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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浮世七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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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鸣泉抱着昏过去的文堇,一路小跑回自己老宅的卧室,把人轻轻放床上。文堇脸色白得吓人,手也冰凉。聂鸣泉顾不上喘口气,扭头又冲出去,跑到自己车里翻出备用的香,赶紧拿回来点上。
淡淡的烟飘起来,屋里多了点让人安心的草药味。这时候,堂兄妹们也都跟了回来。
“文堇怎么了?要不要叫120啊?”聂书瑜隔着门问。
“是啊,突然晕倒可别耽误了!”聂书雯也担心的说道。
聂鸣泉没理外头的动静。他坐在床沿,定了定神,伸手轻轻按在文堇的额头。把自己体内的真气灌进文堇的身体,试图像往常一样,压住文堇身体里乱窜的那股阴气。
好半天,文堇的脸色才缓过来一点,呼吸也变得平稳。
聂鸣泉见他没事了就收了手,起身走到门口,向围在门外的人说道:“他没事,是旧伤,让他休息一会。你们都别吵他。”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把门反锁了,钥匙拔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招呼着其他人一起下楼,准备晚上的家宴。
天擦黑的时候,文堇醒了。
他的头还有点昏,那股无形的压迫也已经消失。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大书架,一张堆满东西的书桌。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熟悉香味,他看向床头柜,发现上面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放着自己平时点的定魂香。
看到这香,他就没那么慌了,这现在香除了制香师,也就他和聂鸣泉有,这里不是他家,那只能是聂鸣泉的卧室了。
他下床走到门边,拧了拧把手——锁着的。
文堇皱了皱眉,但也没太慌。聂鸣泉把他放这儿的,总不会害他。可能就是怕别人进来吵吧。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点路灯的光。他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屋里转着看看。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书,忽然停在一本厚厚的相册上。深棕色皮面,旧旧的,夹在一堆书里很显眼。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就把那本相册抽了出来。
坐到床边,借着窗外那点光,他翻开了第一页。
空的。
又翻一页。
文堇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
文堇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才记起那是自己出师后,第一次帮人看风水的时候。
那年他才十九岁,照片中他的脸上还带着青涩。
可文堇不记得有人在现场给他拍过照片。
取出照片,后面写着: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文堇心里咯噔一下,又往后翻。
一页,两页,三页……全是它。
那次的整个事件过程几乎都被拍了下来,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被定格记录,可每一张的角度都很诡异,不像是精心挑选的角度,反而像是偷拍。
他盯着照片,回想当时的场景,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聂鸣泉的脸,可是并没有,是他隐藏的太好了,还是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再往后翻,照片里的模样已经和现在的他很接近了。是他前两年在松山市定居以后的照片。
有他在现在住的小区便利店门口提着袋子出来,有他在图书馆老位置看书,有他在江边散步,甚至还有他站在卧室窗边拉窗帘的照片。
这本相册里,最早是七年前的,最近的是上次去山里的。
有些照片的背后,还有聂鸣泉手写的话,文堇将照片一张一张取出,把照片背后的字都看了一遍。
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今天梦到你了。
好想再见你一面。
......
是你,真的是你!
七色堇,文堇,阿堇。
......
祝十八岁的我生日快乐!也祝你快乐。
好想和你见面,好想。
今最近总是梦到你。
......
你终于又来了!
该怎么去认识你呢?
感觉自己像一个变态偷窥者。
......阿堇,阿堇,我是阿曜,我该怎么跟你坦白......
......
阿曜!他是阿曜!
文堇捏着最后一张照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行话,只觉得浑身发冷,手指头都在抖。
阿曜。那个在论坛上偶然结识,断断续续聊了好几年网友。他们聊风水格局,聊古籍秘闻,聊各自遇到的棘手案例,也聊过生活里零星的烦恼和趣事。
对方知识渊博,见解独到,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孤独感,让文堇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他只知道对方叫“阿曜”,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他们从未见过面,甚至没发过语音,仅靠文字交流,却成了他少数能说些深入话题的“朋友”。
他从未把“阿曜”和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过。
可是……“阿堇,阿堇,我是阿曜”。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子里混沌的迷雾。那些巧合的线上相遇,对方对自己习惯、偏好甚至某些细微情绪的精准把握……以前只觉得是投缘,是默契。现在想来,毛骨悚然。
他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罐,五味杂陈。有种被欺骗、被算计的憋闷和恼火,可奇怪的是,恼火底下,又翻上来一点别的……一点连他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感觉。
好像……还有点别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像棵野草,随风长,没根似的。除了师父没人再关心他。这些年,帮人看事,处理那些阴的阳的麻烦,都是独来独往。冷暖自知,好坏自己扛。他习惯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不是的,你不是一个人。至少有双眼睛,看了你七年。从你第一次笨拙地拿起罗盘给人看风水,到你在这城市渐渐找到自己的节奏,你那些自己都不在意的日常时刻,有人看着,还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像是一直走在黑漆漆的路上,忽然有人告诉你,其实旁边一直有盏灯,只是你没回头看过。
可这盏灯……它照得太隐蔽,太久了,久到让人害怕。这关注是真的关心,还是某种偏执的收藏癖?聂鸣泉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一个值得关注的朋友,还是一个……满足某种隐秘兴趣的对象?
一切暴露的太过突然,文堇还不能一下接受,他坐在书桌前,看着被自己铺了一桌的照片发愣,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空空一片。
咔的一声,门开了。
聂鸣泉走进房间就顺手开了灯。
灯光将整个卧室照的透亮,让一切无处躲藏。
“阿曜。”文堇冷不丁的喊了一声。
两人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彼此都是紧张慌乱的。
聂鸣泉看到被摆在书桌上的照片,心跳瞬间乱了节奏,他关上房门,来到文堇面前,手足无措的整理着那些照片,将它们往相册里塞。
可他的手抖的厉害,装了半天一张照片也没有塞进去,反而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聂鸣泉红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人。
此时此刻,他像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慌乱恐惧的看着即将惩罚自己的大人。
被打开的相册,就像他被剜出来的心,藏在胸膛里时,是炽热的红色,剜出来时,却发现肮脏至极。
见文堇一声不吭,也不做反应,只是沉默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聂鸣泉害怕极了,他把那些照片乱七八糟的夹在相册里,将相册抱在怀里,然后在文堇跟前缓缓的跪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
“阿堇,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可以把这些照片都烧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把论坛账号也注销,现在就注销。”聂鸣泉说着就去开电脑,试图让文堇原谅自己。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真相,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是谁,你可以邀请我来松山做客,可是你偏偏没有,而是选择了最龌龊的方法来接近我,为什么?”文堇不理解聂鸣泉的所作所为。
聂鸣泉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文堇,眼泪如同溪流不断。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七年前,我只是个半大孩子,你那么厉害,已经开始独当一面。我不觉得你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小孩,特意来松山做客。”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那次之后,我总想着你,怎么也忘不掉。”
“再后来,我在论坛上看到你发的帖子,就用阿曜的身份认识你。我怕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所以才伪装成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阿堇,我真的很抱歉。”
“聂鸣泉,你真让我感到恐惧害怕,你用阿曜的身份唆使我定居在松山,又用阿曜引导我认识你,我感觉我像一个傀儡木偶,被你控制着。”文堇盯着聂鸣泉,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音说道。
“对不起阿堇,对不起,如果你对我感到恶心失望,要打要骂任你处置。”聂鸣泉低着头,跪着往前移动了两步。
“你先起来。”文堇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聂鸣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但还是跪着没动,像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文堇看着他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你的行为……确实越界了,聂鸣泉。”
“让我自己缓一缓,你出去吧。”
聂鸣泉抱着相册,缓缓站起来,膝盖有些发麻。
“那……你先休息,家宴快开始了。我在楼下等你。或者……你想自己待着?”
“你就跟他们说我还没醒。”文堇说。
聂鸣泉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文堇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剩余的、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几张照片。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的脸。
七年。原来有一个人,用这样笨拙、错误甚至有些扭曲的方式,惦记了他七年。
恐惧尚未完全褪去,困惑依然存在。但在这纷乱的情绪底下,某种坚冰般的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