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058 ...
-
岑桑抬眼看了眼月亮,十五是月圆的日子,不拘是八月还是其他月份,今日天气不算很好,月亮在天上时隐时现,与眼前“隐月”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互相映照,上下呼应。
每月十五,京城会举行一些庆祝活动,春日祈福,夏日消暑,秋日丰收,冬日休养,四季各有不同,这些活动的举办地点,就是眼前这座位于城内东南角的园子。
深棕色“隐月”牌匾下,两道巨大的方形门,朝内看去,灯火辉煌,迎来送往,人们进进出出,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这原本是皇家的园子。”凤道西走过来,递上一根细长的棍子,“窦天成把它空出来用作祈福,里头都是做买卖的。”
棍子上串了两条长长的炸过的年糕,外头裹了一层黏糊的酱汁,岑桑咬了一口,年糕外皮酥脆,内里软软糯糯,酱汁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酸,味道很独特。
岑桑吃着年糕,与凤道西一起往里走。
园子很大,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铺子有的开在道路两旁,也有的藏于丛林之间,景致中做买卖,买卖中藏着景致,漫步其中,与走在京城大街之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凤道西说,这是本朝建国之后建的,一共三处园子,风格各不相同,“隐月”是标准的江南风味,如今是京城百姓春游秋游的首选之地。
本朝太|祖皇帝就是江南人,年幼时辗转与苏杭两地,大概因此才会造这个园子,不过到底只是仿照,与真正的江南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岑桑对江南的了解都来自于书籍和师父的讲述,他本人从未去过,了解有限,便默默地听凤道西说。
凤道西显然去过多次,对那边十分熟悉,加之他口才无碍,平平无奇的小事通过他口都能变得很有意思,他一边介绍江南景色,一边说一些当地的有趣见闻,岑桑听得有趣,不免心生向往。
只不过京城这边事情未了,莫为的事又相当复杂,难以通过信件传达清楚,更考虑到师父与莫为的关系,岑桑有些担心,打算处理完这些之后先回一趟雁栖山,之后如何再行安排。
年糕吃完了,岑桑把棍子投入路边的大木桶,凤道西端着两个大碗走过来,两人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瞧着往来行人,喝茶解渴。
岑桑喝了一大口茶,指着不远处藏在冬青丛后面的一处摊位,问:“那样一个位置,租金需要多少?”
这一片是临时摊位区,来此摆摊的一部分是做一次性买卖,还有的是打算进来做买卖,不了解情况,先摆个摊试试水,因此位置并不太好。
岑桑看的那个更是藏在角落里,后头还有几座假山,往来行人很少,其装备也简陋,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加上文房四宝,就是全部家当。
凤道西看了一眼,那里的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道:“我让人打听一下,不过你问这个是为何?”
“他是大夫。”
岑桑跟他说了自己要回雁栖山的打算,不过回去之前还要在京城逗留些日子,必要的花销不可少,他手头银钱不足,思来想去,能用来赚钱的正当手段也就是自己那一手医术了。
他说完直接去了摊位前,与摊主说了几句话,摊主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和气,请他坐下,两人就聊了起来。
凤道西坐在石凳上看着,慢慢喝着茶。
在此地摆摊的茶铺所用的茶叶都很普通,入口滋味平平,但很清凉,很适合拿来解渴。
岑桑正与那位大夫说话,在安城休养的日子,岑桑也出摊给人看病,象征性收一点银子,他医术高超,武功也好,治病时手法很多,人又细致,他治过的病人,小病好得快,大病也有所好转,加上老李一家子的宣传,离开安城进京时,岑桑已经小有名气,若是能留上一年半载,大概能成为远近闻名的名医。
其实以岑桑的本事,赚钱并不难,用这种法子,劳心劳力不说,赚钱也少,窦万成为此还问过他。
凤道西觉得这问题纯属多余,一来这是岑桑的自由,他选择这个法子,自然有他的道理;二来这是岑桑的事,他自己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旁人更无需替他“在意”;三来岑桑是岑桑,不是什么物品,凤道西不想与任何人谈论他。
过了一会儿,岑桑回来,将打听到的情况说与凤道西,此处租金不低,还须得连租三年,对他而言并不合适,只能放弃此地暂不考虑,改日再去瞅瞅其他地方。
凤道西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又往前走出一段,左手旁有个小亭,里头有几个摊主在卖乐器,凤道西很感兴趣,走过去看,岑桑没有同去,继续找了石凳坐下。
仰着头四处张望了片刻,他叹了口气。
今天一天情绪起起伏伏,脑袋像是被一根皮筋捆住,勒的他难受,刚才又吃又喝,酸甜的年糕醇香的茶,又与同为大夫的前辈聊了几句,那根皮筋松下去,他轻松了些,至少没那么沉重了。
他甚少有什么愁思,在他看来,人正则心宽,凡事对得起自己和天地良心,其余顺其自然,不必执着太多,包括这次莫为的事——尽管莫为是否真服药自尽,醉仙楼背后之人究竟是不是窦万成,秦颂能一直平安无事吗……等诸多他现在想不通,或许以后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可其实醉仙楼倒了,莫为一干人等被抓,他受了伤到底也没死,正经看起来已经算是进展顺利。
不是所有事都会有完美的结果,事事如意只是一种祈祷,甚至于对天下大多数人而言,“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岑桑并没有这种妄念,活了二十七年,他的心境从来都很平稳。
但岑桑发现,即便不为名不为利,单纯只是游历,所遭遇的事似乎也会让他陷入混沌,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行走江湖。
或许隐居山间才最适合他,和师父一样,不问世事,每日读书习武研习医术,是否就没有这么多疑惑了?
岑桑轻抚额头,不知是否方才吃多了年糕,他又觉得口渴了,凤道西还在看乐器摊,茶水摊在后方挺远的位置,他打算跟凤道西说一声再去买。
往前走了两步,他又忽然停下,侧过头,朝一旁看。
大门口张贴着园子地形图,岑桑进来前仔细看过,再往前走一段有个庙,祈福活动就在庙里举行,是最热闹的区域所在。
这条路是通往庙宇必经之路,因而游人更加集中,动静大,很是嘈杂,身处其中,耳朵那点听力都变得微弱不少,不少人在扯着嗓子讲话。
方才那一下,那个一闪而过的气息又很清晰,离他很近,消失的也快,那感觉,像是有人在跟踪他一样。
看了一圈,又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除了人确实多,一切都很正常。
莫非是他感觉错误?这些日子情绪一直很紧张,这里人来人往,其中藏着高手的可能性不低,自己一时失察,所以弄错了。
正皱眉想着心思,凤道西回来了,一如既往笑眯眯的,走近,见岑桑面色不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岑桑将方才的事如实说了,凤道西神色微微变化,站在原地没动,飞快扫视一圈,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说完拉了下岑桑的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走自己的路。
岑桑武功高强,跟踪他并非易事,这次身边还有凤道西,更是难上加难。
但这个园子人实在很多,各种声响齐发,反倒容易隐藏气息步伐,跟踪起来也简单一些。
若真有人跟踪,针对的是岑桑,还是凤道西?
“我临时起意带你来玩,只有你我知晓。”凤道西说,连方田都不知道。
那别人是如何得知他们在此?
岑桑也想到这一层,又想,若是从他们出门就开始跟踪,他们二人步行至此超过一个时辰,为何一路上毫无察觉?
“或许对方功力在你我之上。”岑桑说完又觉得不对,若真如此,大可直接找他们,跟踪这么久又不说话,有什么目的呢?
到庙门前时,祈福活动已经开始了,来都来了,就安心观赏。
看完祈福,沿来路出去,还是步行回凤道西的宅子,又是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各种留心,也未再发现什么端倪。
之后留心了几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岑桑只得先将此事搁置。
期间窦万成请他与凤道西到王府做客,吃了顿饭,逛了逛王爷府,窦万成似乎心情不错,还要给岑桑王府的腰牌,方便他在京城活动,岑桑自然没有收,窦万成也不勉强。
但言谈间再未提及莫为,只让秦颂告诉他们,莫天明等一干人等都会按照律法处置,醉仙楼的受害者皆是身上有罪之人,皇上下令,查明所有罪行,亦按律处理。
醉仙楼盘给当地商贾,整修一番之后继续作为酒楼营业,作为替醉仙楼寻找“目标”的饺子馆则推倒,不复存在。
日子总是要过,老百姓们忙于自己的生活,对外界之事只有短暂的兴趣,结束了也就过去了,不会再投以更多关注。
但岑桑偶尔会想,这个醉仙楼没了,是不是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又会牵涉多少人?
没有答案。
这只是开始,以后继续下去,他会遭遇更多这样的事,没有答案,没有结果,他本就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懂得所有事情。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继续在江湖之中行走,正巧要回家了,路上再好好想想,若进入雁栖山时还有此疑问,就下定决心,不再离开。
替病人开完方子,天也黑了,岑桑收拾好东西,将桌椅送给一旁面条摊的大娘。
相邻了半个多月,岑桑不忙时常给大娘帮忙,一来二去也熟了,大娘死活要给他煮一碗面条才肯收他的东西,岑桑正好也饿了,就应下了。
煮的是阳春面,精华都在汤底里,加两把柴火,锅里的高汤沸腾起来,热气和香气一起氤氲到空中。
大娘抓了一把面条扔进锅里,问岑桑怎么忽然把桌椅都送她,岑桑来这里摆医摊短短半个月,来看病的并不多,有日子不好过的,岑桑连银子都不收,还给路边的乞丐送过药,没亏本就算不错了,莫非要换地方行医?
岑桑说,自己要离开京城了,这些东西用不上也带不走,扔了浪费,送给她,面摊可以多添一张桌子。
锅子再次沸腾起来,大娘往里添冷水,边抬头,隔着缭绕的热气看了眼岑桑。
这小伙第一天来这里摆摊显得格格不入,他的样貌气度,哪样都不像是会在这种地方摆摊行医的人,坐在那,仿佛一尊雕像,高高在上。
奇怪的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孩子什么都没变,依然样貌气度出众,可再没有那种难以接触的感觉,更何况他心地善良,实在讨人喜欢。
但大娘有种感觉,这孩子并不属于这里,他只是路过,在此短暂停留,早晚有一天,他会离开。
果不其然,这就要走了。
大娘煮了面让他多吃点,叮嘱他以后得空回来看看她。
天黑后,来面摊吃面的人多了起来,座位很快不够了,岑桑飞快吃光碗里的面条,与大娘告辞,回凤道西的宅子。
走到门口,就见门口两个硕大的灯笼,里面铺满蜡烛,门前亮如白昼。
凤道西很讨厌漆黑的环境,他住的地方一入夜就点足灯火,凤道西两天前外出不在,这两个大灯笼也就没再点过。
大门内也是异常明亮,引着他往里走,岑桑不由加快脚步。
到了正厅,就见凤道西在与一个人说话,听见门外的动静,两人一齐扭头看过来。
凤道西还是那样,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朝他眨眨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岑桑对他微一点头。
另一人则直接站了起来:“这位就是岑桑岑少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