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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寿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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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老板的话,齐茷很给面子地捧场:“确实不一般,闻着便觉得与众不同。”
这番话说得老板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连声道:“小公子有眼光!”
说罢便拎着面杖转身进了后厨。
脚步声与铁锅碰撞声渐渐远去,齐茷这才动起了筷子。
他微微低头,吃面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即便坐在没有靠背的简陋板凳上,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宛如临风的翠竹,半点不失风度。
顾鸾哕吃了两口,余光瞥见齐茷碗里的牛肉纹丝未动,懊恼地一拍脑门:“不吃肉?……我让老板给你换碗素面。”
“不必如此麻烦,食物珍贵,不该如此浪费。”齐茷头也没抬,轻轻摇头,声音清清淡淡如霜叶簌簌,“在下也没矫情到这个地步。”
见齐茷的脸上确实没有勉强,顾鸾哕才放下了心,问:“你怎么不吃肉?”
刚刚说完,顾鸾哕不等齐茷的反应,飞速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好奇,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齐茷顿时笑了起来,“不过是在下幼时家中贫苦,吃不起荤腥,胃早已习惯了清淡,现在已经吃不得这些了。”
顾鸾哕一怔,随即没多说什么,伸出筷子,干脆利落地将齐茷碗里的牛肉都夹到自己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齐茷没有异议,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面,眼神专注,仿佛手中的粗面也是珍馐。他看着这碗面时有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看得顾鸾哕忽然有些走神——
这样一个恪守礼仪、温润端方的人,真的会和郑莫道的案子有关吗?昨晚赵自牧的失踪,会不会真的只是巧合?他也许只是去方便了一下,却恰好赶上了凶杀案的发生,才让他没有在凶杀案发生的时候留在大厅里?
……齐茷其实是无辜的,是他想多了?
……
吃完饭,顾鸾哕开车送齐茷回家。
城西本就是穷苦人家的聚居地,齐茷的家在清远胡同,离云福胡同不远,顾鸾哕没开多久就到了。
车停在胡同口,狭窄的巷道容不下汽车驶入,月光清冷,洒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将两侧低矮的土坯房映得影影绰绰。
“外面没有路灯,需要我送你进去吗?”顾鸾哕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关切。
“不必了,鸣玉兄。”齐茷摇头,语气客气而疏离,“胡同里路窄难行,天黑路滑,就不麻烦你了。”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些不给人添麻烦的冷漠自持,倒让顾鸾哕的心底无端升起几分失落来。
顿了顿,顾鸾哕又问:“你家里离巡警厅和郑公馆都很远,明早我来接你?”
齐茷闻言一怔,脸颊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还是摇头:“不必麻烦,坐电车很方便。”
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不疏远,却也不亲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淡漠,好像今日在车上被他和杜杕逗笑的那个年轻人只是顾鸾哕的错觉一样。
顾鸾哕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心底的失落像潮水般漫上来。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冲他摆摆手算作告别,开车离去。
车灯的光晕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齐茷脸上的温和笑容也一点点淡去,等顾鸾哕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齐茷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的温和彻底褪去,眼底的淡漠中藏着一丝疲惫。
他转身走进胡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已是深夜,胡同里的人家都已熄灯安睡,只有几个醉汉东倒西歪地勾肩搭背,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酒气熏天。
一个醉汉瞥见齐茷,被月光下那张清隽的脸晃了眼,带着其他同伴摇摇晃晃地凑上来,语气轻佻:“好美的美人啊,今夜是不是很寂寞啊,要不要和哥哥去喝酒啊?”
“哈哈哈,这脸蛋儿,真是绝了!要不要跟哥哥快活一晚?”另一个醉汉附和着,伸手就要去摸齐茷的脸。
齐茷缓缓抬头,月光照亮他眼底的寒意,声音冷得像冰:“你说的是我吗?”
“当然啦美人,哥哥带你……”醉汉的话还没说完,看清齐茷的脸后,舌头突然打了结,瞬间清醒起来,“齐、齐茷?”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这个醉汉,还剩下几个没醒的,不服气地嚷嚷:“齐茷?齐茷又怎么了?那小娘们儿以为老子怕他吗?那是老子给他面子!”
“一个腿都被打折了的瘸子,还以为老子怕他吗?”
“哈哈,腿被打折,是没伺候好人家老爷吧?不如来哥哥怀里,哥哥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话音未落,齐茷的目光愈发冰冷,像是积年不化的寒冰,霜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的冷意。
那个已经清醒过来的醉汉被齐茷的眼神吓得直哆嗦,一瞬间,无数并不美好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出现,他一把捂住那个还没看清形势的同伴的嘴,恨不得给齐茷磕一个。
“齐先生,不好意思,他喝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李鉴将还没看清形势的同伴硬是拖走,“我们这就滚蛋,这就滚蛋……”
但李鉴的同伴太多,他根本拉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醉醺醺的同伴伸出手,去摸齐茷在月光下冷得吓人的脸。
李鉴闭上了双眼。
齐茷的动作快得像风,抓住醉汉手腕的瞬间,手掌猛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醉汉的手腕便脱了臼。
下一秒,“啊”的一声惨叫响彻整条胡同。周围的人家非但没人出来查看,反而纷纷拉上窗帘,吹灭了最后一点微光。
李鉴被吓得睁开双眼,就见齐茷正踩着那醉汉的后背,按着他的头往墙上猛磕,“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月色朦胧,齐茷的侧脸在月光下美得像幅油画,霜白的肌肤泛着冷光,眉峰间却不见半分怜悯,只有骇人的决绝,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李鉴清晰地看到了齐茷眼底的冷意……甚至可以说是杀意。
李鉴咽了口口水,根本动都不敢动。
醉汉额头上的血液滴到地上,他开始不停地求饶:“齐爷……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是喝多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齐茷没有停手。
直到乌云遮住月光,胡同里连一点惨淡的月光都看不到了,齐茷才松开手,将神志不清的醉汉扔在地上。他的目光冰冷,看着醉汉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齐茷缓缓收回脚,动作优雅得与方才的狠厉判若两人。月光重新从乌云后探出来,照在他霜白的脸上,那几滴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他微微垂眼,眼底的戾气渐渐收敛,重新换上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方才那个动手伤人的人不是他。
李鉴抬头,就见昏黄月色下,齐茷霜白的如泼墨画一样的侧脸上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液,像是朱砂点缀,让整幅画都在刹那间活了起来,又像是……
枯骨生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