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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多谢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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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道秉时常来院子里看望景致——他是个慈父,对景致满腔的怜爱,是以,不论是合周被送出府,还是景致对浏阳的安排他都未曾多做干涉。
丫头端来的汤盅已经放到温热,景致掀开盖子便看到漂浮在汤里的猪肝和白萝卜块,勉强扯出些笑意:“祖母今日怎么炖了两盅来。”
“老夫人听说老爷在这儿陪小姐用膳,便让我一起送来。”丫头沉稳得很,福了福身便挑开帘子出门去了。
“日日喝汤有些腻味了吧。”方道秉笑了笑,眼角淡淡的纹路和老夫人如出一折,“你祖母上了年纪,旁的事帮不上忙,就只能在吃食上下功夫了。”
“爹不用担心,虽然滋味不是很好我也日日都喝了。”景致说着端起汤盅,“祖母日日都要提问,我可不敢浪费。”
“咱们父女两个也患难与共。”方道秉也端起汤盅喝了两口。
不加调料的养生汤水滋味确实不怎么样,他喝得皱眉,但想着对面的女儿看着,倒也忍了下来。
景致突然想到浏阳的事,放下汤盅,看着这个把她当作女儿万般疼爱的父亲:“浏阳的事爹也听别人说了吧,怎么不问问我?”
“这有什么好问的,”方道秉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放进景致盘中,“我对神佛一事虽是半信半疑,但这浏阳来府里之后你确实好起来了。我从前只盼着你不要病事缠身,如今你好了,我便不贪心别的了。”
“父亲便没有贪心的时候吗?”
“怎会没有,你出生一月后我才给你取名,大夫说你至多活个七八年,叫景致只盼着你能健康到为父致仕之日。至于……”方道秉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说了,“至于景文、景贤,为父便贪心多了。”
“景文景贤……”方景致念着这两个名字,突然意识到眼前人再怎么慈爱温和也是封建时代里的小说人物,虽然妻子早亡,但不是完全不近女色,有几个孩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像方道秉这种没有续弦,只有两房妾室,甚至庶子庶女都老实安分的家主,在都城已经能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方道秉似乎看出了景致神情的变化,急忙又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青菜旁边:“别说这些了,马上便进三月了,你记着三月有什么日子罢?”
景致被他这句话问了个措手不及,思考着瞥向一边的红姜,见她也是满脸茫然才开口:“您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景文是三月初六的生辰啊,他今年便十二岁了。照咱们扬州规矩是要大办的,你如今身体也好了,是时候办一场热闹热闹。”方道秉笑着嘱咐,“你们终归都是爹的孩子,血亲之间也应该亲近一些。”
景致闷闷应了一声,自顾自挑着碗里的饭粒。
前院的小厮急急走进院子来,被人带进饭厅,相当规矩的在木雕门框前止步,垂手侍立:“老爷,有公务。”
“哦哦。”方道秉手里还拿着筷子,视线瞟向景致的脸上。
“您的事重要,先去忙吧。”景致端着碗,只看着桌上的菜。
“我改日再来看你。”
方道秉离去的背影亦是匆匆,红姜看着,回过身来又是愤愤不平的模样:“老爷明知您和那些姨娘不亲近,还来这儿说。”
“用过的碟子撤下去吧。”景致夹出碗里的青菜和鱼肉放在一边的空碟子上,“下次别做鱼了,腥得厉害。”
方道秉意外的雷厉风行,出了女儿的院子自然而然地掉头去了母亲的院子。
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走到老夫人院子里左右视察了一圈,身后跟着的下人都不解其意,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院子里的雪是谁扫的,这般不干净……树该修剪修剪了,这个模样,难看的厉害……”转过两圈,方道秉开始挑刺,“我院子里有盆好文竹,送来放在这游廊里好看一些……谁这般早便换了帘子啊,冻着老夫人怎么办?”
他指点着门帘,帘子猛地被人从屋里挑开,方道秉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看清屋里的人后却笑着拱手行礼:“母亲,母亲今日怎么没有午憩?”
“我便是躺下也被你闹起来了。”方老夫人斜斜瞟了儿子一眼,转身往屋里进,“你既然是来寻我直接进屋便是,何必在外面为难他们。”
“儿子是想着让您住的舒心些嘛,”方道秉跟着迈过门槛,扶着老夫人在榻上落座,自己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刚从景致院子里过来,您送的汤水真是滋补。母亲,多亏有您帮我照料她。”
方老夫人乐呵呵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却是耳聪目明:“你公务繁忙,可不是会在白日里来我这儿坐下聊汤水的人。”
方道秉自知朝堂上勾心斗角那一套带回家里来无济于事,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开口:“不瞒母亲,儿子确实有事要和您商量。”
方老夫人一手搭在小桌上,眼睛眯着似乎昏昏欲睡的模样,方道秉硬着头皮开口:“再过些日子便是景文的生辰了,往日这些事情都是刘管家来操办,今年我倒想着……是不是可以让薛姨娘试试,她是景文生母,再者这家里也该有个能当事的女人才行。”
方老夫人没有回答,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屋子里的丫头也都垂头耷脑的不说话。
方道秉等了一阵,只得再次重复:“母亲?”
方老夫人一惊,像是真的如梦初醒:“哦哦,我听见了。”她沉吟片刻又问,“景致怎么说?”
“她自然是愿意的。”方道秉听出话里的空隙,立马笑了起来,“您怎么看?”
“你们自己安排就是。”方老夫人一挥手,“我老了,你是这个家的主人,自然是你觉得可以便可以吧。”
方道秉喜不自胜,出了母亲的院子便急着往后院薛姨娘的院子去——他得告诉对方早日开始操办。
“表少爷您来了。”红姜在屋外说话,声音传进来的时候景致方才从睡梦中醒来。
“小姐呢?”浏阳的声音。
“在屋里看书呢,您进去便成。”
红姜答完又掉头去忙别的事情,徒留浏阳独自一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进门来。
景致在床边的矮榻上坐着,眼看浏阳进来,又从床上拿起件小褂披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刚从账房先生那儿回来,近来先生已经开始教我看账本了,我想先问问您手下的铺子都做些什么。”浏阳坐在他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仍是最靠近门的椅子,坐下后头也不回的目视前方说话。
“你学有所成的倒是比我想象的都要快许多。”
“先生说了,做生意最讲究机遇,按着不同行当打算,才能赚到钱。”浏阳从外褂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什么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红姜端着盘子进门来,景致才站起身走到主位椅子坐下。
“是……外头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的。”浏阳看到红姜进来,着急的拿起往怀里收。
红姜眼疾手快地放下茶盘,从浏阳手里拿了过来那件“小玩意儿”:“您自己倒茶吧,这可得我拿给小姐看看。”
浏阳有些尴尬地收了收手指,声音很小:“不值什么钱的。”
红姜把那东西递过来,景致才看清——是一个白玉石刻的小兔子,像是哄小孩的物件。
方景致看着那道背影,明白他大概听说了府里关于她的传闻,怕她心情不好才买来这么个玩意儿来哄她高兴的。
浏阳还惴惴不安的坐着,景致于是看着他笑了笑:“多谢你,学着做生意已经不容易,你还惦记着我。方才问我的产业,红姜倒是比我清楚。”
红姜心领神会接话:“表少爷,小姐手里光铺子如今有十五家,里面有两家是大铺面,一家做酒楼赚的是老饕们的钱;另一家赚的是姑娘们的钱,新奇的衣服首饰、口脂胭脂应有尽有。”
“早年这些铺子都是老夫人替我管着,可如今没几个月我便及笄了,祖母为这家子操心这么久,也该享些福气了。”景致说着作势掩面。
红姜站在身边拿帕子去沾她脸上几乎看不到的泪珠。
“你下午还要去先生那儿吧,我只顾着同你讲话了。”景致轻轻推开红姜的手,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匣子,“我提前给你也备了东西。”
红姜把那黑木匣子抱过来,沉甸甸放在浏阳身边的桌子上。
“我不该再收您的东西的。”浏阳避着她的视线,耳朵通红,局促地两手来回搓个不停。
“我听先生说了,你是块读书的料,如今却为我走了这条路。你便收下吧,你收了,我心里也好过些。”
方景致说完,浏阳才半犹豫半欣喜的开了那匣子——他们的礼倒是送到一处去了——匣子里是一个书本大小的白玉算盘,拿在手里有些分量,算珠拨起来清脆又流畅。
浏阳拿着那算盘左看右看,来回拨了几遍,看起来喜欢的不得了。
红姜看着突然笑出声来:“表少爷当真喜欢,怎么不对我们小姐道个谢。”
“红姜。”景致反手拍了拍红姜的膝盖——浏阳的性子她也有些了解,这些日子住在方家,手里有了闲钱便买些东西送来——如果不是她把他带回来,他估计是不会愿意平白受人恩惠的。
她担心他误会。
再回头,浏阳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多谢。”他抱着那把算盘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多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