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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照金山 ...

  •     思绪一晃经年。

      湿润的空气里还夹杂着落叶的腐臭,秋风瑟瑟,阴雨绵绵。那年新塞的雨季格外漫长,天空染上了铅灰色,厚重的乌云日夜不散,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整个城市都在艰难地呼吸着。

      程予秋的木质画架由于受潮全部都发了霉,他正愁容满面地将画架收拾到一处,准备拆了拿去给收废品的阿婆当柴烧。

      程予秋的父亲程振荣是一名双一流大学的名牌教授,这幢不大的二楼小院也是校方当年为了广纳贤才而提供的居所,距今也已二十多年了。

      程振荣平日里除了读书看报,最大的闲时爱好就是侍弄花草。他培植修剪的绿萝是整个校区内最茂盛最赏心悦目的,平常也会因此赚些外块,但来往的大多数是一个校区的熟人,所以也并没有挣多少。

      “贺知洲,”程予秋朝屋里叫了一声,“过来帮我拆画架。”

      程振荣搁下花洒回他:“叫小洲干什么呀?他写论文呢,那些东西你自己拆不了吗?”

      “太多了啊!”程予秋有些不耐烦,“我要拆到什么时候去?下午还要去疗养院照顾我妈呢!”

      “来了!”贺知洲从程振荣的书房里走出来,挽起袖子,从客厅拎起一个小板凳放在程予秋身边,和他紧挨着坐,一言不发就开始干活。

      程予秋手腕发酸,他揉了揉关节,扭头看见他爹还在专心摆弄一盆翠绿的绿萝,就鬼鬼祟祟地凑到贺知洲耳边说:“你不是说论文要我爸指导吗?你怎么不拦着他?他都在那浇大半天了。”

      贺知洲一手握着两把螺丝刀,顺滑地来回切换着:“机械工程类的问题向来是万变不离其宗,教授他提点两句到位就好。”他笑看向程予秋,“不需要像监督小学生写作业那样陪我一起坐着。”

      “我爸其实就喜欢你这样的。”程予秋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开始偷懒,“点两句就明白,也不用花太多功夫,写好了还给他长脸。我就不一样了,他只要和我提起这方面的事,我就要和他吵架。”

      贺知洲拆完一个,紧接着拆第二个。

      程予秋和程振荣之间的矛盾贺知洲经常听这父子俩讲起过,只不过各有各的理,两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添油加醋。

      程振荣是工程机械专业的老教授,近年国家下派了不少科研人员入高校大门,和校内成立的工程机械小组一起开创了人工智能系统与AI领域新专业。文明与科技的延展是新旧时代接轨的重要内容,程振荣秉持着学无止境的学术态度不断向新科技进行着深入的探索,同时作为书香世家,他更想让自己的儿子也投入到无限的学术研究当中。

      可程予秋不喜欢这些,他从小就喜欢画画。

      听程母说,程予秋满月时抓周抓到了一支笔,程振荣虽然有些失落,但他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在发现儿子喜欢凭想象画画时,他就知道天赋是会遗传的,于是将自己的设计图纸与废稿都拿来试图让程予秋耳濡目染。

      直到程予秋在他引以为傲的制作图纸上画出了一套连贯式动漫,程振荣才意识到儿子或许并不喜欢自己投身的行业。

      但执拗的老教授向来坚持己见,从小就在程予秋耳边滔滔不绝地灌输着相关的专业知识,却不料用力过猛,导致儿子在高考时起了逆反心理,压分考中了新塞最好的艺术院校,填志愿时直接报了视觉传达,压根不考虑老父亲的感受。

      这件事让父子俩之间僵了一段时间。而转折就出现在贺知洲身上。

      在疗养院时,贺知洲也经常会同程母讲起自己的学业与生活。而更多时间,他会和程予秋单独在一起。

      贺知洲也会同程予秋讲起自己的家庭,但大多时候几乎都是五个字概括:

      消失的父亲。

      他的父亲平时很忙,连贺知洲的电话都要由他父亲的秘书转接,久而久之,他就不再经常和父亲联系。

      高考结束后,他随爷爷一起去了一趟白马雪山。一路畅通无阻,却又蜿蜒曲折。

      白马雪山是耸立于我国寒温带的一座海拔较高的山脉,处于横断山脉中段,以立体垂直气候著名。

      贺知洲就是在这里见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日照金山。

      他清楚地记得,当朝霞染透云层,日光挣开晨雾朦胧,豁然次第点燃重重山麓时,白马雪山上空的旗云如同燃烧的火焰,坠落的火种在悄然间给耸入云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鎏金。

      当第一缕光刺破黑暗,金山就在脚下苏醒。不是幸运眷顾勇者,而是坚持让平凡镀上了一层金辉。

      贺老爷子拄着拐杖,身穿黑色的登山服,头戴鸭舌帽,气质上一点不输当代年轻人。他朝橘红色的山顶极力眺望着,像是在重叠起伏的山脊高处看到了当年取得最终胜利的自己。

      程予秋每每听到这里都对白马雪山十分憧憬向往,他想去亲眼目睹日照金山的壮美奇景,但忙碌的社团活动总是让他抽不开身。

      在一次以风景油画为主题的市级美术创作大赛上,程予秋仅用了一个晚上,就画出了一幅名为《撕碎金箔,点缀旷野》的日照金山风景油画。

      这幅油画他本是想送给贺知洲做生日礼物的,但却意外地获得了二等奖。校方美术社团在九十周年校庆之际将这幅作品出展,没想到竟然被神秘买家以一百万的价格收购私藏了。

      也正是因此,程振荣对程予秋的任性作出了让步,程予秋也用这笔钱给程振荣买了几株名贵的兰花苗,父子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贺知洲,”程予秋用绳子将拆好的画架整理好捆扎起来,“你未来想去哪里发展?你家在京城,你大学毕业也会回到京城去吗?”

      贺知洲接过他手里的绳子,用力打了个活结。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呢?你想去哪里?”

      “我当然是留在新塞了,”程予秋拍去手上的灰尘,贺知洲从兜里掏出一小包湿巾给他,“我很恋家的,出了新塞的收费站我就要难过了。”

      “那我也留在这,”贺知洲认真地说:“我也恋家。”

      “你是不是笑话我!”程予秋嗔怒道,“故意学我呢?你家在京城,你都在新塞住了快一年了还叫恋家?”

      “不一样,”贺知洲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所认为的家,和你所认为的家不一样。你觉得父母在的地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家,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让我感觉到幸福的地方才是家。”

      程予秋愣了愣,他没想到贺知洲竟然会这么正经严肃,嘴边调侃的话又被收了回去,他扬起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眼里荡漾着明朗的光芒:“知道了知道了,留在这里做程大艺术家的助手,我会让你越来越幸福的。”

      程予秋不知道,此刻的他在贺知洲眼里就像是被金色日光笼罩着的金山。他明艳动人的笑容总是能驱散一切阴霾,澄澈的目光夺人心魄,像是直击灵魂深处的洗涤剂,不沾染半点尘埃。

      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贺知洲见到来电时深呼一气,起身就往外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朝迎面走来的安临川招了招手。

      安临川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过来问:“什么朋友啊面子这么大?”

      “你们不玩了?”贺知洲岔开话题。

      “怎么玩啊?我都服了傅孔雀了!”安临川气忿道,“韶乐什么时候能答应他?我真是受够了看一个大男人搔首弄姿的开屏了!没有你陪着我,我真是像个大笑话!”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回去,而是顺着走廊来到了外面的院子。

      院子里有座假山,假山下的水池里有几尾赤红色的鲤鱼。鲤鱼争相扭动着身体,在清澈的池水间穿梭嬉戏,时而扑腾出水面,溅出来的水浇湿了周围的鹅卵石。

      安临川点了根烟,贺知洲俯身在池边盯着几尾活泼的鲤鱼看。

      “临川,我想问你个事情。”贺知洲问:“五年前,新大教授程振荣猥亵女学生的案子,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翻案吗?”

      安临川疑惑地吐着烟圈,不解地看向贺知洲的背影:“你怎么问这个?而且证据充足,为什么会翻案?”

      “我在新塞的时候,程振荣是我的论文导师。他为人低调谦逊,有些呆板教条,平时得空不是侍弄花草就是钻研学术。”贺知洲转身面向安临川,“凭他的为人,不会做出那种事。”

      安临川不知道程振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只知道这件事当时确实在学术界掀起了一阵轰动。那阵子聚在一起喝酒的搞学术研究的朋友几乎都在谈论这件事。安临川还听说程振荣的儿子亲自走访了父亲指导过的大部分学生,行走大半个国家,得到的却是一张空空如也的联名书。

      因为没有学生愿意为程振荣签这份联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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