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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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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娘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外头有些哄闹,她住的屋子拴着,没人进来打扰。
孙秀香应付过一波亲朋,笑眯眯进了闺女屋子,催她快些拾掇打扮。
“虽说是柳女婿进门,大家伙都去他那处起哄。但你也不能不露面,柳女婿那四个兄弟还在院里瞧着呢,就是装,你也装得上心些。”
谢春娘系着大红袄裙的罗带,盘圆髻,秋时新制的桂花头油一抹,又从小匣子寻出一只半臂长的通玉簪。
簪头是沿着一整块玉的纹路雕琢出的芍药样式,层叠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宝气。
孙秀香啧啧称美:“你阿婆这簪子传得真好,阖家也就你能撑得住这份夺目。”
这话不算当娘的‘王婆卖瓜’。
谢春娘打小就是个人见人喜的俏姑娘,长大了,她自己隔水相照,也很满意自己的五官。
哪曾想,爱俏的小姑娘头一回压重刀巡山路,就被隔壁山头的小喽啰耍花调戏。
看来看去,谢春娘觉得是自己这张美丽的容颜让人轻视。
五官难更,便在细致处描摹。
她绘剑眉,平添几分凌厉。
于是大亲之日
珠圆玉润的谢春娘一出门,刚与堂屋门口的柳十全对视上,便见他愣住了。
谢春娘心里嘿嘿:他一定很为我着迷吧。
可惜他身前挡着一幅吉祥的红面伞,瞧不见他下半张脸,也不知四舅母给他化成什么样子。
可别化得太丑了!最好没有在唇上抹胭脂。
谢春娘心道。
她一脚迈入院中,笑容端庄大气,眼神周到,与院里院外的客人们招呼摆手。
“哎呦,小阿叔也来了!”
谢春娘瞧见熟悉的脸庞,心情甚好。
小阿叔算辈分是跟谢家老爹一序,也算谢家本家的。
在他身边是个瘦干的妇人,同谢春娘笑笑:“今日是你大喜,多远的路,安哥占着辈分,不好不来。”
谢春娘说可不嘛,回头看亲娘:“记得给小阿叔和叔母安顿个好位置吃席。”
孙秀香应了,背过身时脸上的笑落下,跟闺女嘀咕:“吃什么席?当年你爹被逐出谢家,她男人占一分功劳呢!”
谢春娘立时就要变脸,幸亏孙秀香手快,拽住她胳膊。
“大喜日子,算了算了。”
“不准给她们吃饭!”
谢春娘恶狠狠道。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嘶哑的喊叫声。
谢春娘停住脚步,回头去望。
见阮庄敦形如癫狂,披头散发地直奔这处,大呼不好。
“这阵子忙,竟忘了这个冤孽。快快,谁去.....”
话音未落,见况五一个飞扑将人拦住,顿时松口气。
牛里正:“快!接着奏乐接着锣鼓!新娘子接新郎官出门上花轿了!”
谢春娘大步上前,伸手将人接住。
近前了,看见柳十全换下了往日灰沉的衣物,一身敞亮的天青色长衫,艳红的喜带勾勒劲瘦腰肢,不由眯了眯眼。
“唉呀,新娘子快回回神了!”
四舅母一亮嗓子,谢春娘才露出几分羞涩。
双手交握的瞬间,那红面伞轻抬几寸,伞下郎君现真容,罕见地露出光洁的额。
额下,是秀气的面容,与他平时气质截然不同。
谢春娘又是一愣。
柳十全捏了捏她的手,靠近:“怎么了?”
他以为是方才的事情让她不快:“放心,老五会把人控住,不会坏了咱们的正礼。”
谢春娘又细细地看了他几眼。
身边有人在催,她笑笑,“走吧。”
这一路过去,热闹得很,沿途贺喜如潮,认识不认识的,俱是笑颜相迎。
门口自然没什么花轿,两人相携出门,共撑一面红伞,直至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进门时,二人被喊停。
等在此处的三舅母和二舅母手脚麻利地抬出一笼旺火,谢春娘说这是干嘛。
三舅母解释:“规矩不能变,新人进门,火盆一跨,日子红红火火。”
这话让谢春娘的脸色一下冷了。
她说不必了。
三舅母说那可不行,凑近说:“外甥女婿上过战场,命格会长煞气,跨了火盆烧尽晦气,往后跟你不犯冲!”
她说话虽刻意压着声儿,但新人肩并肩站着,风带着细碎字眼落在耳边,柳十全听个大概,心里猜出什么。
罗三想替大哥说话,只是瞧见大哥倔强的侧脸,到底没闹僵起来。
谢春娘眼看叫停不住,索性攥紧了身边人的手。
“日子红红火火是两个人的事儿,既然要跨,那就我和十全一起跨吧。”
三舅母:“哪有这样的规矩,都是新人.....”
谢春娘:“我一个寡妇二嫁,先前的姻缘不顺,正好借着这股火也去去那不吉利的晦气!”
如此,两位舅母对视一眼,便不再多张嘴。
瞧着柳外甥女婿眼神泛着感动,两人如浑一体跨火盆进了新房,互相对视,也是笑了。
三舅母:“春丫这没心肝的,咱两个弄这些,不也是为了给她挺腰做脸嘛。”
二舅母说算了算了:“老时的规矩也是没道理。大喜的日子非弄这些心眼子。”
三舅母:“呦呵,合着这里头就我一个坏人呗。”
二舅母嘿嘿扯下她手臂。
新房里边
里正已然一步到位。
他立在堂屋门的台阶上,作长者态势。
约半刻钟后,委婉又着重强调,往后柳氏以谢家女婿的身份成为守望村的一员,要尽心为守望村的建设添砖加瓦!
约一盏茶中,占据堂屋便利之处,与围观的村民们说了好些友善邻里孝顺亲老勤劳致富等等....的道理。
谢春娘:“.....”
观礼的周二、罗三、齐四:“.....”
等到牛里正尽兴过后,让出正屋的位置。
一拜了天地
二拜了谢母孙秀香以及一侧空桌上摆出来的谢老爹牌位
三拜...
新人转过身子。
谢春娘只略略看了对面人一眼,转开眼眸。
满心激昂的柳十全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嘴角一点点绷直。
夫妻对拜,柳十全抬眼。
她还是没看他。
“礼成!!!”
“送入洞房。”
谢春娘看着院子:“要不你先回后院,我去前边招呼下亲戚们,等会儿去寻你。”
柳十全说好。
却站着没动。
谢春娘想了想:“晨起吃过了没?我让大哥给你送点吃的东西?”
这一问,柳十全拧成疙瘩的心松了几分,“你吃过了吗?”
谢春娘点点头。
柳十全喔了声,“那我等你......”
“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吧。”
谢春娘不想他挨饿,这才回头看他一眼:“你安心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柳十全为她语气中的安抚露出笑容。
目送她出了门,很快融入今日来的朋亲,甚至还端起了酒,主动给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斟酒。
“大哥,要不你也出去和大嫂一块应酬?”
对于周二的建议,柳十全想想,还是摇了摇头,“亲戚们都是冲着春娘的交情来的,拜堂前我已经见过,这时候再出去,难免惹得人家议论。”
罗三看不惯大哥委曲求全的样子,嘴唇动了下,嘀咕:“你管别人议论什么,反正大嫂对你好,你这幅模样何必呢。”
柳十全沉默几许,总觉得春娘今日不喜他。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兄弟几个前后回了后院。
正屋装点得喜气洋洋,新被褥新罩单,鸳鸯的粟米枕头,况五往上一坐,哎呦叫唤一声。
“什么东西这么硌人?”
况五翻过褥子,瞧见底下竟然铺了满满的红枣花生瓜子桂圆等等...
憨憨一笑:“正好饿了。”
罗三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老五磕开花生叭叭嚼了起来。
“你怎么见啥吃啥!”
齐四抢回况五手里的其他东西,重新把被褥铺好。
况五:“忒小气了吧!我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吃颗花生,大哥大嫂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齐四瞪眼叫叫叫没完的老五,“这些东西不一样!”
况五:“怎么就不一样了?不就是让你摆了摆了嘛,有什么稀罕的!”
齐四扶额:“出去吧,出去吃席你坐小孩那桌。”
柳十全喊住况五,“方才那人在何处?”
况五:“哦,那怂货呀。我刚摁下,他老子娘就撵过来了。见儿子犯浑,这两个也要撩嗓子闹。我听着烦,把那阮二弄晕过去了。这会儿人应该被阮家夫妻带走了。”
周二见大哥板着脸,宽慰起来:“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我方才听谢家邻居说了,大嫂根本不正眼瞧那阮二,纯是那小子痴心妄想。”
话了没几句,外头有人敲门。
谢大郎站在门边,不肯进里:“妹夫,阿妹让我给你送吃的了。”
柳十全亲自去门口接了盘子。
方盘上三五碟子,有素有肉,还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
“劳烦大哥了。”
谢大郎说没什么。
被屋里四个人齐齐看着,谢大郎有些不自在,但他今日是主家,得摆出主家该有的待客之道。
“几位不出去吃席吗?马上就要开席了。”
柳十全让开门口,“都去吧,忙了一上晌,别饿着。”
几人互相看看,前后离开。
屋子里空落下来,前院热闹的动静传到耳边有种模糊的不真切感。
柳十全坐了许久,见门上一直没有响动,才拿起筷子。
面有些凉了,应是鸡汤吊的汤底,但吃起来总觉得少几分滋味。
柳十全沉默地吃过。
直到前院动静渐渐小了,窗棂处的亮色泛起暗淡,夹道上才有脚步声传来。
他抿了抿干巴的唇,起身挪到门边。
没一会儿,门上传来声音。
“大哥,是我。”
周二压着嗓子:“大哥,我有重要的东西必须现在交给你!”
柳十全失望,“什么东西?”
周二:“是老三寻来的,他说见大哥你不开心,特意花银子买来的。只要大哥看过,必能讨得嫂子欢心!”
柳十全有了些兴致,从门缝中接过。
“大哥,我和老三他们今晚就不住这儿了。等明儿了,我们再来跟嫂子见礼!”
“回去路上当心些。”
传来老二渐远的应和,柳十全才回到窗户边。
屋子里没亮灯烛,他眯着眼翻开老三寻来的东西。
是一个小册本。
无字,就算有字,柳十全也不认识。
翻开第一页,是两个笔画简单勾勒的小人。待他细致瞧过两个小人的动作,哗啦猛的将册本合上!
老三这个混账!
心里斥责过。
柳十全缓了半晌,忍不住又翻开。
随着纸张一页页看过去,他脸色渐渐发烫。
最后一页,更是令人瞠目,代入画中,难不成他要抱着春娘,将她贴在冰冷的墙面不成?这般冷天,万一冻着人怎么办?他不由犯难。
这当口,外面传来谢春娘同旁人作别的声音。
柳十全急忙收好册本,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等着。
好一会儿过去,门上咯吱一声,“我回来了。”
柳十全不知是站还是继续坐着。
“怎么不点灯?”
他忙说这就点。
火折子一亮,儿臂粗的红烛映照得屋内红彤彤的。
柳十全才看清谢春娘竟是端了一盆水来。
屋子里烧着柴,不算太冷。
门一开,冷气涌进来,还有谢春娘呼吸吞吐间涌动的酒气。
柳十全接过盆,“喝了很多酒吗?”
谢春娘说没有,手指比了一小节:“也就二两。”
谢家的农家酿喝着甜,后劲很大。
柳十全担心地跟在她身后,确保她在床边坐好,才把盆放好,顺带添了一股热水。
巾帕是备好的,他耐心地泡软,一点点拧干,才走到她跟前。
“春娘,要擦脸吗?”
谢春娘自他转身就在盯着他背影,人到了跟前,忍不住抬头看他。
只是一眼,微妙地拧了拧眉头,把巾帕推回去。
“不用,你自己先擦洗吧。”
柳十全听出她的冷淡,有些无措。
屋子里冷寂片刻,他忍受不了这种气氛,“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成亲了?”
思来想去:“是因为阮二吗?”
谢春娘说不是。
深吐一口恶气,抢过他手里的湿帕子,起身让他坐下。
湿帕子犹带热意,柳十全被她托住下颌,茫然的两眼盯着她。
明明她在给他擦脸,然而眼神和表情却赛若凌雪。
擦至眼角处,动作太用力,柳十全下意识要偏开头却被下颌上的手掌强势拧了回去。
“别动。”
柳十全心下委屈。
这不是他一直期待的成婚日。
在他的想象中,这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和她情好意暖。
她待他没有温情,眼角眉梢甚至残存几分厌恶。
“我......”
“四舅母给你化的什么!”
谢春娘擦去他脸上的妆,满意地看着他原本的面容。
他这个人是英朗的,侧颜的一道疤不凑近其实看不太分明,冷不丁一看或许带着几分凶意,但近看,他生就一双很招人喜欢的眼。
这双眼常不肯撩起眼皮去看人,所以总被旁人忽视。
便如此刻...
谢春娘抬着他下颌,迫他仰首,这双眼底好懂地存着委屈和不解。
她露出点笑,拇指擦去他鬓处的湿意,大方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那妆化得跟我那死了的前夫有三分像。”
柳十全向后撑在床上,整个人撑起她全身心靠上来的份量。
“我不知道......”
谢春娘拦住他话头,笑得不怀好意:“刚才不让你动,你是不是委屈得要哭了?”
“什么?”他话没说完,谢春娘探手捂住他的嘴,两腿大开大合跨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挑挑眉。
柳十全扶着她的腰,免得她不稳摔了。
心脏咚咚像是擂鼓,“我....”
果然赏美要在灯下。
床柱的烛光正相宜。
谢春娘暗啧自己一时兴起,竟捞回一个好货。
又想起今日他那被喜绸带勾勒的细腰,还有方才背过身弯腰时的翘臀...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谢春娘一把拽了发髻上的长簪,“长夜漫漫,你不急,我急着圆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