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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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下来，一派温暖的气息，洁白的病床上，江传绪静静躺着，两条胳膊安放在身前，一动不动。
江传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比篝火晚会那晚做的还要漫长，光怪陆离，但是又脱离不得，一直拉着他沉沦下坠，好像这辈子都不会醒过来……
……
“他永远是我的孩子！”
“传绪啊，希不希望有自己独立的生活？那样更自由哦。”
……
“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我还没谈过恋爱……”
……
“你要去哪？”
“我想要去一个更自由的地方……”
……
在梦里，他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撕心裂肺，听起来十分伤心。
是在为我哭吗？有谁会为我流泪呢？
好吵……睡不着了。
他皱眉，还是想弄清楚是谁在哭，他想他如果不搞明白的话，做梦也不会安稳的。
江传绪使尽全身力气，仍旧动弹不得，四肢像被石头压住了，只有眼睫毛像羽毛被风吹动一般轻微颤了颤。
接下来他又竭力睁眼，只觉得白光从裂缝里疯狂涌进来，一片炫目，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幸好这白很快又变成了黑，眼皮上传来温润的触感，有人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
大脑还有一点混沌，他听见他梦里的声音说：“别动，再睡一会儿。我一直在。”
于是他就又回到黑暗中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窗帘被人遮住了大半，只留下小半块漆黑的天空。
“醒了，感觉还好吗？”
江传绪小幅度地转头，杨意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看样子是在守着他。他的手立刻被杨意圈住了。
“头晕吗？”
江传绪轻轻眨了下眼，是天太黑了吗，杨意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脸色发青，眼下乌黑，嘴唇也没有血色，看着他的眼睛里很多血丝，说不出的担忧与心疼。他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杨意。
医生过来问过他的情况，给他做了一些检查，又对杨意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见没什么问题就离开了。
杨意重新坐回到江传绪身边，俯下身子，手轻柔的搭在他的手背上，勾住他两根手指。
“医生说你睡够了时间，恢复得比较好，但是还需要静养一些日子。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还年轻，身体素质比较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就是以后得注意不能操劳过度，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脊柱和内脏受损了……”
江传绪想说，我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但是出口只有沙哑的气声。
杨意急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他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握住他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别害怕，我已经让她付出了代价。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江传绪听着，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尽管如此，他还是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付出了不该付出的代价。
杨意见状，抿紧了嘴唇，伸出手在他眼睛周围揉了揉，江传绪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手指冰凉。
“你知道吗，我差点以为以后看不见你了。”
“我真的好害怕。”
江传绪软绵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给了他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没想到杨意的情绪反而更激动了。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仔细给江传绪盖紧了被子，让他好好休息，转身走出病房。
没过多久，江传绪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杨意回来了，正想再安慰他几句，没想到进来的是李竹禧。
“江哥！你终于醒了，杨哥叫我给你送点水过来。”
李竹禧将水杯递到江传绪唇边，让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就像干枯的田地终于迎来甘泉的浇灌，江传绪喉咙里的灼烧感总算有所缓解。
他问道：“我躺了多久？”
李竹禧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杨哥一直守着你，我们都让他去休息会儿，但他就是不愿意，说要亲自看着你才放心，还说那天晚上就是因为他没有看好你。”
江传绪心想，这怎么能怪他呢？李竹禧又道：
“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市里的医院。那天晚上太晚了，你先是被送去乡下卫生院抢救，但是乡里的卫生院不敢收你。杨哥不敢耽误，连夜给你转院，村子里会开车的人不多，杨哥就挨家挨户地问，终于找到一个有驾照的人，那人迷迷糊糊地被叫醒，杨哥直接冲他大吼，把他吓懵了呢。”
江传绪酸涩地扯动嘴角，杨意啊，你这样要我怎么是好，只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的好了。
“哦对了，”李竹禧道：“你昏迷的期间，吴阿姨也来看过你一次。”
江传绪警觉：“她来干什么？杨意看见她了？”
“杨哥发了很大的火，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生气。”
“你出事之后，其实已经有警察去找过吴阿姨，那天她来看你，应该就是想确认你的伤势如何。”
江传绪问道：“警方那边有没有拘留她？给她定了什么罪？”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山林里只有他和吴沁芳两个人，天很黑，没有目击证人，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实质性证据，还有吴沁芳那句“是你自己摔下去的”，警方怎么会找到她呢？
——本来还以为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李竹禧看见江传绪困惑的神情，长眉轻蹙，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杨哥去找的警察，很快就立案了。听说杨哥好像是拿出了一段录音作证据，直接在公安局播放了，里面的内容……还挺难听的。”
“是吗？说什么了。”
她似乎羞于启齿，含糊道：“就说什么恶心啊，下流啊，重要的是，她承认是她推了你。”
她轻轻叹了口气，沮丧地说：“其实这事，跟我也有很大关系。杨哥都跟我说了，那串手链，”她摸了摸光秃秃的手腕，“要是我当时没有给你看就好了。”
“江哥，我……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江传绪不想再看到别人为他掉一滴眼泪了，他努力侧过头，拉近和李竹禧之间的距离，“这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我没有提前防备好，才会这么容易上当……没事的，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吗，估计马上就可以下地了。”
李竹禧看他逞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然杨哥要说我没有看好你了。”
“对了，你刚刚说吴沁芳来了，后来怎么样了？”
李竹禧定了定神，重新开始回忆：“她连病房的门都没有进，就被杨哥拉到外面去了，两个人吵得很凶，杨哥把她带过来的水果啊那些东西全部扔在地上，闹出了好大动静，很多医护人员都过来了。”
“杨哥硬是不让她见你一面，还说她再敢过来要对她不客气……后来两个人还一起去了趟公安局，警察让杨哥别那么冲动，要按规矩办事，至于吴阿姨，调查结果出来，给她定了个，故意伤害罪。”
“故意伤害？”
李竹禧点头：“嗯，要坐好几年牢的。要我说，她都敢这样对你了，属于情节十分恶劣！”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变得湿润，声音也开始发抖，“幸好你还活着，杨哥还有证据……天哪，浦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传绪躺在床上，直直望着纯白的天花板，他的身体还十分虚弱，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已经有点头晕了。他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我为鱼肉”，他现在躺在这里，不就是像条死鱼，冰冷的病床不就是菜板，别人流的眼泪不就是让他痛苦的利刃吗？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吴沁芳要去坐牢，那她的小孩怎么办？就是那个叫小吴的，我没记错的话，他才十岁吧？”
李竹禧脸上神情复杂，有愤怒，有同情，还有惋惜，“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孩子已经被教坏了，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本来他爸就已经死了，现在他妈也要进局子，我们就打算给他办手续，送到福利机构去。”
“但是杨哥私下托人去吴沁芳娘家那边问了问，有没有人愿意抚养这个孩子的，这一问，还真有。他有个舅舅结婚晚，也一直没有小孩，愿意带他几年。估计过几天就会过来接小吴了吧。”
江传绪问：“杨意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好像不太符合他的作风啊。
“他说是福利院那边上学不方便，要在统一的地方集中，小吴在浦村的学校还有两年就可以读完了，他想让小吴先把书读完再说。”李竹禧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他还说什么，‘曾经也有人希望我好好读书’，谁啊？搞不懂他，应该是他爷爷吧？”
江传绪记忆里某个珍贵又遥远的画面突然被点亮了，像有人在山谷里大喊一声，许久之后还能听到回声，绵绵不绝。或许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他自己，他明白杨意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所以他笑了起来。
床边李竹禧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哈哈哈，我只是感叹一下，孩子长大了，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