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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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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犹未了,季千里便只见眼前一条暗影晃过。
定睛看去,身侧哪还有鬼面身影?反是数丈之外,二影已作一团。
“……施主,师傅,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脑中囫囵闪过方才之事,他倒吸口凉气,“施主,你不是来救人的么?你怎么骗人?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护国寺素日不理江湖争斗,然佛祖座下有金刚守护,寺中亦要武僧护得安危。可惜季千里自幼只管念经,对习武一窍不通,此时只觉眼花缭乱,如风卷,如尘漫,看尚不分明,何谈近身?
他没头苍蝇般东跑西劝,“施主,别打啦!师傅,你也别打了!”
二人自不理他。
顷刻之间,和尚使出浑身解数,虽无兵刃在手,一双肉掌却作刀、勾、斧、鞭,一时砍、挑、斫、抽,一招一式快如闪电,恍然泛着寒光,通通朝那鬼面腹、双、颈、头等最致命地方攻去。
季千里劝他们不动,急得没有办法,陡然间想起空空大师平日训人模样,板起脸孔,“你……你们再不住手,我便要叫来巡逻僧了!”
“且慢!”那和尚却高呼一声。
此人原功高,因此初听一个年轻男子来犯,也只稍惊慌,留下季千里,是寻个见证。
耳听他喊出一声,抽空看来一眼。季千里与他目光相触,忽地看清他右手竟非皮肉,而是一柄金钩做就,又见他双目赤红,好似要食人一般,不由生出些微惧意。
“……小师傅,你先等等。你一走,贫僧就说不清了。”
那和尚心一定,要速战速决,招愈狠。
那鬼面却似一笑,身影飘荡之间,“好贪的和尚,小师父,你再不走,在下可要当着你的面犯下杀孽啦。”
话音刚落,招接招进,那和尚连接两招,心生不妙,一张大光脸竟似送上门去给人打,片刻鼻也青、脸也肿,“你……”
且战且退,想再逃,可恨鬼面一派游刃有余,实已将他封得密不透风,退无可退,只能一味强撑着挨打。禁不住一声粗喝,“臭小子,你是哪方神圣,你想娶姓秦的小贱人,也不怕没命消受——你懂不懂规矩,敢闯到这地方杀人!”
那人闻言只笑,“这是什么地方?保得住你不死?”
那和尚目光一狠,动作愈急快猛狠,又朝季千里扫来一眼。
季千里本怕二人伤亡,听其言语更不敢离开,忽感一阵狂风卷至,似要将他拖入,却又一股更烈风暴横来一挡,把那格偏。
“还不走?”耳边一声。
立刻道,“我不走,施主,你也别打了!你已犯了我慢、妄语之过,若再犯杀孽,佛祖会……”
“噗——”
忽然他颊边一凉,伸手去摸,摸得一手黏腻。
低头一看,那和尚摔至脚边,似力太大,还朝后滚了滚。
和尚撑地后挪,血衣拖出一道粗粝血痕,忽一顿,见那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眼微一转,强自道,“和尚不想杀人,你若再不住手,我也只能……”
鬼面掌心聚气,一掌送出。
心知这一掌下来必是头颅碎裂、再无生机,电光石火的一瞬,和尚不作多想,伸出金钩;不想抓了个空——
一道红影矮身扑来,反身挡他身前。
那鬼面动作微顿,却已来不及回掌,强收一半,真气倒冲肺腑,另一半被硬生生扭转,推向禅房墙壁,才未将掌下之人一劈为二。
挡在和尚身前的季千里只感劲风扑面,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又听“砰——”一声巨响,禅房侧墙穿出一个面盆大的黑洞,生凿出壁中碎土,霎时间四溅开来,落在三人脸上、身上。
一丝血线从鬼面唇角轻轻滑落。
那人居高临下,阎罗般睨着他,声更似从冰窖中传来,“滚开。”
季千里摇头。
那人气极反笑,“小鬼,你真当我不杀你?”
“施主今日若定要杀人,便杀我罢。”季千里抬头与他对视,此时反不觉害怕。
那和尚窥见生机,虽兀自诧异,利爪却迅速失了威力,一只手紧抓住他衣衫,“小师父救命!”
季千里看着那鬼面。
“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师傅已行悔过,你也将他伤得很重……”
“你可知他做过何事?”
季千里摇头,“回头是岸。无论他做过什么,今日既已剃度受戒,佛门已为他敞开,他必余生都为此忏悔赎罪,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师父。”那人听声年纪也不甚老,却像在听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胡扯,定要教他明白些道理,“倘若一个人为奸杀你妹子不落痕迹,便一把火烧了你满门百余口,甚连你家中一只看门狗也不曾放过,如此十年如一日,未有丝毫手软心软,却只等事迹败露——被官府通缉、为江湖追杀那一日,方称悔过,愿入佛门忏悔;小师父,这般忏悔,你可还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季千里一怔。
“哦,这十年来,此人杀一个,便杀全家,一共奸杀二十二个少女、灭了三百零六口人。”
“放你娘的狗屁!”
生死之间,那和尚竟忘了白日方受过的戒,破口骂道,“你夜闯佛门杀人,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小师父莫信他,此人不过为了姓秦的小贱人一句胡话,便要赶尽杀绝,老……和,和尚我从前的确作了些孽,可现已改过自新,便是真犯下大奸恶,今日经过那皈依之礼,官府尚且管不了此事……”
……是了,行了皈依之礼,正如一道免死金牌,官府不管,江湖不管,从此便只安心修佛了。
片刻,季千里轻声道,“师傅放心,我不会看着这位施主杀你。”
他跪坐在地,那挡在和尚跟前的、还未长成的少年背影看来十分纤细,白皙面颊落了许多碎土,青丝微乱,看来甚是狼狈。
然而无论是他面上神情还是张开手臂都甚泰然,仿佛他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而是身怀绝世武艺的高人,那双细长的、眼角微挑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鬼面人,似已下定决心,要杀背后这人,便先杀了自己。
和尚闻言反一愣,目中微一动,又冲鬼面人道,“臭小子,你假仁假义,这位小师父却是真慈悲心的活菩萨!他可是甘愿代和尚受过!你若定要杀人,你便……哼哼。”
他哼哼着和鬼面相对,眼却朝季千里瞟了几眼。
鬼面垂眼,“你要看他改过自新?”
季千里点头,“没错。”
鬼面冷了半晌的唇角声音,倏地化作一个笑容。
这一笑只让二人脊背一麻,几乎同时咽下一口唾沫,和尚心中一声糟糕,小和尚还是保不了命!
还未寻机再逃,便听一声,“好,你便看他改过自新罢!”
一阵风掠过,鬼面已不见。
禅房中,烛泪淋漓。
季千里率先反应过来,翻身而起,将受伤和尚扶到墙边靠下,“师傅,你快坐下。”
眼见和尚坐稳身,合双目,手足相抵,气息渐得平稳,柱香.功夫后,一股白气从秃顶徐徐散出,他更哇地吐两大口浓血,那惨白脸色方恢复了些血气。
“师傅,你没事罢?”
和尚微张眼,“多谢小师父,贫僧已无性命之忧。”
季千里听他声气虚弱,想到方才二人险些丧命,也后怕,“好在方才那位施主心存善念,未在佛门犯下杀戒。”
和尚道,“小师父可识得此人?”
季千里摇头,“你也不认识他?”
和尚似想说什么,又禁不住咳嗽。
季千里见他难受得厉害,站起身来,“不好,我还是去找人来瞧瞧师父。想是此间偏远,巡逻僧听不见,今夜之事,也需得告诉上师……”
“哎哟——”那和尚忽然呻.吟一声,“小师父别走……”
季千里忙又蹲下,“你怎么啦?”
和尚手捂腹部,面露痛楚,“你帮贫僧瞧瞧肚子,我这肚子,是不是被他打穿了?”
季千里不疑有他,掀开他衣物。
的确青肿一片,腹部却无伤口,正疑惑,忽见一只金钩手从前方伸到眼下,不待明白,脖子却又一紧——
“!师——”
窒息再度传来。方才还呼痛不已的和尚蓦地变了个人,将他扑倒在地,挤眼勾唇,流露出难言兴奋,“嘘,别喊,别喊……”
季千里喊不出,一只手鹰爪般擒了他,只留了他最后一口气喘。
挣扎着敲他手,然此人虽受重伤,要制住他却易如反掌,一霎时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竭力咬住嘴唇才未昏死过去。
那和尚一手握住他脖子,另一只金钩却自他脸颊向下轻抚,口中道,“小师父,你可真是个好和尚,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我,真是个慈悲心的活菩萨,天生的秃驴……你这样为我,和尚怎能不疼你……”
季千里瞪直眼眶。
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本能想要吸气,几番手脚并用,全力推搡,那和尚身躯却不知多么魁梧,只沉甸甸压着他。
金钩滑下他捂得严实的衣领,稍一挑动,红衣破开,露出身前白嫩肌肤,和尚脸上兴奋之色更甚。
“……老子憋在这寺里做了两个月缩头乌龟,他娘的,别说摸女人,连味儿都没闻着一个……不想这秃驴寺里还有你这般绝色小师父……嘿,这一身皮肉真比雏儿还要细嫩……好哇,老子从前怎么不曾见过你……”
“咳……咳……”
那和尚又道,“小和尚,你怨不得老子,小贱人不死心,老子留下也不安生……你既撞了上来,老子正好教你破破淫.戒……你小子只怕还没尝过这滋味儿吧?哈,你可得多谢姓赵的,你若尝过,便知做鬼也不冤枉,为它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不堪入耳之言断断续续落入季千里耳中。他被掐得昏昏沉沉的,只觉一只铁手摸来摸去,更有粗糙触感在耳颈间一阵乱拱,拱出一阵臭烘烘的热气,熏得他几乎呕吐。
——“你便看他改过自新罢!”
迷迷糊糊间,那金钩寒气探至腰间,冰得他一颤。恍惚又听见那鬼面临走所言,心头竟涌上委屈:这人当真只为躲避祸端皈依么……他怎能骗过寺中师父?怎么又教那鬼面人说中了呢……难道我今晚真要死在这……他在做什么,干什么要这样……
他挣扎的手渐垂下,眼也逐渐阖上。
当意识涣散至无明,倏地,他好像又听到什么声音。恍惚顶上身躯一挺,压住他的重量变得更沉了。
他猛睁开眼。
“咳咳咳咳……”
急急咳喘半响,原是颈间松懈。
伸手却依旧推不动,又抬起眼来看他。和尚僵硬着身子,双目瞪得奇大,亦直勾勾望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定住了,嘴唇还像方才那般兴奋大张着,却没再发声。
禅房陷入死一般沉寂,衬得屋内“滴答”之声清晰非凡。
“滴答”“滴答”“滴答”。
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开。
季千里抬手摸了摸脖子,满手鲜红,粘腻,瞪大眼,目光又移上滴落源头。
头顶和尚颈间被开了个泉眼似的。
不断有新血涌出,细密密滴落下来——那粗壮的、青筋绷起的脖颈上头,不知何时已被鬼面插了个对穿。
禅房门大开,寺中安静如斯,似只能听见他一人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