功已经极致才和亓杨敞开做。
      以前和武颜做亓杨感觉越做越累,身体好些被掏空一处去,和后来再做没有出现这种感觉。
      意外的舒服,武颜很会伺候他,凡事等他舒服完才放开吃肉。
      亓臬在某年春天嫁走了,家里有武颜,孤独绕开了他。练完武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武颜看他为他作画。他看过武颜的画,也看过那些未穿衣的作品。当时也是发现那些不雅的画才和武颜迈出那一步。
      对他有欲望是好事,平白无故对他好他才不安。
      武颜画了一阵就放下笔靠近亓杨,他轻轻拿起亓杨放在脸上遮挡阳光的扇子在亓杨眼角落下一吻。
      “你一天要做几次?”亓杨睁眼看着武颜放大的脸忍不住勾唇。
      “想一直和你做。”
      武颜拿着扇子遮挡刺眼的阳光直视亓杨的瞳孔,漂亮的琥珀,他初次见面就想拥有。
      踏入这个院子,看到亓杨身形的那一刻,再早些,看到画本后肖想开始,更早些,看到那灯光下的眼睛,另一种更原始的欲望占据理智——他就是想紧紧抱住亓杨。
      “那就还是那样。”
      亓杨没有拒绝,他起身把武颜摁在躺椅上坐上去。
      “前几次跟着我的节奏来,后面你来。”
      风刮起,武颜看着身上的亓杨,一层薄汗,会冷。
      “你干什么……”
      亓杨被武颜的动作惊到,他攥着武颜的衣服让自己不会掉下去,长发遮挡了些湿漉的眼眸,亓杨低头喘了几声就感觉武颜环住他的腰把他搂紧。
      “这里冷,我们进屋。”
      亓杨不喜欢现在的姿势,但说了武颜也不听,他在慢慢迁就武颜的喜好。
      亓杨搂住武颜的脖子视线有些迷离。
      毕竟他们还要一起生活很久。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溯洄十二年亦或快进十二年,上辈子或下辈子,他们都会在一起。
      喜欢但没法写的点:
      1.武颜技术特别好,亓杨很愿意和武颜做,而且武颜每次都会给他K。
      2.亓杨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上面那个,就算是下面也喜欢在上面。
      3.亓杨喝醉会很乖(乖乖让武颜压着他),有段时间武颜一直给他饭里下酒,亓杨知道但还是会吃。
      4.武颜时不时会买少儿不宜的画本补充姿势和拓展知识。
      5.想让他们更曲折些但文章限制字数写不了那么多。
      小彩蛋:
      亓杨看着那些画半天才看向僵在一边的武颜。
      “你画的?”
      武颜现在特别后悔把亓杨带到他买了却不住的房子,也后悔把画和其他东西一同收拾带来,当然最后悔就是鬼迷心窍画了这样的画。
      当时应该立刻销毁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尴尬。
      武颜小心看着亓杨的表情。
      可出乎他的预料,亓杨笑了。
      “喜欢我的身体?”
      “不……不是……”
      “不喜欢?”
      “……”好像也不是。
      “喜欢。”武颜说完紧跟着上一句,“你什么我都喜欢。”
      亓杨看着武颜那副样子觉得好笑,他将画横过来双手反向将画撕碎。
      武颜感觉心也跟着画一样粉碎。
      亓杨生气了,怎么办?
      “我再也不……”画了。
      武颜还没说完就看到亓杨宽衣解带,长袍垂落衣衫大开,饱满的胸膛下是劲瘦的腰身,腹肌仍明显,宽肩窄腰,不知道迷倒多少人。
      武颜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摁住抬头的欲望。
      “好好看,”亓杨双手扯着衣服目光停留在武颜身下一刻移开,“我的身子是这样的。”
      武颜还没看够亓杨就重新穿好衣服。
      “不要把我画的那么瘦弱。”亓杨和武颜擦肩看着武颜发红的耳朵。
      “我不一定在你之下。”
      “……”
      武颜:好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溯洄十二年(世界五番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