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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潮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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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准备完,明年夏天过去,谢芸就该和齐颂徽告别,变成彼此的前任。
“你好像很在意这些没所谓的仪式感。”
她捻掉了素戒上的粉花瓣,“我反而没期待。”
齐颂徽捡了片茶杯里的茶叶,放进嘴里嚼,尝到一丝涩甜,尽管不太明显。
这时包厢门开,大伯夫妻二人进来,说已经找过厨房,这就上第一道菜。
精雕细琢,清汤寡水。
满桌都是粤菜,谢芸食之无味,一连喝三杯清酒,还要喝第四杯,她的手腕被大伯母拉住。
“这一杯,你和我喝吧。过去十多年可能我对你不算照顾,只希望以后你还拿我当自家人。”
大伯母慷慨激言,听起来却比一阵风还轻飘。
谢芸心想,十几年的苛责,怎可能一笔勾销?何况这两口子往后还要趴在谢家吸血,想想她就浑身不爽。
她用另一只手端酒杯,直接倒在地上。
哗的一声。
随着她这一泼,大伯母的脸色又是一拧。
还是大伯更懂得变通,出面替谢芸解释,“这一杯是敬天上的母亲!应该的,应该的。”
一听这话,大伯母也和气起来,“对对对,希望老人家在天之灵,继续保佑咱们谢家!”
谢芸看看大伯母双手合十,虔诚地闭起眼,心头的怒火再控制不住。
但她明白为这样的人动怒,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人并不可能体谅她的难过,言行也不会有改观。
她喝下肚的三杯酒开始上头,脑袋有点犯晕,往齐颂徽的肩膀靠去,“我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就走,”齐颂徽的手揽到她另一侧的肩,对大伯夫妻说,“今天到此为止,不用送。”
大伯夫妻跟着起身,没敢忤逆齐颂徽的要求,站在原地目送他俩离开包厢。
谢芸脚步乱了,齐颂徽让她抱着他的腰,她做不到,双手懒懒垂着,每走几步就往地上蹲一蹲,齐颂徽干脆背起她下楼。
“老公,你能不能让谢司书快死点……”
“定罪是司法系统的职责,我只能提供证据,鼓励受害者站出来,其他的,我做不了。”
齐颂徽小声回应她,背着她走出店门,引得大厅不少客人回头瞩目。
大概因为睡着了,谢芸没再说话。
齐颂徽背她回车里,放她去后排躺下,忽然她坐起来,说忘了拿包。
“东西不能丢。”
“我去拿。”
回包厢,大伯夫妻还没走,见齐颂徽进门,赶紧一脸严肃起身。
齐颂徽指了指落在椅子上的布包,大伯母跑去取来交给他。
“其实今天还有件事,我忘了和谢芸讲。”
齐颂徽把包口往内折,隐约摸出里面有白瓷云朵,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以及其他零碎的杂物。他没想到谢芸这样珍视那只白瓷云朵,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他看向谢家大伯母。
大伯母摸摸鼻子,“她堂哥现在出事了,但他丢了十几个孙子给我们养,这笔生活费……不是小数目。”
齐颂徽挑了下眉,“有什么是我和谢芸能做的?”
大伯母眼睛一亮,“那丫头手里有几十——”
“咳!”
大伯打断大伯母,过来扯她的胳膊,怒声怒气,“你现在讲那个,合适吗?快闭嘴。”
大伯母红着脸,“为什么不能说?那钱本就不该是谢芸的!你不怕她真把钱全捐了?!”
“捐?捐什么?”
齐颂徽捕捉到关键,略有诧异,他第一次听说,谢芸手上有谢家的钱。不过‘全捐’这种决定,倒是很符合谢芸的性格。
“是她奶奶过世留下的遗产,一共几十亿呢!”
大伯母的嘴没被堵住,一口气讲出来。
大伯顿时扶额,对齐颂徽道歉,“家丑外扬,让你笑话了。”
“没事,”齐颂徽来了兴致,但他感兴趣的点在于谢奶奶对谢芸的袒护和偏爱。
他还想起六月时,谢芸曾经问过他一个奇怪的话题——‘分出几十亿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看来,那时谢芸就拿到这笔遗产,她想不通谢奶奶这样做的原因。
“这笔钱是谢芸的,现在她是谢家的话事人,你们想拿钱,找她商量,找我是没用的。”
齐颂徽分得清轻重,表面说些客套话。
大伯母却急得跺起脚,“可齐总才是真正掏钱的人,她只是你老婆,肯定要听你的。”
齐颂徽收起亲和,脸色变得肃然。
“那你想错了。我这人,一向按规矩办事,谢芸是第一股东,在谢家的遗产处理问题上,她有绝对的话语权。恕我失陪,谢芸还在等我。”
说完他走出包厢。
“怎么办?没有钱,司书只能等死吗?”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找齐颂徽!他是谢芸的老公,难道不维护谢芸?你笨死了……”
“不行!谢芸那死丫头凭什么傍上齐家?她有什么本事?”
“听司书说,谢芸大学时就和齐颂徽在一起,谁知道谢芸有什么哄男人的本事。”
“啊!我不接受!事情肯定还有余地,我可怜的司书啊!你快想办法救救儿子!”
身后,谢家大伯母对大伯吼叫,掀翻桌子,动静震天,都与齐颂徽无关。
齐颂徽回车里,把包放在谢芸怀中,看她抱着包脸上浮笑,轻轻摇头。
他走到前排开车,却见大伯追了过来,气喘吁吁似有话要问。
“还有事?”
齐颂徽双手后背,从车边走开,不想吵到车里的谢芸。
“您是聪明人,我不绕弯子了。想问问,谢芸怎么和您认识?又是在哪儿认识?她接近您,真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吗?不知道您怎么想。”
大伯走在后面,话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停车场空气里十分刺耳。
齐颂徽回头看他,平静地问,“你知道什么?”
大伯摇头,“只是怀疑其中有问题。谢芸这孩子,我看着她长大,很清楚她性格。她连我都懒得搭理,怎可能费尽心力讨好接近一个男人?当然,我认为齐总有资本让女人疯狂,但这种事放在谢芸身上,就不对劲!她一定有目的!”
齐颂徽眉头微皱,‘你觉得谢芸不是因为爱嫁给我?’
大伯猛点头,“对,你看她平时不爱笑,不爱打扮,上班了也只用廉价的布包,活得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齐颂徽抬手。
大伯闭嘴,低下头,“是我多言了。”
“知道是多言,以后别再犯毛病,记住了。”
齐颂徽转身,拉开车门,启动车子离开。
进入主干道,街灯绚烂,属于深城的夜幕才刚刚拉开。
齐颂徽在红绿灯前停下,从后视镜看后排的谢芸,她睡得沉,只有肩背随着呼吸起伏。
大伯说,她接近他嫁给他,是有目的的。他虽然不愿相信这种猜测,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她不是,但他不能完全否认。
疑虑似一枚种子,早在很久之前就种在了齐颂徽的心里,现在慢慢发了芽。如果他不及时铲除,它很快就要破土而出,迅速长大,成为他和谢芸之间感情最大的障碍物。
手机震动,谢家大伯发短信,请他不要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简直可笑。
这个提醒的作用,与其说是希望齐颂徽忘记,不如说是想加重他的怀疑。
齐颂徽靠边停车,花了点时间回复谢家大伯。
【除了过世的奶奶,谢家还有谁和谢芸走得近?】
大伯客套一番:【我们家人都很关心她,但她性格孤僻,不合群,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不能只怪我们。】
齐颂徽不耐烦,【回答我的问题。】
大伯:【据我所知,奶奶身边的乳母也和她很亲近,尤其是高考过后,我母亲生病住进江城疗养院之后。】
对于江城疗养院,齐颂徽有深刻的印象。
他在那里第一次见谢芸,至今还记得她看着他时的眼神,清澈见底,干干净净,像晴天放在掌心的透亮水晶。
齐颂徽打字:【乳母叫什么?现在在哪?】
大伯:【叫陈静,我母亲过世后,她离开了谢家,现在江城疗养院。八十多岁,身体很差,不知还在不在世。】
齐颂徽看完收起手机,后排谢芸翻了个身,怀中的包滑脱了手,白瓷云朵滚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绕进后排,帮她收拾起来,重新放到她手中,看月色掩映她的静颜,内心无法平息。
她瞒他的秘密,到底和谁有关?
那个被她念念不忘的‘si’,到底是谁?
她抱他吻他的时候,到底透过他怀念了谁?
或许谢家年老的乳母知道一些内幕吧。
齐颂徽点开备忘录,把十月去江城的行程多加一项。
再看以前的记录,已经存了不少谢芸的喜好。
比如,她不高兴时喜欢食甜,喜欢萝卜牛腩里的萝卜,以前喜欢雪片莲,现在喜欢弗洛伊德玫瑰;领证日是7月9日,她希望在公司和他装陌生人;喜欢造型简单的一字夹、舒服的布包、衬衫、菱格纹袜子……
最后一行,写着那个最令他介怀的‘si’。
他越来越确认,谢芸把他当成了‘si’的替身,而‘si’是她无法拥有的爱人。
可是,知道这些的他,多不争气,居然对她生不起恨意。
车开进别墅,停在楼门前。
齐颂徽见林姨迎出来,直说谢芸喝多已经睡熟,林姨笑说,让他直接抱她上楼。
正说着,谢芸自己从后排下来,晃晃悠悠站住,“别听他瞎说,我没醉。”
齐颂徽看她快倒下,捞过胳膊横抱起来。
林姨去车里拿谢芸的布包,跟着进门。
“这车是不是叫豚?前面那只海豚好可爱!我儿子讲,历汉汽车的交互模块做得不错,很多年轻人喜欢它。”
“其实一般。”
谢芸含含糊糊搭话,眯着眼睛,“我们乘云的交互模块更好!”
齐颂徽到了客厅,谢芸伸手要喝水,他只好先放她在沙发上。
“乘云?这名字,有点土。”
林姨接住齐颂徽倒来的水,喂给谢芸喝。
谢芸推了推杯沿,“真的很土吗?”
林姨没说话,看看同样沉默的齐颂徽。
齐颂徽过来坐在谢芸身边,“取名的又不是我,你们看我也没用。”
谢芸喝掉半杯水,手搭住齐颂徽的脖子,“不是你,难道是刘义林?我明天找他改一个,名字土气要影响销量。”
齐颂徽抱她起来,往二楼走。
“改成拟云,可以吗?”
谢芸叫林姨拿包来,“这名字有什么寓意?”
她探头,看了看包里的物品。
齐颂徽用背顶开卧室门,没放她下地,朝浴室走,“云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无法抓住她,无法了解她,只能用我的方式模拟她的心。”
他把她抱到洗手台上,让她靠着大镜子。
她没了平日的正形,歪歪斜斜地坐,没开灯,客厅的昏光投射在镜子里,再照进他的眸中。他手肘撑在台沿,低头看她微翘的唇,闻到她呼出的酒香,感觉自己也微醺了。
“在你眼里,我这人很奇怪吧?”
谢芸垂着眼皮,伸脚尖,踩他的膝盖。
“哪里奇怪?”
他扯掉了她穿的菱格纹袜,光脚触感来得直接。
眩晕中,他好像在她耳边说了很多。
她不想分神听,只记住一件事,他请她准备给周西玥的结婚礼物。
“你得告诉我,周西玥喜欢什么?”
她懒在他肩上,指尖染了他的汗,等待潮水退回去。
“哦,周西玥喜欢苏维轻。”
齐颂徽说,“从高中就喜欢。”
谢芸不免一惊,“你知道他们互相喜欢?那你和周西玥订婚,不是自愿?”
齐颂徽拿了睡裙给她,“我父亲的决定,我无法拒绝。如果没有那次订婚,我们的纪念日原本该在5月20。”
他的吻又落下来,谢芸心不在焉。
她躲开他,看他眼中闪过几丝惊讶。
“齐颂徽,别讲得那么深情。我四年前打听过,你喜欢甜的乖的,也许那四年我装得很好,骗过了你,但你不可能喜欢真实的我。”
他看着她,仿佛听见全世界的雨,落在了全世界的草坪上。
良久,他问她,“你找谁打听的?谁说我喜欢甜的乖的。”
他怎么不问她为什么打听。
他在意的只是她打听错了,这叫她如何接话。
第二轮海潮淹过来之前,谢芸的大脑高速运转,“你管我从哪儿打听,我就是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