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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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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玟揉搓着纸张,将信仔细收好,又抄录了份药方,唤来小春:“宫内患了时疫的人都在钟毓宫内封锁治疗,你去打点一下,每日里照着这方子煎了药送去给里头的医女。”
“小主……”小春有些迟疑。
宋玟以为她怕了,遂拍拍她的肩:“可是怕了?无事,我让钰舒去也是一样的。”
钰舒已在屋内独自待了好几日,想来是没有携带时疫的风险了,让她远远地送点东西进去,虽会与宫内医女有些接触,但若这方子真有用,她再用父亲的名头献上去,届时她母家青云直上,她这个后宫的小小答应也能多几分倚仗。
风险大,收益也大,实在是一桩值得费功夫的好买卖。
“小主,奴婢并不是怕。此去难免接触时疫之人,奴婢若染上不足为惜,只是怕连累了小主……”
小春神情恳切,又道:“要不,奴婢这几日先自个儿待着,换钰舒照顾小主吧?”
宫女房里都是大通铺一排过去,前几日是钰舒在里头待着,并没有时疫之症。如今她做这事更危险一点,需要自个儿隔离起来,免得祸害了旁人才是。
宋玟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有点失神,搭在她肩上的手用了点力:“你既肯诚心待我,我也必定为你谋一个好前程。”
“奴婢如今跟着小主,已是极好的前程了。”
小春所言不虚。
宫里待下人,一向是苛责的。位高权重的,关起门来打骂;位卑权低的,更是动辄打骂,毫不顾忌。索性打不死,纵是打死了也只是个下人,随意安个由头就行。
但宋玟不一样。
她温和,守礼,对下人也一视同仁。
小春自认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如今只想着回报宋玟,纵然豁出命去也是甘愿的。
宋玟不知道她心里想法,只觉得她眼神里带了悲壮色彩,沉声嘱咐道:“还同往常一样,防护务必要做好,事后衣物也都焚烧干净。”
“这是我进宫时随身带的嫁妆,别的倒也罢了,只这支翠玉簪极其珍贵。有它在,不怕她们不敢接这个活。”
“小主!这可是您的……”
宋玟将簪子放进她手中,用力攥了下她的手,语气依旧冷静:“失小得大。一支簪子算不得什么。”
小春还欲再劝,宋玟冷声制止。
“去吧。”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倾洒了整个宫城。
小春顶着落日余晖来到钟毓宫门外,门口两侍卫挡得严实,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里头似乎悄无声息。
“干什么的?这里都是患了时疫的,快走远些!”一侍卫冷脸挡住小春。
小春赶忙陪笑,给两人各塞了两块银子:“两位行个方便吧。奴婢的姐姐在里头,奴婢就进去看一眼她,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那侍卫觉得可笑。
里头全是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在外头站着都心惊胆战,她还敢往里头冲?
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们终究低了头。
“进去吧。动作快点啊。”
小春点头应和,径直走了进去。外头侍卫不解地看她一眼,人都走了仍在念叨。
“这年头还有主动找死的人。也是稀奇。”
“这宫里什么稀奇的事你见得少啊。”
声音渐远,小春步伐慢了些,没忍住打量起眼前宫殿。
自皇上登基以来,钟毓宫只住过一位嫔妃——惠妃娘娘。她死后,皇上雷霆大怒,杖杀了钟毓宫上下二十余名宫人,一时哭声四起,血流成河。
此后,钟毓宫就空置了。
昔日奢华的宫殿早已破败。杂草丛生,从地砖裂开的缝隙里破土而出,逐渐绕在一处,好几丛长得比人还高些。殿上铺的白玉砖也早生纹路,有少数几块被掰走,只留下青灰色的泥面。
小春看得不免有些唏嘘,收敛情绪后敲响了殿门。
约摸一刻钟后,殿门开了一小角。
角里走出个医女,面容清秀,嗓音尖细,见了来人后脸色瞬间变了,斥道:“你是何人?当这儿是你家院子呢?乱闯什么?”
她在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以为这动静是送膳食来的公公,却不想一开门见一怯生生的宫女对着她笑,手中空空如也。
当下便明了,又是进来寻亲的。
这时疫不比其他,传染性何其强悍,竟也敢进来乱跑。那门口守着的侍卫也是不中用的,放了多少无关闲杂人员进来了,稍候得禀明皇后娘娘,换一批才好。
小春看她神色冷淡,忙笑道:“姑娘安好。奴婢是玉泉宫的,受宋答应所托,给您带句话。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何话直言即可。”医女纹丝不动,神色愈发不耐烦。
小春明了,忙塞了几粒碎银到她手中。她细细掂量几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奴婢这有一桩生意想要同姑娘做。如今宫内时疫猖獗,后宫人人自危,若是姑娘能助益一二,何愁不平步青云呢?”
那医女觑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你且细细说来。”
“我家小主偶然得了一剂药方,因着是曾见识过时疫之人给的,想着或许真有作用,便央奴婢出来寻个路子,看能否找个患上时疫的人试试。若治好了,皆大欢喜。若没治好,也是他的命数。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法子倒可以一试。”医女沉吟片刻,又问,“只是,我如何知道你们会不会在其中做手脚?毕竟这事我若真做了,来日那人死了,东窗事发,第一个要被处理的便是我。”
她纵然是想升职,但也不想真豁出命去。即便是来这钟毓宫帮忙,也是宫里花了不少银子做好处,又有师父千劝万劝的,她才肯应这门差事。
“姑娘知道宋答应吧?”
医女点点头。
她怎会不知道呢。就是那近日盛宠,得了皇上许多赏赐,虽位份低微,却因着受皇上宠爱,在宫内一时风头无两的宋答应。
据说是个一顶一的美人。
小春直言:“我家小主素来得宠,何须费心思害姑娘呢?”
医女转念一想,她毕竟是主子,又是炙手可热的时候,确实犯不着使计谋害自个儿,无非是想借着机会再更上一层楼罢了。
她也想。
医女晋升颇受桎梏。她得师父眷顾,能在太医院当差,即使是最末的医女也甘之如饴。这五年边读书边当差,她自认勤勉,却迟迟没有升职,反而后期进来的男子青云直上,一路坐到院判的位置。
她素来学问无有不熟,行医无有不准,比之某些敷衍了事的男子强出不知多少,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该在这个低位上苦苦挣扎?
她不甘心。
思及此,她轻点头:“也是。”
“如此,便是两厢合宜的事。”小春将袖中簪子收了回去,扬起微笑,“既如此,今日酉时三刻,奴婢照着方子煎一副汤药给姑娘送来,还劳烦姑娘仔细些,盯好服用汤药的人,看是否有好转。”
眼瞧着她戒心消散,小春又道:“敢问姑娘名讳?”
“姓王,名茯苓。”
小春福身:“奴婢贱名小春,日后,还要劳烦茯苓姑娘了。”
事情敲定,小春也没有多留,转身回了玉泉宫。
宋玟正在门口眼巴巴张望呢,见人回来,颇有些兴奋地迎上去:“事情办得如何?”
小春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屋内走,等进了屋内关紧门窗,小春一一跟她言明,又从袖口里掏出那支名贵簪子,放到宋玟手中。
“奴婢还怕得亮出这簪子她才同意,却不想她听到小主名号,当即回转了心意。这是小主家人给的,需得好好收着才是。”
宋玟握着那簪子,入手微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眼神盯着小春看了好一阵。
小春相貌平常,但胜在眼神清澈,泉水一般不藏任何多余心思。
宋玟起初只觉得她人虽不错,却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当不得大用。却不想她做事竟如此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她难□□露出几分赞叹神色,微点了头。
小春憨憨一笑。
另一边,那医女焦灼地等到酉时三刻,果然听门被敲响,忙抢在旁人面前去开,被问是何人也只说是自家妹妹,旁的一概不言语。
旁人听了,也只感慨两人姐妹情深,无比艳羡。
“茯苓姑娘,我家小主也并非防着你,只是两人共谋大事,需得有所制约。我家小主向来是言而有信,体恤旁人的,不然,奴婢也不会为她如此尽心尽力。”
她并未言明,茯苓却听得懂。
那纸药方虽然并未见过,但只闻味道也约摸能猜出几分,只是摸不准哪几味药材具体几何。她倒是不甚在意此事,左右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能成固然好,真没用也能让宋答应脑海里有她这号人,说不定哪日提起她一句,就能在官场上助益几分。
“你我既已合作,旁的都不必再说。”
小春也没想到茯苓如此通透,当下更少了几分戒心,脸上的笑都真诚些许。
“如此,便有劳茯苓姑娘了。”
茯苓接了汤药,径直走向她所负责的病患们,有太医瞧见她拿回一个红木食盒,随意问了一句。
“你所拿何物?”
“是我家小妹熬的药,权当安慰罢了。”
那太医没再揪着不放,转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按理来说宫里拨一块地方隔开患了时疫的人,必是为了严格管控,防止时疫进一步扩散的。这样的情况下,莫说是一剂汤药,就是一只飞虫也不该随意放进来。
然时疫凶险,他们敢冒死挺身而出已是难得,有些地方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茯苓行至角落,趁人不注意将汤药调换后,给一名重病昏睡的灌了下去,又在纸上详细写了几时几刻,情况几何。
如此反复几日,病得奄奄一息的病患总算退了烧,逐渐好转起来。
茯苓喜不自胜,当即将消息传给小春。
“只是这药方虽有效,病人服药后情况却有些反复,想来是那药方里有几味药相冲才导致的。劳烦娘娘呈上去时,细细说下。”
小春点头应和:“茯苓姑娘放心,只管小心当差,等着好消息罢。”
她回宫的路上,夜色早深,玉泉宫有些偏僻,宫道上来往的宫人愈来愈少。
小春脚步不自觉加快些,却闻身后也传来一道骤然加速的迅疾脚步声。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地响彻在宫道上,正如此刻小春擂鼓般的心跳声。
离玉泉宫只差一个转角,她面上大喜,几乎奔了起来。
而此时,后脑勺一阵钝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