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金钱观 ...
-
祁嘉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瞬间开启了头脑风暴，试图在短时间内编造一个像样点的理由。
“七七。”顾三山轻声唤他，看着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有些飘忽，男人的眉心因此不由自主地拢了起来。
“啊……是这样的。”祁嘉一抿了抿唇，目光直视顾三山，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是因为一个朋友找我帮忙，他想感谢我，但是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就、就给了我几千块钱，让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话让顾三山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七七，任何事一旦牵扯到钱，那就不再是简单的人情，而是一场交易。”
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怕单纯的少年被人欺骗，“告诉哥，你到底帮了他什么？”
“就是、他东西不见了，我帮他找着了呗……”被男人不停地追问，祁嘉一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不耐，尾音稍稍扬起，带了点少年气的敷衍。
他向后靠了靠，帽子边缘的金色发丝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映得那张脸更加夺目。
撒谎。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雨点，敲在顾三山心上。
他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抗拒，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只好将心底的疑虑和担忧暂且压了下去。
祁嘉一轻轻撇了下嘴角，带着一点混不在意的少年心性，那对常常挂着且能融化人心的酒窝，此刻也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弧度，语气竟显出几分散漫：
“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就别担心我了，这几千块也许是咱们家几个月的生活费，可是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
少年的话语中带着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金钱观，这让顾三山的心情更加复杂难言。
让祁嘉一来到这个浮华奢靡的云京……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少年对于“金钱”的偏执。
当年祁嘉一的外婆离世后，奶奶心疼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总是一遍遍地叮嘱顾三山，要把嘉一当做亲弟弟一样照顾。
不用奶奶说，顾三山也会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病房门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听着里面少年那绝望到喑哑的哭声，像是某种幼兽在痛苦中挣扎。
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顾三山心疼祁嘉一，刻进骨血的疼。
就在那一刻，少年顾三山在心里发下了一个沉甸甸的誓言：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七七流一滴眼泪。
祁嘉一的确没再哭过，但也没再笑过。
外婆去世后的整整一年，少年都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人偶，他照常上学，照常吃饭，和人说话也算正常，只是那一双曾经像海面一样灵动的眼睛里，却总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灰翳。
顾三山再也没有见到过少年那两个能溺死人的酒窝。
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奶奶也跟着唉声叹气，他甚至还偷偷咨询过心理医生，想着是不是该带嘉一去看看，他害怕那看不见的伤口正在少年的心底溃烂，化脓。
就在他几乎要付诸行动的前夕，毫无预兆地，少年又开始笑了，甚至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更加阳光，像从未经历过那些黑暗。
和同学打闹，对奶奶撒娇，冲着顾三山露出那标志性的小虎牙。
顾三山能分辨出，那不是伪装，不是强颜欢笑，是真的在开心。
周围所有人，街坊邻居，包括奶奶，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以为祁嘉一终于走出了阴霾。
可顾三山的心，却始终悬着。
祁嘉一真的走出来了吗？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那份足以压垮一个成年人的绝望，真的被时间抚平了吗？还是说，他只是选择将那个悲伤脆弱和会哭泣的自己，永远严密地封锁在了十四岁那个绝望的午后，然后戴上了一个名为“快乐”的面具。
顾三山不敢问，也不愿去触碰，甚至不敢在祁嘉一面前提起任何可能勾起回忆的词语。
他害怕，怕自己鲁莽的试探会再次揭开那道血淋淋的伤疤，怕那好不容易重新绽放的笑容会像脆弱的琉璃盏一样，再次碎裂。
顾三山不管祁嘉一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生活的，他只管给予少年最好的一切，更加倍的对他好，无论祁嘉一此刻是真实的快乐，还是带着面具的表演，他都认了。
他会倾尽所有，只盼望有一天，那笑容能真正抵达眼底，那份快乐能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属于他的七七。
他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少年从高中起就在悄悄攒钱。
祁嘉一喜欢钱吗？自然是喜欢。
可顾三山知道，那并不是简单的贪婪，而是根植于心底的极度不安，是曾被现实生生剥开血肉后的恐惧映射。
少年坚信有钱便可以解决掉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问题，他只是不想再次陷入二选一的抉择当中，可是顾三山明白的太晚了。
就如同眼前的手机……当初顾三山手里的资金有限，买手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嘉一，便只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交到了少年的手里，他只记得当时少年的神情并不是很开心，可他却忘了……这何尝不是一道残忍的选择题呢。
在物质的局限下，总会有人替少年做出取舍。
这件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半年，祁嘉一却似乎一直记在心底，所以当他攒够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小积蓄时，便是打算给顾三山买一部手机，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他并不需要别人为了自己而放弃什么。
也许是想弥补当年外婆病重离世时的遗憾——如果那时有足够的钱，也许结局就不会是那样。
在残酷的命运中，有人希望被拯救、被选择，但是祁嘉一却讨厌别人选择自己。
很讨厌。
甚至说——厌恶。
……
最终顾三山还是收下了那部崭新的手机，少年的脸上再次洋溢起笑容，仿佛刚才那种隐约的不耐和散漫，只是一场错觉。
祁嘉一还兴致勃勃地手把手教他注册微信，以及各种软件的使用。
“哥，你看，这是我的朋友圈，以后如果想知道我在这边过得怎么样，就可以点开看看，我一般都会分享很多照片的！”祁嘉一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和欢快，仿佛一只绕着人打转的小狗。
顾三山顺着少年修长的手指看去，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昨天晚上更新的一条动态，配图是祁嘉一坐在一个典雅华贵的包厢里用餐的画面。
照片里的少年侧着头，脸颊被柔和的光线映衬得格外好看，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水，唇角带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是朋友帮七七拍的吗？”顾三山抬起指腹，轻轻贴近屏幕，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少年细微的温度。
这张照片明显是从对面视角拍摄的，镜头很稳，构图和光线都恰到好处，能看出拍照的人十分用心。
……甚至太过用心了。
祁嘉一用力点了点头，那细软的浅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对呀对呀！他人超级超级大方的，这顿饭也是他请我吃的呢。”
顾三山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想到刚刚可能惹了少年不高兴，那些疑问便哽在了喉咙里，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祁嘉一没有忘记给导员请假，随后顾三山将行李寄存在附近，两人便在市里逛了一整个下午。
等到顾三山准备离开时，祁嘉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哥，以后我就用微信和你聊天了，能省下不少话费，有空的时候，我就给你和奶奶打视频！”
“好，我知道了。”顾三山上前，给了少年一个拥抱，手臂收紧的瞬间，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克制与不舍，仿佛怕泄露更多的情绪，又很快松开。
随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放到祁嘉一手心里：“这些钱拿着，有事就给哥打电话。”
“我这儿还有钱呢，你拿回去给奶奶买点东西吧。”祁嘉一皱起眉，带着拒绝的语气，他刚想把钱推回去，手却被男人更强硬地握紧了些。
顾三山轻轻摩挲了一下少年的脸颊，“拿着吧，听话。而且哥最近挣了不少钱，家里够用的。”
祁嘉一拗不过他，只好把钱收进了包里，他看着那辆车载着顾三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准备回学校。
只是少年的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暗芒，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比刚才浅淡很多。
——
顾三山回到自己落脚的地方后，径直拐进一条深窄的巷口，空气中弥漫着阴凉潮湿与烟草混合的气息。
“三哥，来了啊。”
巷子深处传来一道声音，随后走出来一个染着绿毛的青年，个子不高，瘦削，却带着一种市井的精明，他看到顾三山，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殷勤地递上一根烟，并俯身为他点燃。
顾三山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漠，与之前面对祁嘉一时仿佛判若两人。
他吸了两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然后伸手，掌心朝上，示意对方。
绿毛立刻会意，“噢！”了一声，急忙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小心翼翼地放在男人的手上：“三哥，上次说好的报酬都在这儿了，等下次有了新活儿，我们再找您。”
顾三山数钱的动作微微一滞，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随即又将钱还给了眼前的绿毛，绿毛见状有些懵，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男人突然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触屏手机，在昏暗的光线里，屏幕反射出一点微光。
“以后都给我转账就行，方便。”顾三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说话间，还状似不经意地将手机在绿毛眼前晃了一下。
绿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惊讶与艳羡：“哎呦，三哥，换新手机啦？这牌子好啊，听说是新款呢！”
“嗯。”顾三山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那抹极淡的笑意只在提及某个名字时显现，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与炫耀，“七七买的。”
绿毛听到这里，要是还没明白过来，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混了：“嗐，要么说嘉一弟弟这么好呢，上大学了还不忘惦记着三哥您，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弟，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堆砌着好听的话，直到说的喉咙都快冒烟了，顾三山这才略显满意地打断了他：“行了，我家七七当然好。”
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重新恢复了不带情绪的冷硬：“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噢噢，对对对。”绿毛赶紧收起谄媚的表情，说到正事，神情难掩激动：
“听说前段时间，城南那片新开了个地下场，来钱贼快，但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好像有点危险，去过的大多数人都没回来，能回来的人吧……精神或者身体方面多多少少都出了点问题，但带回来的钱的确是不少。”
他描述时压低了声音，带着对未知危险的好奇与畏惧。
顾三山的眉眼微微动了一下，他掐灭了指间的香烟，火星在黑暗中闪烁一瞬，最终归于沉寂。
“你去了？”
“那我肯定是好奇啊！ ” 绿毛赶紧摇头摆手：“但是那外面有人把守，一个个的壮汉，不像是咱这边的本地人，他们看了我一眼就说我没资格进去，直接就把我撵出来了。”
绿毛有些遗憾，“我后来还打算去找回来的那些人打听打听，但是他们全都神情惊恐，闭口不谈，搞得我更好奇了。”
来钱快……
顾三山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他的目光穿过小巷的黑暗，仿佛看向某个更远的地方。
既然七七喜欢钱，那他就必须要有钱。
他很自私，想让七七只依靠自己……他就必须要成为最有钱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金钱观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