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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握过剑,杀过人,毁过城,也……锁过最不想伤害的人。

      如今,这双手连剑都握不稳了。

      他忽然喉间滚出一声低笑,却没有半点欢愉。

      “师尊,你看,我连剑都练不好了。你当年教我的观月十九式,我练成了这样。你是不是……很失望?”

      自然没人回答。

      只有海风呼啸,浪涛声声。

      他跪在那里,跪了很久,直到血鸢找来。

      “帝君。”血鸢站在他身后三步处,“该换药了。”

      傅君卓没动。

      血鸢也不催,只是静静等着。

      许久,傅君卓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崖边,拔出那柄插在岩石上的剑。他盯着剑身上的血,抬手,用指腹慢慢抹去。

      “师尊今天……怎么样?”

      “吃了早饭。吃得不多,但吃了。”

      傅君卓点点头,将剑归入腰间无形的鞘,转身往回走。

      —

      傅君卓背上的伤养了七日。

      这七日里,他再没上过顶层。

      血鸢每日往返三次,送饭送药,也带回白谨言的消息,吃了多少,睡了多久,看了几页书,在窗前站了几个时辰。

      事无巨细,傅君卓都听着,但从不问什么,只是点头,然后继续趴在榻上,由着医官给他换药。

      伤口很深,几乎见骨,医官每回上药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但傅君卓从来不出声,只是闭着眼,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七日傍晚,医官拆了绷带,仔细查验过伤口,松了口气:“帝君,伤口已愈合大半,只是这疤……怕是消不掉了。”

      傅君卓从榻上坐起,随手抓过一件外袍披上,“无妨。”

      医官退下后,傅君卓走到铜镜前,侧身看镜中的自己。背上那道疤从肩胛骨斜斜划到腰侧,皮肉新长出来,泛着粉红色,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他伸手,轻轻抚摸那道疤痕,很轻,却还是疼。

      这疼很好。让他清醒。

      他收回手,转身走出房间。没去顶层,而是去了东崖。

      天已经黑了,月还没升起来,海上一片墨黑,只有浪涛声永无止息地传来。他在崖边站了很久,然后拔出剑,开始练。

      这次他练得很慢,一招一式都力求精准,不再有前几日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剑气依旧凌厉,但收敛了许多。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势,剑尖斜指地面,微微喘息。背上新长的疤痕在动作间被拉扯,渗出血,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今夜顶层那盏灯,还亮着吗?

      他转身,望向观月台最高处。那扇窗黑着,没有光。师尊睡了?还是……又在看书?

      他忽然很想上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便像藤蔓一样疯长,瞬间缠住了他所有理智。他收了剑,快步往回走,穿过梅林,踏上白玉阶,一步两级地往上爬。

      走到顶层门外时,他停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轻轻推开门。

      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白谨言躺在榻上,背对着门,像是睡了。

      傅君卓迈步走进去,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榻边,在锦墩上坐下。

      月光正好照在白谨言的脸上,那张脸在月光里苍白得像玉,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微微轻颤。

      傅君卓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脸,却又缓缓收回。

      他不敢碰。

      怕一碰,眼前这片刻的安宁就会碎掉,怕师尊睁开眼,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看着他,说:“出去。”

      他收回手,攥成拳,放在膝上。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白谨言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涣散的,过了几息才慢慢聚焦。他看见傅君卓,眼睫颤了颤,却没说话。

      傅君卓也看着他,两人在月光里无声对视。

      许久,白谨言先开口:“你的伤……好了?”

      傅君卓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好了。”

      “我看看。”

      傅君卓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看看你的伤,转过去。”

      傅君卓怔怔地盯着他,许久,才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脱下外袍。月光照在背上,那道新鲜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粉红的光泽。

      白谨言坐起身,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那道疤,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疤痕的边缘。

      碰到疤痕时,傅君卓浑身一颤。

      “疼吗?”

      “……不疼。”

      “说谎。”白谨言的指尖沿着疤痕的走向缓缓划过,“这么深的伤,怎么会不疼?”

      傅君卓没说话。

      白谨言也不再问。他收回手,重新躺下,背对着傅君卓,轻声说:“以后练剑,小心些。”

      傅君卓没有动,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他僵直的影子。

      很久很久,他才缓缓穿上外袍,转过身,看向榻上的人。白谨言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又睡了。

      但他知道,他没睡。

      他只是……不想说话。

      傅君卓站转身,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如水。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师尊刚才碰了他的伤。

      那么轻,那么凉。

      却比任何刑罚都疼。

      疼得他几乎要哭出来。

      但他哭不出来。他的眼泪,早在三百年前流干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这满腔无处安放的、扭曲的、疯狂的爱。

      和恨。

      他分不清哪个更多。

      或许,早就分不清了。

      —

      第二天清晨,血鸢送早饭时,白谨言站在窗前,背对着门。

      “仙君请用膳。”血鸢将托盘放在小几上。

      白谨言没回头,只是问:“他呢?”

      “帝君在梅林。”

      “伤好了?”

      “已无大碍。”

      白谨言不再问。他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开始吃饭。吃得比往日多些,一碗粥见了底,小菜也夹了几筷子。

      血鸢站在一旁看着,等他吃完,上前收拾碗筷。收拾完,她端起托盘,转身要走。

      “等等。”

      血鸢停步,回头看他。

      “把灯点上,屋里太暗。”

      血鸢愣了愣,随即应声:“是。”

      她走到墙角,将那盏琉璃灯点燃。鲛脂燃烧,散出温暖柔和的光,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白谨言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书卷,就着灯光看起来。

      血鸢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门合上后,白谨言放下书,走到东墙那扇窗前,推开一掌宽的缝隙,往外看。

      梅林深处,傅君卓果然在那里。

      他站在那株老梅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残存的几朵花,一动不动。晨光透过稀疏的梅枝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很美。

      也很孤独。

      梅林里,傅君卓站了几个时辰,直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才缓缓转身,往回走。

      路过那株老梅树时,他停下脚步,伸手折了一枝半开的红梅。花很香,香气浓郁得发腻。

      他拿着那枝梅,上了顶层。

      推门进去时,白谨言正坐在书案前。琉璃灯还亮着,烛火在他脸上跳跃着。

      傅君卓走到书案前,将那枝梅轻轻放在案上。

      白谨言抬眼,看向他。

      “梅开了,折一枝给师尊看看。”

      白谨言看着那枝梅,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花瓣柔软,带着晨露的湿意。

      “谢谢。”

      两个字,很轻,傅君卓却浑身一震。

      他盯着白谨言,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融化。

      “师尊……”

      “嗯?”

      傅君卓看着白谨言,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枝梅,看着这间被烛火照亮的屋子。

      “师尊,我们……能不能就这样?”

      白谨言没说话。

      “就这样。我不锁你了,你也不走了。我们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不好?”

      白谨言看着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我答应你,再也不锁着你,再也不逼你了。你想看书就看,想走动就走动,我每日来看你,给你送饭送药,陪你说话……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是帝君,我是仙君。你是弟子,我是师尊。因为这些,所以不可能。”

      傅君卓的眼睛慢慢红了。

      “那如果我不要这些身份呢?如果我不是帝君,你也不是仙君。如果,我们只是傅君卓和白谨言呢?”

      白谨言摇了摇头。

      “从你我是师徒那一刻起,就不可能了。”

      傅君卓胸腔里刚刚融化一点的东西,又重新冻成了冰。

      比之前更冷,更硬。

      他缓缓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我明白了。那师尊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推门出去。

      白谨言坐在书案前,看着那枝半开的红梅,伸手将梅枝拿起来,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很香。

      也很短暂。

      —

      惊蛰过后第七日,傅君卓离开了孤岛。

      走时天还没亮,海雾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

      血鸢和十二红衣卫候在西岸,十二艘玄铁战船在雾中若隐若现,船首的破阵法阵发出幽蓝的光,将雾气逼退三丈。

      傅君卓站在船头,黑袍猎猎,金冠束发,腰间那柄暗红色的剑安静悬着。

      他回头望向观月台最高处,那扇窗黑着,师尊还没醒,或者醒了,但不想点灯。

      他凝视了很久,直到战船驶出雾海,那座孤岛缩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才缓缓转过身,面向前方渐亮的天光。

      “帝都情况如何?”他开口。

      血鸢躬身立于侧后方:“回帝君,半月前前东海妖族犯境,已被左将军率军击退,斩首三千。但南境七十二城联名上书,说今年春汛异常,请求减免赋税、开仓赈灾。”

      “准。”傅君卓说,“另拨三百万灵石,加固堤防。”

      “是。”

      战船破浪前行,速度极快,晌午时分便抵达大陆东岸。码头早已戒严,黑压压的帝君亲军列阵以待,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傅君卓下船时,数万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山呼:“恭迎帝君!”

      声浪震天。

      傅君卓没看他们,径直登上早已备好的玄铁车辇。车辇无马,由八名元婴期修士御空驱动,腾空而起,驶向百里外的帝都。

      车辇内宽敞奢华,铺着雪驼绒毯,焚着沉香。傅君卓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背上的伤还没好透,他有些疲惫。

      一个时辰后,车辇驶入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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