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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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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外,傅君卓站在白玉阶上,看着文武百官像退潮一样散去。这些人的心思他清楚——怕他,又得靠着他。
三百年了,早习惯了。
“帝君。”左将军走到他身侧,脸上那道疤在阳光下更显狰狞,“三千玄甲军已在西校场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傅君卓点点头,没说话。
他往殿里走,左将军跟在身后半步。走了几步,傅君卓忽然问:“老左,你跟朕多少年了?”
左将军愣了愣:“二百八十七年。”
“记得这么清?”
“记得。”左将军说,“那年帝君刚从血煞宗归来,浑身是血,在乱葬岗捡到属下的。属下当时只剩半口气,肚子上被妖族掏了个窟窿。”
傅君卓笑了:“朕记得。你那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抓着把断刀要跟朕拼命。”
“属下那时以为帝君是妖族变的。”
两人走进内殿,侍从奉上茶。傅君卓没喝,只是看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看了很久。
“老左,你说朕这些年……是不是错了?”
左将军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他抬头看傅君卓。帝君坐在那里,黑袍金冠,脸色苍白,眼睛望着某处,不像在问他,倒像在问自己。
“帝君指哪件事?”他小心翼翼。
“所有事。杀人,平叛,建这帝朝,还有……”他顿了顿,“囚着师尊。”
左将军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个送命题。说错了,脑袋要搬家。可说对了,什么叫对?帝君做的事,哪件能用对错衡量?
“属下不懂这些。”左将军最终说,“属下只知道,没有帝君,这天下早就被妖族啃光了。百姓能种地,商人能行商,孩子能在夜里睡觉不用怕被叼走,这都是帝君杀出来的。”
然后,他补了一句:“至于仙君……属下更不懂。但属下知道,帝君心里苦。”
傅君卓看着他,笑了:“苦不苦的,也就那样。去准备吧,明日卯时开拔。”
“是。”
左将军退下了。傅君卓一个人坐在殿里,看着窗外的天光一寸寸移过地面,最后变成一片昏黄。
他在想葬剑谷里那截桃木枝。
在想白谨言现在在做什么?看书?看海?还是像他一样,坐在那儿发呆?
他忽然很想回去。
就现在,立刻,马上。推开那扇门,看看那个人,哪怕只是一眼。
可他不能。
他是帝君。肩上扛着二十万将士的命,扛着整个天阙帝朝,扛着这片好不容易太平了三百年的人间。
他得去东海,把烛阴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天阙城门上。得让那些妖族知道,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然后……然后他才能回去。
回到那座孤岛,那栋楼,那间屋子。
回到那个人身边。
哪怕那人还是不理他。
哪怕那人还是说“不在乎”。
他也得回去。
因为那是他这三百年,唯一的念想。
像根钉子,钉在心口。拔出来会死,不拔出来,就一直疼。
他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背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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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蛟滩,三日后。
这地方名字起得好——恶。不是一般的恶,是那种黏糊糊、湿漉漉、带着海腥味和腐烂味的恶。
滩上全是黑色的淤泥,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小腿。淤泥里混着白骨,人的,妖的,分不清了,都被泡得发胀发白,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傅君卓站在滩边一块礁石上,看着前方。
前方三百丈外,就是妖族的营寨。密密麻麻的帐篷,像一片长在淤泥里的蘑菇。营寨中央筑着座祭坛,三丈高,用白骨垒成,坛顶燃着绿油油的鬼火。
烛阴就在那儿。
隔着三百丈,傅君卓能看见他,人身,蛇尾,满头白发,脸上爬满黑色的咒文。此刻他正站在祭坛上,双手高举,对着月亮念念有词。
“帝君。”左将军低声说,“他在召唤。”
“召唤什么?”
“不知道。但探子说,这几日滩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夜里能听见地底下有东西在爬。”
傅君卓笑了:“那就让它爬。爬出来,朕一起砍了。”
左将军不再说话。他知道帝君的脾气,疯起来,十头龙都拉不住。
傅君卓从礁石上跳下来,踩着淤泥往前走。玄铁战靴踩进泥里,“噗嗤噗嗤”作响。
三千玄甲军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像一群铁铸的鬼。
昨晚,血鸢和十二红衣卫奉帝君之命,已返回孤岛布防,以防天枢率上清界众人趁机来犯。因此,他们并未在此处现身。
走了百来步,妖族那边有了动静。
营寨里涌出黑压压一片,不是人,是妖。奇形怪状,有的长着鱼头人身,有的八条腿像蜘蛛,有的浑身覆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的是三个妖将。
一个虎头人身,提两把板斧。一个背生双翼,爪如铁钩。还有一个最怪,没有脸,整张脸就是一张嘴,嘴里密密麻麻全是牙。
“傅君卓!”虎头妖将吼道,声音像打雷,“你还敢来?!”
傅君卓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淤泥没过小腿,他没停。腥臭味扑鼻,他没停。对面三千妖兵咆哮着冲过来,他也没停。
直到双方相距十丈时,他才停下。
然后抬手,拔剑。
剑出鞘时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暗红色的光,在夜色里一闪。
下一瞬,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虎头妖将,脑袋飞了起来。
血喷出三尺高,在月光下绽成朵红花。无头尸体又往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砸起一片泥浆。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妖族那边,所有妖都愣住了。他们没看清那一剑是怎么出的,没看清傅君卓是怎么动的。他们只看见光一闪,然后虎将军的头就没了。
傅君卓甩了甩剑上的血,看向第二个妖将,那个背生双翼的。
“到你了。”
双翼妖将尖叫一声,振翅飞起,爪如铁钩,直扑傅君卓面门。
傅君卓没动。
他只是等那爪子离他还有三尺时,才抬剑,一挑。
又是暗红色的光一闪。
双翼妖将的两只爪子齐腕而断,掉在淤泥里,还在抽搐。他惨叫着往后退,血从断腕处狂喷。
傅君卓皱了皱眉。
“吵。”
然后抬手,又一剑。
这次削的是翅膀。两只翅膀被齐根斩下,妖将摔在泥里,扑腾着,尖叫着,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鸡。
傅君卓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胸口。“闭嘴。”
脚下一用力,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妖将瞪大眼睛,嘴里涌出血沫,终于不叫了。
傅君卓收回脚,看向第三个妖将,那个没脸的。
那妖将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从那张大嘴里挤出来,含糊不清。
傅君卓笑了。
“朕不是东西。”他说,“朕是来杀你们的。”
话音落,剑又起。
这次不是一道光,是千万道。暗红色的剑气铺天盖地罩向妖族阵营。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下雨般往下掉。
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混成一片。
傅君卓站在那片血色地狱中央,黑袍猎猎,脸上面无表情。他只是挥剑,一剑,又一剑,像在切菜。
切了约莫一刻钟,妖族死了一半。
剩下的开始逃。往营寨里逃,往海里逃,往任何能逃的地方逃。
傅君卓没追。
他收了剑,看向祭坛。
烛阴还在那儿。从头到尾,他都没动,只是看着。此刻见傅君卓看过来,他才缓缓开口:“傅君卓,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疯。”
傅君卓没说话,只是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祭坛。
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现在已经没到大腿。但他走得很稳,血和泥混在一起,黏在黑袍上,沉甸甸的。
走到祭坛下时,他停下。
抬头看烛阴。
烛阴也低头看他。
四目相对。
“你在召唤什么?”傅君卓问。
“你猜。”烛阴笑了,脸上的咒文扭曲蠕动着。
傅君卓也笑了。
“朕不猜。朕直接砍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话音落,人已起。
不是飞,是跳。一跃三丈高,剑如血色长虹,直刺烛阴心口。
烛阴没躲。
他只是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傅君卓一握。
“缚。”
一个字。
傅君卓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像有无形的锁链缠上来,勒住他的四肢,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停在半空,剑尖离烛阴的心口只有三寸,却再也刺不进去。
“咒术?”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烛阴说,“专为你准备的。三百年前,你杀我兄长时,我就开始准备了。”
傅君卓想起来了。
三百年前,他杀的第一个妖族大将,好像确实是条蛇妖。当时那妖将临死前诅咒他,说会有人来报仇。
原来在这儿等着。
“准备了三百年,”傅君卓笑了,笑容有点扭曲,“就这点本事?”
烛阴脸色一变。
下一瞬,傅君卓周身爆出一团血光。
不是剑光,是血。从他毛孔里渗出来的血,像一层铠甲裹住全身。那无形的锁链在这层血甲上“咯吱”作响,然后——崩断。
傅君卓落地,踉跄了一步,但很快站稳。
嘴角有血渗出来,但他不在乎。
“还有吗?”他问。
烛阴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摇头。
“没了,我杀不了你。”
“那朕杀你了。”
傅君卓提剑上前,一步,两步,三步……
祭坛突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