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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GAIN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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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F:
在他们那一届小年轻中,“管大炮”这个响亮的称号就已经被他们喊的是得心应手。
起因是某个来交检讨的组员那天进到办公室里,就碰巧撞见刚出差回来的管不燃大队长正炫耀地给副队长于钟涛说起他去总队参观的精彩经历,演说得那叫一个热血澎湃,神采飞扬。并且口中还夸夸有词地对他说起中途还同炮兵一起参加了实训演练,最后还不忘和摸着还有些发热的大炮合了个影。
像是生怕于钟涛不相信,直接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特意被允许拍出来的照片强硬塞给于钟涛。
“你别不信,反正你今天必须得夸我几句。”
管不燃怄气,非得从于钟涛嘴里讨个赞赏才罢休。
于钟涛也是被他催得没脾气,面带浅笑地拿起照片不带感情地开始无脑夸。
“我也没有说不相信你啊。哇,我们的管大队长确实很帅!”
好巧不巧,那个来办公室的组员借着两人相谈的空隙里,就看见照片里的管不燃不说英俊全无,直接满脸黑炭似的,只有那排露出来的大白牙面对着镜头憨笑,愣是不知道是从哪个煤坑里钻出来的。
这画面简直辣眼睛,让他只看上一眼就忍不了地直接笑出了声。
结果直接被恼羞成怒的管不燃逮住罚跑了三千米不说,还外加了四万字的检讨。
这个不幸的组员借着被领罚的记恨,恶从胆边生地在小队里给他取了个“管大炮”的绰号。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以至于后来全队人都知道了“管大炮”的霸气称号。
纵使管不燃身边的副队长于钟涛再怎么劝导他们不要在他面前喊这个外号,这样会让他很没脸面。
毕竟管不燃脸皮薄,还一点就炸。
可正值热血当头年纪的他们偏不听,只要管不燃一来,还是乐此不疲地喊着“管大炮”。
“管大炮”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被罚做一百个俯卧撑也不在怕的。
时间久了,循矩守礼的于钟涛也开始乐呵呵地叫起来。
私下里还好,冷面铁心的管不燃纵使生气也不舍得动手揍他,只会闹闹别扭,瘪嘴不悦。等“乐顽童”的于钟涛开够玩笑后再哄下就好了。
反而听得多了,也变顺耳了。
可是在某次局里召开的会议里,于钟涛在众多领导面前总结案件发生的经过时,中途里一时嘴误的他被迫让“管大炮”彻底传遍整个局。
惹得脸面已经丢尽的管不燃可是连续两天没有对于钟涛笑。
这还不够吓人。
对于他们来说,不笑的管不燃才是最可怕的,注定伴随着“连坐”的他们将面临最残酷的惩罚。
那两天的光阴里,是他们人生当中经历过的最恐怖的炼狱。
CUT G:
“是那个表彰墙上挂着的人吗?”
听他们讲到这里时,魏铭此前并没有见过他们谈话时偶尔会从口中说出的人。
只是他模糊的印象当中,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或许也见过这位队长。
再细想,魏铭每次经过局里那条很长的廊道时,那里的墙壁上因为贴了许多张画像而被局里的人称作为英雄道。
其中有幅带着荣誉介绍的画像就悬挂在走廊尽头处的那面墙上的正中央,让人一眼就能望到。
“啊……是他,是他。”
于钟涛笑着回答他,目光温和,朝办公室外看去。
仿佛只用这一角余光,也能窥到背隐在那面墙上人儿的画像。
“所以,管队的外号是谁起的啊?”
魏铭好奇地追问。
莫凌噗嗤一声笑了,狡黠地指了下坐在对面正若无其事地还在看资料的温寻常。
“这位组员可是功不可没。”
“所以那几天不燃……管队只要一看到他,就命令他罚扫办公室和厕所。”
于钟涛乐呵呵地讲着,随着年龄渐长而消褪的记忆里,没有被遗忘过的那些往事如烟,逐渐浮现在他眼前,挥散不去。
“还记仇地让他跑这跑那,喝口水还要让他亲手端过来,一点都不带消停的。
“你别看小温现在黑成这样,以前可是白得发亮,算是组里公认的最白的帅哥。管队觉得这不符合男子气概,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去那市中心里巡逻。不出一个月半个地界都快被他摸了个遍,一个夏天下来直接黑了两个度。他妈妈见了他都快认不出来了,差点大闹办公室让管队给个说法。”
于钟涛只是讲起那个人的往事,仿佛又重回当年暑热的酷夏,他们站在操场对面的那棵繁茂荣生的白杨树下。
盛夏的微风轻吹过来,树身遮盖的凉茵阔广,于钟涛感受不到丝毫燥热。
跑道上的组员跑了一圈又一圈也不停,同他站在一起的管不燃还顽劣地大声吆喝着,让他再跑快点。
“还剩三圈,再给我加点劲!”
“管大炮,不带你这么坑人的!你明明说只有一圈!”
温寻常怨气冲天。
“辱骂队长,再外加两圈!”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管不燃故意无视他的抗议,喊完话后,取掉在队员面前维持的那副严肃厉色的面庞,露出只有二人独处时,才能窥见的气朗轩昂的奕奕面容。
于钟涛听着管不燃在他身旁发牢骚地苦诉着领导谁谁的坏话,那吐槽功力可是与温寻常无过之而不及。
耳边的知了声节奏分明,嘈杂刺耳,吹到耳际的酸话一句也不落地听了进去。
“管大炮也是杀人诛心,站在树下还不忘打着遮阳伞看温寻常跑那三千米,一厘米一毫米都不能落下。”
在旁的莫凌听到于钟涛讲到这件趣事,幸灾乐祸地开始抖落出温寻常当年的糗事。
“管大炮本来就黑,自己黑也就算了,还天天给我们洗脑说什么黑是男人本色。也不知道这伞给谁打的。”
莫凌意有所指的怪笑着,看向于钟涛,耐人寻味的眼神魏铭并不是不懂。
他看过去。
魏铭见过于钟涛年轻时的照片,那是相簿里唯一一张有着他与管队长两人合照的照片。
即使穿着那一身深蓝色调的制服,在刺眼阳光的照耀下,依旧白得发光透亮,像是天间的美神。现在已然快要年过半百的他还是如此的白净,似乎从未受过光线的照射。
于钟涛只笑而不语,在莫凌讲述的过程中,浅淡的笑容始终挂在他嘴角,清浅地还能隐约寻出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儿。
也许美人从不怕迟暮到来。
“最后呢?”
魏铭问起。
“最后啊……”
于钟涛讲到深处,突然顿声,手中茶水泛起的热气弥漫成雾,隐去了半张清晰面庞。
他苦笑着摇摇头,似乎也忘记了那句堵在嘴边的话。
“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说完,已见半鬓霜发的他拖着跛足,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我这脑子也不中用了,都快忘完了……”
CUT H:
“我们继续巡逻去了。”
温寻常硬是拽起坐在座位上,还在聚精会神听莫凌拉呱陈年旧事的魏铭,走出了办公室。
“嘿,黑历史是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啊。”
莫凌气笑。
听故事听到一半的魏铭很是不尽兴,他坐上车,表情颇有些埋怨,直盯着温寻常看。
这股快化为实体的怨念直让温寻常忍无可忍。
“把你这张臭脸给我收起来。”
温寻常避开他散发着余亮的眼睛,把那顶帽子扣在魏铭头上。
“没听够啊?”
魏铭猛地点点头。
他还想要了解更多的关于温寻常的事,事无巨细,哪怕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他也想要全部摄取。
此前的他从未听过温寻常讲述自己的过往经历,魏铭只能通过局里的那些叔叔阿姨口中的闲聊,七零八落地用这些记忆碎片拼凑出温寻常没有和他遇见前的昔时往岁。
今天在听他们讲述的过程中,神乎其微地让魏铭感到有些不爽和嫉妒。
他也想知晓温寻常没有他的前半生,想得到同别人一样多的,甚至要比他们多出仅是一丝一缕的,拥有温寻常的往日旧事。
“这么想听啊?”
温寻常笑着,看向眉眼间竟透出些失落的魏铭。
“嗯……你从来都没和我讲过。”
魏铭嘴巴往下一努,后又垂头,委屈巴巴的。
这副演技精湛的可怜模样让温寻常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从小就是,一遇到不称他心意的,就低头开始装伤心难过。
不流泪还好,一流泪就让心软的温寻常招架不住。
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
服了软的温寻常暗想自己真是捡到个大麻烦。
可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那你听了,可别笑话我啊。”
温寻常别扭地撇开眼。
车窗外灯火阑珊,尽是繁华夜景。
借着道路两旁倒退的路灯,透明玻璃上,倒映着副座上那人的昳丽侧脸。
模糊,朦胧,止不住多看两眼。
“真的吗!”
魏铭瞬间扬起头望向他,清亮晖明的双眸里满是惊喜。
他乖巧地坐好,猛点着头,毛茸茸的发丝欢喜地蹦跳着。
像是害怕温寻常会随时反悔似的,魏铭伸出手掌朝向他,向他发誓保证。
“好!我不会笑的!”
CUT I:
温寻常其实也不记得有多少事情值得他去翻出来怀念。
可既然魏铭想听他讲想触摸到,那就给他讲讲吧,免得日后还要被他唠叨。
“当年从学校毕业时我还和你一样大,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妈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同意,说这工作太苦太累,害怕我会受伤会……最后的话她也不敢继续开口往下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我不觉得,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我就已经提前做好了觉悟。哪怕以后会发生些不如人意的什么事情那又如何呢?自己还能撤退不成?那也太窝囊了。”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
魏铭问他。
“因为我老爹啊。”
温寻常想起那个幼稚的原因,就忍不住笑出声。
“当时我老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站在我面前,那叫一个英姿飒爽,直接在幼小年纪的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温寻常顿住,轻滑喉结,等到干涩褪却,才接着往下说。
“那就是迟早有一天,我也要穿上这身衣服,然后好好在他面前炫耀下。告诉他,他儿子也很强很厉害,也能穿上。”
听到这里的魏铭隐约中似乎猜到了后来的结果如何,他垂眼瞧见那只把住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
魏铭心有动容,伸臂握住温寻常有些发颤的手,想要止住他继续往下的话头。
温寻常被手背传来的温度而愣住,侧头凝望魏铭欲言又止的小心神情,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被这小孩儿安慰,轻笑着借另一只手拍拍他,表示自己无碍的。
“等我领到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从市里跑回家想要给我爸我妈看,你应该能想到我当时几乎是手舞足蹈跑回家的。可最后……等着我回家的,只有我妈妈了。”
温寻常说时,还是不禁有了些许哽咽,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不会轻易再触动他心绪的那件事还是让他难以逃离地想起了那日的场景。
“我从小时候就念叨着我也要当上,要当比我爸还厉害的英雄,我爸也笑盈盈地回应着我,说等我,等我成为大英雄。我想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要让他看看的,便将那张录取通知书复印了一份,想着他如果想看的话肯定能看到的,总不会来到那里后连儿子的名字都认不得了吧。然后趁妈妈出去和亲戚准备东西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把那张纸叠成蝴蝶的形状,放在他手掌心里。当时再握住那双手时,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原来手都那么冰了啊。
“那个蝴蝶还是我的发小教给我的,说这样他就会有了寄托,有了承载,也会借着这只纸蝴蝶飞回来看一眼。我当时竟然还真得相信了他的话。
“但这至少能有个念想。
“我也得偿所愿,后来也终于穿上了这身衣服站在他面前,我可神气可骄傲了。本想笑着向他夸耀自己今年进了最优秀的组里,还在局里最厉害的队长手下工作。
“结果,这些话一到嘴边,还是忘了。我都怀疑是不是得了健忘症。怎么会说不出来呢……
“总觉得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毕竟我都晒黑了,连我妈都快认不出我来了。还长高了,模样也长开了也不是那个叛逆离家摔锅砸碗的混小子了。十年都不见的我们,他又怎么能认出来我呢?”
温寻常想起那天正好久违地下起了场暴雨,浑浊的泥土气息翻滚着雨浪扑到他鼻间,浓重的草木气味黏上了他的脸颊,让他喘不过气来。
雨水沿着脸庞流下,似是一道奔涌的河流从他身躯里浸没漫出,轰塌了脚下的地面,流向四周,蔓延陷入在泥水里,混合成污浊的青草,消失不见。
直至流向更远处,远处群山皆环绕。
“可他还是没有变。”
温寻常眼角不自觉地,已经悄然漫出了红晕,嘴角处扬起的微笑还是不灭,霓虹下弥着微光。
“还是我最崇拜的,永远也赶超不上的英雄。”
与他相像的人正笑着看向他,像是嘲笑着岁月不饶人。
这边的时间太过短暂了,竟让当年稚嫩过家家的温寻常换了另一副陌生面孔。
而他那边的时间早已经停留不走,还是走时再见的模样。
徒留的岁月漫上了他的清隽眉眼,那温暖宽大的手掌再也不能将他托起举过头顶,去看海阔天空。
雾雨淋湿了肩章也浑不在意,如注的暴雨分割了青山下的嗫喏。
“竟然比我还要年轻了。”
CUT J:
温寻常睡着了。
魏铭自车中听着温寻常讲了许久许久,那些久未触碰到的前尘回忆被温寻常一个个给翻斗了出来,像是害怕会很快被他遗忘。
听他所讲的时间里,魏铭在一旁安静聆听着,不想出声打扰。
仿佛流逝的时间不再走,从此定格在他们二人的身周。
等回到这间逼仄的小家后,温寻常或许是讲得累了,也抵抗不了突来的睡意,简单洗漱完毕后,衣服还没脱完,直接就躺在床上睡去了。
没有困意的魏铭蹲在床边,看向熟睡里还微敛起眉头的温寻常,他伸出手指,将它给轻轻抚平。
借着床头那昏暗的灯光间隙,魏铭看得更为仔细了些。
岁月走过留下的皱纹似乎很怕他似的,陪他走过许多年的魏铭其实很难看出皱纹显出,只是在他皱眉时才会现出那道很浅的痕迹,残酷地昭示着温寻常不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转而变成如今的沧桑模样。
可在魏铭眼中看来,温寻常还是同那时一样,明目朗星,让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着迷,沉沦里深陷。
他默默地为温寻常压平被角,黑夜里无光,快要泄出的隐秘情感在魏铭持久地注视着温寻常时,越发不可收拾。
思绪涌动如浪潮,将他淹没。
魏铭想要趁他睡着时抚摸他的脸颊,可还是止住了。
处在半空中的手贪婪,流连地在空气里描摹着他的轮廓,目光流转处他的清姿身影尽数展现。
温寻常平缓的呼吸声打乱了他纷冗烦乱的思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抖露出的旖旎情念像是一株借根生长的藤蔓,缠住他迸裂的脉搏,频率加快。
魏铭越是压抑不下那阴暗的迤逦想法,越是想要逃离这个浸渍了温寻常存在的房间。
凝望良久后的魏铭最终移开了浓烈的视线,替他关掉床头柜上那一盏泛着昏黄光影的小台灯后,便静悄悄地退出门外。
隐入黑夜里。
魏铭清晰地记着,在他举目无望,抬头望向周围陌生的一切里时,周遭的所有景象对他来说,无疑都是陌生的,可怕的。
脑海里瞬间浮泛的恐惧使自己在那一片凌乱不堪的垃圾堆里大声哭喊。
那一天的垃圾场里,回荡遍他不绝于耳的哭吼,也惊动了电线上密密麻麻盘踞的麻雀,飞远去了。
闻声赶来的温寻常伸出那双手,将脏兮兮的他给抱了出来。
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过于明媚,温寻常敞露出的笑容在他眼中看来,灿烂耀眼,光华夺目,燃烧了目光所在。
那一刻的魏铭,泪水铺满的眼眸里,所看到的只有他。
此前少不经事的魏铭如同井底之蛙,停滞在窠臼的家,很少会遇到如他这般的人。
这桩细弱骨骼间因为这抹笑容而传来的震颤,他并不理解这是什么感受。
而是呼吸滞住,哭声停止,发了呆似的,透过泪珠的迷雾,看着面前这个发着光的人儿。
等到长大后的魏铭逐渐发现了自己那隐匿的情思时,再细想起,在如今的他看来还是尤为好看,恐怕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
总是要奋力去保留之前那段回忆的魏铭,始终无法忘记与温寻常的初次见面。
灼痛他眼眸的,不是遥远晴空上的骄阳,而是温寻常的那抹浅笑,以及那怀拥抱。
“嘿,这小孩长得和煤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