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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顾晓梦（八）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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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一睁开眼，便觉得生命似乎全然不同了，充满了生机和力量。此前的二十三年，我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生命虽然是全新的，灵魂却是腐朽的。这具年轻的身体虽然有力，那个苍老的灵魂却迟迟不愿意去启动它，在没有找到那把能化腐朽为神奇的钥匙之前，宁愿一直沉寂，免得失望痛苦。
而如今，那把钥匙终于出现了，她——李宁玉，犹如一盏明灯，在我的面前闪耀，照亮了我的现在和未来，让我终于感知到了今生活着的意义。过去所有灰败的、颓丧的、残酷的、绝望的情绪，在她温柔、暗含期许的眸光中，都一扫而空，这个躯体如同重新启动了引擎，马上要如离弦之箭射出，去追赶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与她共赴我们的未来。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绝顶优秀的人，站在行业的巅峰，而我一直都在追赶她，想要成为她。虽然她不曾对我说过太多，但从她为我所做的一切，苦心孤诣规划的发展路线，从她充满鼓励的目光中，我也读懂了她的心。我会踏着这条她为我开拓的路，全力冲刺，将来，我一定要成为足够配得上她的人，好让她在世人面前可以毫无愧色地宣布，我就是她选择的终身伴侣。
所以一跳下床，我就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嘀嘀哒哒地飞速运转了起来。花了一整天时间，把Muller教授及其团队的论文都看了一遍，包括李宁玉硕博、博后期间发表的几篇相关的论文，也查阅了近年来其他领域相关的一些文献。3D打印重建器官或组织，在其他学科已经取得了显著进展，比如人工关节、软骨、血管等，但这些组织的构成相对单纯，没有视网膜那么精细复杂。视网膜的厚度只有200-300微米，其中还包含了十几层结构，多种神经细胞，如何构建这么精细的结构，并且让其具有生物学活性，在机体内部能够发挥生理作用，并且可以长期维持其存活，这些都是极具挑战难度的。
等到我冥思苦想，终于对实验形成一个初步构想的时候，才发现天色都已经黑透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着发出抗议，头晕脑胀的，还有了点低血糖的症状。赶紧下楼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和麦片冲了，放进微波炉里转转，就开始狼吞虎咽。
所幸我爸妈对我从小就是一个放养的政策，从不强求我什么，叫我吃饭我没理睬，见我是在发奋用功，更是没有来打扰我。这时我妈听见动静走进厨房，看我正在干麦片，于是不无气恼地说我：“梦梦，大年初一的，看你这一天忙啥呢，饭也不知道吃。现在饿了？吃什么麦片啊，没营养。妈给你留了好吃的，你等等，我给你端出来。”
我实在饿坏了，紧着麦片再吃了两口，稍缓缓，才对我妈说：“妈，我最近学习任务很重，初四就要回学校和导师汇报实验方案，等过完年，一开学可能就要去德国待半年做实验。”
我妈忙碌的手顿了一顿，才开口：“时间这么紧，初四就回去，还要去德国做实验？没见过你这么努力呀……当然，你愿意努力倒也不是坏事，浪子回头金不换……话说你导师的路子挺广啊，去国外做实验可能是更容易出成果，也好，去吧。”
我听她提起李宁玉，立刻来了精神：“我导那真是杰出青年啊，她硕博的导师是全国眼科最牛的黎XX教授，博后导师又是全球著名的眼科专家Yannuzzi教授，这才回国两三年，就拿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杰青课题，原来最年轻的杰青也是37岁，她今年才刚满31岁啊！你看看人家这履历，这一身光环，我跟着她，那还不是前途无量嘛！”
我妈看我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起来：“好好好，你导最牛！你跟着她好好干，也正好收收你那懒散的德性。啧，原来爸妈怎么说你都不听，油盐不进的，突然就像转了个性子似的，你导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下你这种人。”
我心里窃喜，我导确实不是一般人，还是我的夫人，这你能信？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我们去荷兰注册结婚，生米煮成熟饭，再揭晓一切不迟。到时候你平白多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媳妇，还不乐开了花？
我妈又说：“到时候我跟你表哥说一声，让他好好给你安排一下，找个舒服的住处。生活方面，你自己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出国了，中国胃适应不了白人饭，基本都得自己做饭才行，你这辈子也没进过厨房，这几天我得教你几个容易做的菜。”
说着把一碗堆叠着各种美味菜肴的饭菜从锅里端出来，放到我面前：“呐，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傻孩子，以后出国了可别再忘记吃饭！”
我嬉笑着送上彩虹屁：“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妈，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我爱你！”
我妈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快吃饭吧，已经不早了，吃完早点上去休息。”说完回身上楼去了。
我一边扒着饭菜，一边拿过手机，给李宁玉拨打视频，接通以后，看见她穿着淡蓝色的睡衣，长发随意地绾在背后，神态放松，但似乎眼下有些乌青，便问：“玉姐，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啊，怎么还有黑眼圈？”
她清朗的声音传来：“没事，只不过做了个噩梦，今天晚上准备早点睡，补补觉。”看我还在吃饭，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这不是查阅了一天的文献，忘记吃饭了嘛。”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你啊，用功固然好，但也不能忘记吃饭，要是饿出胃病怎么办？后面你还要一个人去德国，饮食、作息都要规律才好，别让我放不下心。”
我边扒着饭边嘟囔：“玉姐还说我呢，你自己工作起来不也是废寝忘食的？我去了德国，也没人监督你好好吃饭了，你也要答应我啊，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也放不下心。”
她揉了揉眉心，点头给了我一个笑容：“好，我答应你。今天看了那么多文献，可有了什么想法没有？”
我思考了一下今天阅读文献的所得，谨慎地开口：“嗯，我今天回顾了你的论文，还有Muller教授他们团队的论文，原来你们已经合作过，做出了3D打印视网膜的雏形，借助3D打印的PDMS微孔平台来培养视网膜的各层细胞，组装视网膜类器官。但我觉得，这个形式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3D打印重建视网膜结构。如果能够提高3D打印的精度到微米级别，把分离培养出的神经元细胞直接按视网膜的层次打印组合到一起，或者是把神经元的干细胞粗略地按照视网膜的既有层次进行组合，让其自然分化出能够改善视功能的神经元，是否才能真正称得上3D打印重塑视网膜结构？”
她认真地听着我的想法，考虑了一会儿，说道：“现在基于DLP光固化的PμSL技术和双光子聚合技术已经可以实现?微米级精度的3D打印，理论上已经能够实现你想要达到的打印效果。”
她在思索学术问题的时候，脸上是自然的一派正气，目光平静而深邃，顿了一顿，接着道：“但是你要明白，视网膜结构的重塑不仅仅只是机械地堆叠各层细胞，而是需要实现这些细胞之间的正常功能联结，形成一个有生命力的复合体，这样才具备在动物模型或者临床研究中的实用性。PDMS微孔平台只是给细胞培养提供了一个基本的支架，视网膜各层细胞在这个支架上进行培养，这也只是模拟了正常视网膜的最基本的结构。Muller教授的实验室现在有了一台微米级别的3D打印样机，你可以去试试自己的构想，是否能够实现。”
得到了她的肯定，我顿时信心大增：“玉姐，你也觉得这个构想还是有实现的可能？那我明天就把技术路线画出来给你看。”
她点了点头，以示对我的鼓励，又说：“不要好高骛远，视网膜的全部层次太复杂了，我建议你先把目标定在3D打印重塑视网膜外层结构即可。视网膜外层结构对视网膜的功能是最重要的，你把RPE细胞和光感受器这两部分先成功组合到一起，实现它们在短期之内的功能化，这项课题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我眨巴着眼睛问她：“为什么是短期之内呢，就不能追求长期存活吗？”
她望着我这清澈的愚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实验时间有限，最多半年，培养、分离和鉴定细胞可能都要花掉你两个月的时间，还要摸索3D打印的条件，最后还要验证打印出来的结构是否符合既定的要求。如果这些结构在人工干预的环境下，能够短期存活并验证出具有功能性，相较于以前的研究，就已经是质的飞跃了。它又不具备血管化的条件，怎么能长期存活呢？”
我被她说得有些羞红了脸，忸怩道：“玉姐你是天才，智商200，我只不过是一个智商150、160的普通人，你不能要求我跟你一样敏锐。”
她收敛了笑容，看着我戏谑道：“确切地说，我是178，你是156。但你也不是普通人，也是个极高智商的天才，不然你能短时间内就把整本眼科学教材倒背如流？要你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各门功课都要考90以上的高分，你不也轻轻松松地做到了？顾小姐，不要在我面前扮猪吃虎哦。”
我没想到她连这也清楚，难道是我以前的同学告诉她的？好吧，不装了，在她面前的任何伪装都显得太假了，转了转眼珠，也放声笑起来，一脸乖巧地看着她：“玉姐，跟你打嘴仗我什么时候赢过？你就饶了我吧。你看我今天这么累，你也不心疼心疼我，叫我晚上怎么睡得着？”
听了这话，她的眼神从犀利变得柔和，放缓了语气道：“累了，那就早点去睡觉吧。”
我摇了摇头，把吃完的碗筷推到一边：“我刚吃完饭，不能马上去睡觉。你再陪我聊会儿天呗，玉姐，不然会消化不良的。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卧室去。”说罢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缩进被窝里，我才跟她继续聊了起来：“玉姐，你这两天有没有想我？我可是太想你了，想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听了我这夸张的说法，她白了我一眼：“顾小姐真是什么话都随口就来，凡事都讲究实事求是，你要是五脏六腑都疼，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聊天？”
我见她不接招，便又耍起了无赖，对于李宁玉这样的正人君子和逻辑天才，吃软不吃硬，逞口舌之利都是讨不到便宜的，最终都是靠撒娇耍无赖才能得到我想要的：“那我就是有那么想你嘛！不但心肝脾肺肾都想得疼了，现在还想得头也疼了，你摸摸，这里疼，你快摸摸！”说着指着自己的额角，凑近屏幕。
便听得对面一声叹息，为了阻止我继续胡言乱语，她认命般地道：“嗯，我也很想你。”
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心里熨帖得如同寒冬里的一盏暖炉，我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想从这个平时惜字如金的人嘴里撬出一两句情话可太不容易了，狡黠地笑着看她，继续追问：“那玉姐有多想我呢？”
她微微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浅红，声音低柔：“你不在身边，我觉得冷，睡不着。还有……会做噩梦。”
听着李宁玉平平淡淡地描述我对她的重要性，虽然语气是这般的平常，但其中饱含的缱绻之意，仍令我心上浮起一丝微痒的悸动，多想在这一刻就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用我的心跳感受她的心跳。
“玉姐梦见什么了？不管梦里有什么怪物，我都会替你打跑它！”
她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没事，玉姐，还有两天你就回来了。等你回来，我一定提前给你把被窝暖好，有我陪着你，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屏幕对面，她望着我，幽暗的床头灯下，那双如桃花一般的眼眸却饱含深情，又暗蕴忧伤，波光粼粼，如同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迟疑地问道：“晓梦，你还会做噩梦吗？”
一个还字，却令我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似乎明白了她噩梦的缘由。那段前世的记忆，对我们都太过沉重了。前世没有她的55年，我有多少次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已经数不清了，最后以死亡才能作为解脱。来到今生，虽然抱着能与她重逢的希望，但在没有找到她之前，希望是渺茫的，人生是雾霭沉沉，那些噩梦也会不时地重新纠缠上我。直到看见她的名字出现的那天，看到她活生生的面容在别人的手机上闪现，那段沉痛的过往似乎才真的离我而去。而第一次在她家里，和她秉烛夜谈的那一个晚上，把前世所有的往事都倾诉给她以后，我再也不曾做过那些噩梦。一切因她而起，也因她而终，李宁玉，就是我的救赎。
而自她从受伤昏迷后醒来，抱着我所说的那番充满悔愧之情的话语，我也早就发现，她对我始终无底线地容让宠溺，到底有多少是出于这种悔愧之情，不得而知。虽然在失去她的那两万多个日日夜夜，我曾恨过她，怨过她，但在死亡的那个瞬间，我唯一想要的只是去见她，那些怨恨便早就随风消散了。我不愿意如今她面对着我，还背负着对我的愧疚，我不想要她的愧疚，而只想要她纯粹的爱。
“玉姐，你是不是梦见了裘庄？”提起这两个字，我的心也忍不住痛了一下，语声哽咽。
她眉心微皱，眼神中的伤痛愈发明显，眸中已有泪光闪动，嘴唇颤了颤，却没有回答。
“玉姐，那段过往对我们来说都太痛苦了，理应被尘封起来束之高阁，我们都别再被它所困了。你问我还有没有做噩梦，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有。但遇见你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你就是终止我噩梦的救赎。别再对我感到抱歉，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后悔爱你那么久。别说前世今生了，就算生生世世，我也都会一直爱你。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愧疚，而是你的爱，唯一的、单纯的、热烈的爱。你会觉得我想要的太多了么？”说罢我也直视着她，深深地凝望进她的双眼。
“晓梦……”她的眸中滑落一串闪光的碎玉，望着我伸出手来，指尖微颤，似想要抚摸我的脸，“谢谢你，晓梦。”
“玉姐，我爱你。给我你的爱，好吗？”我也伸出手去，在屏幕前与她的手相接，似乎这样，我们的手指便能穿过时空紧贴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顾上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