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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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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二楼,正对刑侦办公室的空地,跪着一对年迈又疲惫的夫妻。他们双目无神、手脚麻木,就像是两尊被风化的泥土雕一样一动不动,而抱在怀里的那张彩色照片却是明媚动人的,女儿穿着深绀色的学士服,徐徐微风吹动帽穗,淡粉色的玫瑰与她脸上的笑容交相辉映。
她高高举起毕业证,向上抛起的是青春和抱负,落地的却是无处可归的皑皑白骨。
洪羽欣的尸体至今还停留在法医实验室的冷箱中。
女儿坠楼,洪羽欣的父母悲痛欲绝,千里迢迢而来本是来给女儿收尸,还她最后一点体面,却被告知在凶手未归案前只能在此等候,甚至都不能去地下一层的法医实验室见上一面。
如果只是两三天的话尚且还能忍受,但是整整一周下来,问问结果,得到的答案只有摇头。而且今天早上他们亲眼目睹了林华县的领导们来市局要人,打着办案程序的幌子将白浩晨和谢子谦从拘留处提了出来。洪羽欣的母亲气急攻心,以血肉之躯拦车,要不是及时制止,恐怕这一案的危机程度又要再上一个等级了。
洪羽欣的父亲退休前是辅警,曾在抗洪抗险的前线奋战了几十年,他拥有警察所有的品质,正直、冷静、克制、不畏权势、不纵不枉,唯独在刚刚对着刑侦办公室两扇敞开的大门泣不成声。
林华县这一行为无疑是在挑衅,所以一接到省里的指令,联五队总队长任绘和法医实验室负责人汤麦便一刻不停地紧追上去,要求他们转交侦办权限。但林华县实行的是省级专区制度,理论上来说与市区平级,若真要平级转交,还需要走很多流程。
一番争执之下双方都不愿让步,他们二人这才无功而返,本来还在气头上,不过一进门就看见两位老人绝望空洞的眼神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汤麦最不擅长这种场合,且一直以冷脸示人,怕引起什么误会,想着避开洪羽欣的父母走楼梯退下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粗糙又滚烫的手紧紧抓住。
“汤医生……”女人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两块木板在相互摩擦,她龟裂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挤出一句话来,“请你……请你……救救雨欣……救救我的女儿……”
这几天以来她见到谁都这么说,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是救命稻草,都可以为了女儿把六十几年的尊严踩在地上。只是这一次是汤麦,他面色凝重地听完了女人如梦话一般的哭诉,然后慢慢将人拉了起来。
“她有很严重的高血压,你们就没人注意到吗?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汤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进了心里。路过的这些人里,有的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有的是今年刚被评上优异的警察,他们全神贯注要为被害人申冤,却没有人能为被害者家属停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任绘苦笑,说道:“你是医生,这里没有人比你更专业了。我可以允许你带阿姨去量个血压看个病,但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关键时期,千万不能犯错。”
“知道了。等宇唐回来告诉他我在老地方等他。”
“他是什么召唤兽么,说来就来……哦对了,记得把监控关掉,那玩意儿联网。”
这段对话就像是打哑谜一样令人摸不到头脑。一路上洪羽欣的母亲惴惴不安,很多次想开口但都被这张冷脸给堵了回去,同时又不得不好奇那些人口中的“法医实验室”是什么样的。“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冷气扑面而来,她这才明白此行的目的。
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就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因坠楼而炸开的后脑已被缝合完整,如今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几乎感受不到死亡。
汤麦关上+96门,只留下头顶一盏冷白色的光源。看着面容憔悴的女人一步一踉跄地走过去,他的脑内迅速闪回到江子非坠楼的场景,但很快又恢复理智,抬起表说道:“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谢谢。”
女人满脸的泪痕,唯一的笑容就像是滂沱大雨中的花。
汤麦转身回避,在她的抽泣声中缓缓闭上眼睛。这时,许多线索穿针引线般在他眼前织出了一张大网,以洪羽欣为起点,连接林华县中学、刘师同、谢子谦、白浩晨,以及那个差一点就能被抓住的余丙。紧紧追寻真相的过程中他总有一种始终游离在外的感觉,比如那条“女人的街道”,就像是互相排斥的磁铁,每当靠近就会被强大的磁场弹开。
围绕洪羽欣的坠楼案,一定还存在一个强大且不容接近的核心。但到底是什么呢?恐怕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无力感随之而来,汤麦沉默地靠在桌边,突然没了开口的勇气。要知道从前的他肯定会不择手段去破局,哪怕是牺牲与之相关的人或事,而现在他却选择了迂回的方式,利用一位母亲支离破碎的母爱来拉近他们的关系。效果意料之外的很好,只是这样的改变令他本人有些无所适从。
约定好的十分钟已到,女人擦干眼泪,抬头看了汤麦一眼。
“谢谢你让我和雨欣见了最后一面,以后就算是死,我也可以瞑目了。”
“我带您来这里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的。”女人犹豫了许久,颤抖地卸下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雨欣爸爸不让我告诉警察,他说这个东西对雨欣的案子不好,但我觉得雨欣没有做错。她是那么出色的孩子,从小就从不让大人费心,大学勤工俭学自己交学费,起初说要去支教时周围所有人都夸她为人师表,我想着也就几年时间,但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
她悉悉索索地摸索着什么,最终从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那里面除了照片以外还有各种颜色的便利贴,隽秀的字体写满了洪羽欣当日的所闻所感。
“拿着吧,汤医生,我不想雨欣只是新闻中那个因为感情问题而疑似自杀的‘被害人’,她有血有肉地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了二十多年,我想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
那本相册沉甸甸的,接住的时候汤麦明显感觉到了所谓的“分量”感,就连心脏都跟着手上的动作往下坠了几寸。
“谢谢。”他说道。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这间冰冷的办公室时,门锁忽然转动了几下。
“啊!”顾晟尖叫起来,又立即捂上了嘴巴。
随后破门而入的是宇唐,以及他背上那个衣衫破损、皮肤惨白的女孩子。没等屋内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他就把人直接平放在地上,半跪在地上开始用力按压心脏位置。
几分钟后,女孩才有了呼吸。
汤麦见状支开围在旁边的众人,使得空气能够顺畅流通。之后他又对这个女孩进行了简单的诊察,眉头紧皱,边听诊边说:“她有心脏病,需要送医院观察,留在这里肯定不行。她叫什么名字?”
“刘师同!”顾晟抢答。
汤麦摘下听诊器,看向宇唐,“是你找到的?”
“应该说是我‘捡到’的。”宇唐擦了擦汗,并把今天一天的前因后果简要地报告了一遍。直到刘师同缓缓睁开眼他才算松了一口气,说道:“余丙逃走后就一直在找刘师同,我现在就去和师姐报告,申请证人保护。但是……”
证人保护是自盲刀案后市局新设立的一个制度,主要保护那些极有可能被报复的证人,一旦申请成功,该证人将被带往秘密的安全屋内,并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看护,直至案件审理结束。这样做虽然保证了证人的安全,但同时某些程度上也为了解案情带来了麻烦,光是走审核流程就得一天,并且还要录音录像,成为公诉的证据之一。
宇唐很为难,也不想让汤麦因为这种事情再被风言风语。正当他打算拉着汤麦出去聊时,刘师同突然挺身坐了起来,以她最快的速度抓住了汤麦手中的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