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封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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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的野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一些，被我戳破时看起来有些拘谨，可能是我真的已经不够年轻了，不懂如今的年轻人的想法。
无论做什么都是有目标的人才能走得更远，新人却仿佛以此为耻。
给任务搭档放了记冷枪算什么大事？组织里的高层哪个手里没攥着组织里其他人的亡魂，只有心足够狠才活得久。
我希望新人活得比我久，所以我希望无论表面看起来如何，他的心永远坚如磐石。
大概是因为暴露了天性，自那天起，新人在我面前倒是放开了不少。
几个月后，他又煮了寿喜锅的时候，我想起有那么一回事，随口问了一嘴：“你为什么怕我知道是你动的手？”
他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我说的是哪件事，放下筷子认真道：“我不知道苏格兰会不会做这种事。”
那是一句假话，但属实说到我心坎儿里了，我的心愈发软下来。
那张脸，那道声音，那样的回答，我没办法对他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又干扰到了他的判断，那种并不清晰的拘谨再度浮现，我有一瞬的迟疑，不太确定那是他故意做给我看的模样还是真实流露。
他的演技太好了，对苏格兰这个角色的把握也有一番自己的理解，以至于让我有些难以判断。
最终，我对他说：“什么都不要多想，做你想做的就好。”
这也是我给自己无法得出既定判断的问题的答案。
见他还是没重新拿起筷子，我起身给他夹菜，转移话题问：“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
我很少会从苏格兰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所以只觉得有趣和新奇，新人总是那么体贴，即使是在吃饭时也不忘时时扮演苏格兰，不过苏格兰可不会对我露出那种纠结的表情。
我笑着说：“那就写到便签纸上告诉我吧，明天早餐吃三明治。”
新人点头道：“好的。”
我不知道他在回答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不过那两句话本就可以共用一个答案，无所谓前后，毕竟这就是我故意这么问的目的。
当年我从苏格兰那里得到了一切，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苏格兰也总是仿佛理所应当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交给我。
苏格兰没对我说过爱，但我觉得他处处都在对我说爱。
苏格兰对我的付出从来不论缘由、不分时间，那么我如今对新人的好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时常感到惭愧，新人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我却只愿意慢吞吞地将自己的东西交给他，看起来就像在拖延时间，甚至有故意用奖励刺激他的嫌疑。
我不是非要那么做不可，我只是怕自己会太快变得一无所有，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哪天我没了筹码，天平自然就会逐渐倾斜直至轰然倒塌，而我做不到像对苏格兰说不要留下我一个人那样对新人做出挽留。
晚餐的末尾，新人问我：“一会儿要一起出门逛逛吗？”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其实我今晚有约，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会有陪苏格兰出门重要？他难得主动向我开口，我当然不能拒绝。
新人开车载着我一路来到郊外，推开车门，他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认真观察了一下地形，点头赞许：“挺适合杀人越货的，你要杀了我吗？”
他沉默了几秒：“要不您再看看？”
“……嗯？”
我觉得自己刚刚已经观察得很仔细了，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又观察了一会儿，这次我观察的时间更久，拿出了在执行任务前踩点的架势，最终得出结论：“这里不太适合抛尸。”
新人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新人推着我把我塞进副驾驶，“我们还是去下一个地方吧。”
“还有其他地方吗？好啊。”
晚上一起兜风，我和苏格兰也做过这种事。
在空无一人的小路肆意奔跑，直到无路可走，然后爬到树上倚靠在一起看星星，后来我的身侧变得空无一人，此后数年，连少年时经常能看到的点点繁星也随着时间逐渐变得稀疏。
关上车门前我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微愣，不由感叹：“好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星群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好久没抬头好好看过星星了。
身旁空无一人，再多的星星也无法填补寂寞，所以在深夜抬头仰望的次数越变越少，只在黑暗中催促自己尽快陷入沉睡，期冀着能够梦到年少时和我一起看星星的那个少年。
新人笑容真切：“太好了，我也这么觉得，这里的星星很美，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的星群。”
我们离市区越来越远，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但我仍旧很高兴。
远处出现灯光，降下车窗，隐约能捕捉到人声嘈杂。
我没问新人这是哪里，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比起询问，我永远更喜欢听他主动对我开口。
我给了他不回答的权利，但是我开口时，他大多都会绞尽脑汁地给出答案，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新人把车停在路边，这里是一个乡下小镇，两个普通的外来者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带着我闲逛，但他的目的地显然很明确，我思量着他还会做些什么。
比如，回到上一个目的地，然后杀人抛尸？
应该不是，那个地方不适合抛尸，新人那么谨慎，不会制定那么没水准的计划。
前方浮现暖光的灯光，走近了一些才发现是什么集市活动，人不算很多，但摊位倒是不少。
我转头看向新人，他说：“夏日祭典，虽然只是一个小型活动，不过还挺热闹的。”
其实我看向他不是为了寻求解答，这里有光，我想看看他的脸而已。
他主动朝我伸出手：“怎么样，要去逛逛吗？”
我把手覆在他掌心，他迅速握紧，拉着我走进摊位中央。
跨过黑暗和灯光的交界线时，我的目光莫名停留在那盏灯上，几步过后又回头看了一次。
新人走到一个摊位上，他说了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声音好听，等再回过神，他已经戴上了面具。
白色的，上面勾勒着狐狸的图案。
我觉得狐狸不太适合他，又觉得无论是什么跟他放在一起都天然带着美感。
“听说在祭典里，妖怪和鬼魂会戴着面具游走在人群中假扮人类。”
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明明可以更直白地对我说：把我当成苏格兰的鬼魂。
他太过谨慎，无法相信我会无条件地纵容他，所以习惯性地为自己留有余地；他也时常担心自己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无法换来相应的报酬，所以想法设法地想让我更加沉沦于他的陷阱。
但其实只要他站在我面前，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已经愿意奉上一切了。
他不知道我和苏格兰的过往，只片面地接触到了我对苏格兰的爱，所以无法相信我会为了在我面前扮演苏格兰的他不顾一切。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不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染上了点小心翼翼：“夏布利？”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和苏格兰如出一辙的蓝眸，眼尾微微上挑，总是盛满温润，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发觉其中隐藏的极寒。
我别开视线，转身看隔壁摊位的小摆件，随口问：“接下来还要带我去哪里？”
如果是新人的话，一定还有下一个目的地。
这个想法让我有点吃惊，毕竟以往我只会觉得，如果是苏格兰的话一定还有其他惊喜。
果然，他说：“跟我来吧！”
他拉着我越走越远，重新回到了黑暗中，路过最外围的那盏灯时，我又扭头看了一眼。
最终我们并排站在了山坡上，那场夏日祭典还在进行，从高处俯视时仿佛能看到小镇居民们身上洋溢着的轻松和对未来的憧憬。
新人拿出手机，似乎是在确认时间，忽然抬手指向前方：“快看！”
一缕包裹着微光的丝线向上盘旋，绚烂的烟花随之绽放，那是一个信号，而后接二连三的烟花填满了远处的夜空，和星群融入在一起。
我仰头望着，分不清自己是在看烟火还是在看繁星，又或许只要能发光，这两者和刚刚两次路过的那盏灯都没什么区别。
我侧头看了一眼，有光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转头看看身旁的人。
罕见地没有直接对上视线，新人仰头望着烟花，烟花缤纷的色彩映射在白色的狐狸面具上，忽明忽暗地覆盖住虹膜透出的蓝。
他戴着面具，我却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摘下了面具。
我想摸摸他的头发，但最终还是没有抬手打扰他。
他陪了我那么久，为我做了那么多，偶尔也该卸下伪装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新人总是如此紧绷，即使表面看起来轻松又坦然，我却觉得觉得他时刻都在崩断的边缘徘徊。
被纵容和偏爱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我得到了苏格兰的纵容和偏爱，所以我知道真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特殊对待的人不该是这种状态。
我率先开口：“你喜欢烟花吗？”
他点了点头。
看不到脸，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笑了。
“看到烟花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说：“和您一样。”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答案太过讨巧了，偏偏我又很吃这套。
“轮到我问了，那您呢？您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
砰——
我的话音掩盖在了第二轮绽放的烟花中。
这一定是天意，我不该让他知道真实答案。
烟花炸响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能把世界炸掉就好了。
如果身旁的人不是苏格兰，那烟花的绚烂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正如这些年里我再也没仔细看过的星空。
没有苏格兰的世界太过空旷了，空旷到仿佛只听得到自己的回声。
新人还在等我的答案，他很期待，或许还有些忐忑，那说明我刚刚的反应其实并不如他预想中好，任务之余抽空做出来的计划，大晚上带我出来走这么一趟，他花了心思，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大声说：“我刚刚在想，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看一次。”
他的眸子里逐渐浮现出轻松和笑意，那种神情仿佛能在我心间催生无数柔软。
“谢谢你，绿川。”
他戴着面具，我反而更容易说出他的名字，不过那与他戴着面具的本意大概相反。
但这个世界本就是充满阴差阳错的。
新人沉默几秒，追问：“因为我不够像他吗？”
他的声音平静，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电视剧里那种会认真做笔记的优等生，这道题做错了就认真分析找出正确解法，冷静地等待在下一次考试中拿到满分，绝对不失误第二次。
如果他是我的同学，那我大概会留意他一下，不过那些都是没必要的联想，我在组织里长大，根本没进过学校。
我突然有点好奇，不知道新人有没有做过学生。
他还在等我的答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你不该成为他……你的路还很长，不该成为另一个人。”
“如果我心甘情愿呢？”
“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他似乎是想反驳什么，但脱口而出前及时止住了话音，我想那大概是无法对我宣之于口的秘密，又或许是因为我同他之间本就无法分享更多，毕竟从一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建立在他可以为我扮演苏格兰这个基础上，仅此而已。
半晌，他说：“如果我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呢？”
我总觉得他说的那条路不是指成为苏格兰，而是其他发生在遇到我之前更早的事，不过事实如何倒也与我无关。
他说出那个问题绝对不是反悔了的意思，他是一个决绝的人，以他的个性，大概率是在思考怎么走得更远而非如何回头。
我觉得这很有趣，他看起来那么乖巧、那么理性，但骨子里其实是个疯狂的人，明知道前方是悬崖也要爬上去跳一跳。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向前，但是我知道我能为他带来什么，他能做到的比他想象中多得多，而我能为他做到的也一定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我捧起他的脸，端详那副描绘着狐狸纹路的白色面具，笑着说：“别担心，我不就是最好的垫脚石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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