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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封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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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诸伏景光,夏布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他会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二十九岁,从业杀手十七年,组织高层,个性乖张,有一个死去多年的白月光。
补充:他和那个白月光长得很像。
外貌确实可以在某些时刻提供便利,但作为卧底搜查官来说,一张更加普通没有特点的脸才更有利于任务的执行,他没想到这张曾因想加重伪装还故意留过胡茬的脸,有朝一日竟然能为他的潜伏任务带来如此巨大的突破。
夏布利从未掩饰对他外貌的偏爱,利用那份偏爱换来更多利益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放弃一切去扮演一个陌生人潜入组织和放弃一个假名去扮演一个死人,两者之间其实并没太大分别。
他不断试探夏布利的底线,一步步争取更多的利益,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夏布利的底线是没有尽头的。
只要演得足够像死去的苏格兰,夏布利就什么都愿意给,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声音也和那个人有所相似,开口讨要东西时夏布利根本就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要他一开口就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无论是他还是夏布利都不过是各取所需,可双赢的局面里偏偏存在一个变数。
琴酒和夏布利之间的关系比他最初打探到的还要紧密,他不确定那两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过往,但那无疑是一种阻碍。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拿到了一个尘封数年的代号。
整个计划里他只用负责完成任务争取拿到代号,至于具体拿到的代号究竟是不是夏布利想要的那个,那是夏布利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拿到代号的那天夏布利没有及时出现,这和他想象中的局面大有出入,思量再三,他主动打了通电话询问,接通以后从手机中传出的声音却不属于他预想中的那个人。
琴酒,又是琴酒。
夏布利对琴酒的厌烦直白浓烈,但那不影响他们两个经常见面,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熟稔。
他率先挂断了电话,独自坐在夏布利的安全屋里,等待夏布利回来。
夏布利恣意张扬、无所顾忌,更不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既然对琴酒的厌恶不作假,那就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让夏布利不得不选择继续接触。
最终,他得出结论,那个缘由大概率与上一任苏格兰有关。
这个结论其实不难得出,毕竟能让夏布利做到那种程度的,大概也就只有活在夏布利回忆里的那个苏格兰。
从夏布利对他说出恭喜的那天起,他成了新一任苏格兰,也如愿获得了夏布利的更多关注。那种偏爱太过切实,仿佛他无论想要什么夏布利都能为他拿到,回报远超过付出,久而久之,这种切实就变成了漂浮,一边继续索取更多,一边忍不住开始忧虑崩盘那一刻的到来。
记不清是从哪个瞬间惊觉其实夏布利想杀了他,这个猜想在每日的接触下愈发浮出水面,明明是危险的局面,他的心却莫名安定下来。
如果夏布利想要他的命,那他从夏布利那里获得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法等量交换。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捏了把汗,重新进行了一番规划,夏布利如何想是夏布利的事,不代表他愿意草率地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他愿意为国家而死,但他不会放任自己轻易就倒在任务途中——除非夏布利还能拿出更加重要、更加关键的东西与他交易。
正如他亲眼所见,夏布利是一个简单到极致后反而显得有些复杂的人,执着于记忆中的苏格兰,所以将外貌相近的他作为替身赋予优待,一边希望他能更加像苏格兰,一边又觉得太过相像,于是开始执着于分清他和另一个苏格兰。
第一次在训练场上正面击败夏布利时他对夏布利说,想要区分两个苏格兰其实很简单,只要和他做一些和过去的那个苏格兰没做过的事情就可以。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打着情人一般的旗号一起生活,他天然地处于更加被动的境地,夏布利对他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只是一个拥抱。
琴酒说,因为夏布利和上一任苏格兰的亲密关系止步于拥抱,真的苏格兰没做过的事,假的那个自然更不能做,否则就会成为替代品身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那时候他反问:不用出卖身体就能走到更高处,这不是很好吗?
琴酒对他说那种话的目的暂且不深究,他倒是觉得那个污点的存在正合他意,只要关系更进一步,夏布利就能彻底分清两个苏格兰的区别,短期内也就不会执着于重演苏格兰的结局。
如果拖到夏布利下定决心让苏格兰之死重演,那局面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亲身感受到过夏布利对苏格兰的爱,知道夏布利究竟有多偏执,所以更加清楚自己必须早作打算。
计划推进到最后,目的早就已经达成,但他和夏布利的关系竟然仍旧止步于拥抱。
那个人太奇怪了。
和幼驯染私下见面时他忍不住说过一次,夏布利太奇怪了。
每当他精心策划想要获得什么,夏布利总是轻而易举地走进他的圈套,有时计划刚开了个头,夏布利就已经将他的最终目的应允下来,偶尔甚至还会主动加码。
这样太奇怪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仿佛只要他开口夏布利就可以为他不顾一切,但这场交易里最初打着可以为对方不顾一切的名头的明明是他才对。
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却又迟疑那是否就是最后一次纵容,爱意不触及真心只浮于表面,如此循环往复,不得其所,不解其意。
***
组织的某个关键任务出现差错,一个代号成员死于狙击,一个代号成员被公安逮捕,其他几人负伤而归,作为七个执行人之一,如诸伏景光所料,事后会牵扯到他不可避免。
就算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被拷问也是常规操作,更何况那枪的确是他开的,情报也的确是从他这里泄露。
不理所当然地认为夏布利一定会无条件地帮他是一个好习惯,夏布利在涩谷执行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把自己摘出来属于计划中的一环,他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组织找不到证据,线索只有一段只能听得到声音没有画面的监控录像,里面只有枪声没有人声,他活着走出去,这次行动就算大获全胜。
拷问刚开了个头,有人一脚踹开了审讯室的门,夏布利阴沉着脸走进来,进行拷问那人的气焰瞬间折了大半:“靠,不是说你在涩谷吗?!!”
的确,诸伏景光也记得,夏布利现在明明该在涩谷执行任务才对。
他还没见过夏布利露出过那种表情,以至于第一反应是有些新奇,像第一次见到了组织里其他人眼中的那个从不站队且不讲理的高层。
但一对上视线,那双红瞳刹那间又掩去了冷漠,只留下了忧虑和关心。
夏布利大摇大摆地带他离开了审讯室,没人敢拦他们,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有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说那个疯狗怎么来了。
有夏布利参与的任务总是很顺利,无论是组织的任务还是公安的任务,仿佛无论性质,只要他想,夏布利就永远会支持他,不问缘由。
“夏……”
他刚开口,夏布利打断道:“去超市,我要吃寿喜锅。”
“好。”
走出地下室,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夏布利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不是做所有事都需要理由,我不在乎你想扳倒谁,也不在乎你会用什么手段扳倒那些家伙。”
诸伏景光的心跳刹那间加快,装成没听懂的模样:“您指什么?”
夏布利侧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继续说:“我已经过了对那种事感兴趣的阶段了,但我喜欢听你讲话,你慢慢讲给我听的话,我会帮你的。”
诸伏景光觉得夏布利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那段话,但一看到他的脸,话到嘴边又变了个意思。
他不知道夏布利眼中这件事的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不过对夏布利这种人来说,暗算同僚大概称不上稀奇。
刚接受训练时,夏布利经常教导他要学会先下手为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以他了解到的夏布利的个性,组织的任务一定没有苏格兰重要。
他喉咙微微滚动,认真问:“您怎么知道是我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紧张,反而生出了几分轻松和坦然,对一个隐藏身份的卧底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夏布利轻描淡写道:“我记得你的枪声。”
“……枪声?”
“当然,不然我现在就该在涩谷而不是东京了,下次别光破坏摄像头,记得把监控室也炸了。”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觉得同型号枪械发出的枪声大同小异,怎么会有人能通过枪声分辨开枪的人是谁,但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他又觉得没什么是绝对的。
或许夏布利真的有那种能力,辨认出不同人的枪声。
他久违地回忆起初遇的那天,那时自己正在进行狙击训练,不知道是否是那道枪声引起了夏布利的注意。
既然他同死去的上一任苏格兰有那么多地方相像,连枪声都很像也已经不值得意外。
夏布利似乎很满意他惊讶的表情,转身凑近了一些看:“诶,真难得,露出这种表情……”
诸伏景光鼻翼微动,嗅到了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那并不是夏布利平常使用的那款沐浴露。
夏布利是从另一个人身边赶来。
他缓缓问:“无论是谁我都可以试试扳倒吗?”
“当然,随你,组织里这群家伙不都是互相杀来杀去的吗。”
“如果哪天目标是琴酒呢?”
“谁都一样。”夏布利一脸嫌弃:“举例子也用不着提那种晦气的家伙吧。”
他大概是笑了,不然夏布利不会刹那间止住话音。
夏布利转头轻咳一声,继续拉着他往前走,不知道哪来的意气,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是您呢?”
前方的那个人脚步未停,仍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口吻平淡:“我说了,谁都一样。”
诸伏景光捕捉到了夏布利唇角勾起的弧度,他不明白这种话题下那个人为什么会无端笑起来,正如他无法理解夏布利为什么总是无条件地答应自己的一切请求。
即使已经极尽心思解读,谜底的下面却总是另一个谜题。
相遇那天他正在进行狙击训练,一束视线突然从下方投过来,难以忽视,他低头查看,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红瞳。
那双眸子里像蕴涵着摇摆不定的火星,缓慢地燃起希望之火,恍然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个人苦苦寻觅的救命稻草。
“夏布利,如果……”
“我喜欢听你的假话。”
夏布利今天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诸伏景光有那么一瞬感到庆幸,毕竟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继续骗我吧,绿川,直到我死那一刻为止。”
诸伏景光一愣,夏布利突然加快了脚步,他调整步伐跟上去,以至于忘记了回话。
直到回到夏布利的安全屋处理起寿喜锅的食材,余光中注意到那个倚靠在厨房门口的身影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还是夏布利第一次以他的姓氏称呼他,而不是笼统地称作新人。
诸伏景光切开西红柿,盯着从刀尖摇摇欲坠的红色汁水,诡异地想起了那双红瞳。
他想:还好绿川是个假名。
还好绿川只是个假名,毕竟夏布利只喜欢听他的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