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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渡寒江 ...

  •   雨,下得突然。

      马隆盛勒住缰绳,看着眼前汹涌的江水。原本平缓的渡口因暴雨变得浊浪翻滚,那艘说好子时来接应的渔船不见踪影。身后树林里,隐约传来马蹄声和金属碰撞的轻响——追兵近了。

      "船家可能不敢来了。"叶家玄下马检查岸边痕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水位涨得太快。"

      马隆盛摸向腰间弯刀,冰凉的刀柄让他稍感安心:"分头走。你沿江北上,我——"

      "嘘。"叶家玄突然抬手,眼神锐利如剑,"东面三十丈,五人。西面也有动静。"

      马隆盛屏息凝神,果然听到雨声中夹杂着刻意压低的交谈。他看向叶家玄,那人白衣已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轮廓,却仍保持着令人恼火的从容。

      "你左我右?"叶家玄低声问,手指轻叩剑鞘。

      马隆盛摇头:"你身上有伤。"白天为掩护他突围时,叶家玄后背挨了一刀,虽然不深,但动作总会受影响。

      叶家玄刚要反驳,东面树林突然飞出一支响箭,尖锐的哨音划破雨夜。

      "走!"

      两人同时跃上马背,冲向唯一没有动静的南面。箭矢如蝗,从两侧射来。马隆盛弯刀舞成一团银光,格挡着不断袭来的暗箭。忽然,他余光瞥见一道银光直奔叶家玄后心——

      "小心!"

      提醒已经晚了。叶家玄身子一震,一支黑羽箭深深扎入他左肩。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箭杆竟泛着诡异的幽绿色。

      "毒箭!"马隆盛心头一紧,策马贴近叶家玄,"撑住!"

      叶家玄脸色已开始发青,却仍强撑着挥剑击落两支飞箭:"前...前面有座废庙..."

      马隆盛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叶家玄的马缰,两匹马并驾齐驱冲向雨幕中的黑影。身后追兵的呼喝声渐渐被暴雨淹没。

      废庙比想象中完好,至少屋顶没漏。马隆盛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半扶半抱着叶家玄进入。黑暗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气息,他摸索着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小心翼翼让叶家玄靠墙坐下。

      "箭...得拔出来..."叶家玄声音虚弱,呼吸急促。

      马隆盛摸出火折子,幸好油纸包着还没湿。微弱的火光中,他看清了叶家玄的伤势——箭矢入肉寸余,周围皮肤已呈现蛛网状的黑紫色。最棘手的是,箭头上显然有倒钩。

      "忍着点。"马隆盛撕下衣摆,缠成布条咬在嘴里,又从靴筒抽出匕首在火上烤了烤,"这毒发作很快,我得先把箭头挖出来。"

      叶家玄点头,自己咬住一截木棍。马隆盛深吸一口气,匕首精准地划开伤口周围的皮肉。叶家玄浑身绷紧,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当啷一声,带血的箭头被扔在地上。马隆盛顾不上擦汗,立刻俯身用嘴吸出毒血,一口接一口吐在旁边。腥臭的血味充满口腔,他的舌头很快开始发麻,但他不敢停,直到吸出的血变成鲜红色。

      "够了..."叶家玄虚弱地推开他,"箭毒木...用...甘草解..."

      马隆盛这才想起随身带着的解毒丸。他慌忙翻找包袱,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塞进叶家玄嘴里。那人喉结滚动,艰难咽下药丸,随即陷入半昏迷状态。

      雨声渐大,庙宇残破的窗棂被风吹得嘎吱作响。马隆盛添了些枯枝升起小火堆,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关严。回到叶家玄身边时,发现那人正在高烧中发抖,苍白的嘴唇不停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马隆盛俯身去听,却如遭雷击——

      "盛儿...别怕..."
      "火不大...我找到你了..."
      "这次...不会丢下你..."

      盛儿。这个称呼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马隆盛的心脏。十年来,没人再这样叫过他。大火之后,父亲只会阴沉地喊他"隆盛",帮众们恭敬地称他"少帮主"。只有叶家玄,只有那个记忆中的玄哥哥,会这样唤他。

      火光摇曳中,马隆盛颤抖着手解开叶家玄湿透的外袍,想帮他烘干衣物。当褪去里衣时,一个小小的物件从叶家玄怀中掉出——一个粗糙的木雕小马,只有拇指大小,做工拙劣,却被人摩挲得光滑发亮。

      马隆盛拾起木雕,呼吸停滞。他认得这个。十岁那年,他在铸剑山庄后山的枫树下,用随手捡的木头刻了这个小马驹送给叶家玄。那时叶家玄还嫌弃地说"腿都刻歪了",却一直收在袖袋里。

      十年了。叶家玄竟一直贴身带着这个简陋的礼物。

      "傻子..."马隆盛喉头发紧,急忙别过脸去。面具下,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伤疤,滴在木雕上。他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哭了,可今夜,在这破庙里,面对昏迷不醒的叶家玄,那些坚固的心墙竟出现了裂缝。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雕放回叶家玄怀中,开始为他包扎肩伤。动作间,手指无意碰到叶家玄的皮肤,那温度烫得吓人。解毒丸似乎还没起效,叶家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滚烫。

      马隆盛翻遍包袱,找出最后一点金疮药,轻轻涂抹在伤口上。就在这时,叶家玄突然睁开眼,目光涣散却执着地寻找着什么,直到锁定马隆盛的脸。

      "...盛儿?"叶家玄声音嘶哑,颤抖的手抬起,竟触向马隆盛的面具。

      马隆盛僵在原地,任由那只手摘下了他的银质面具。火光中,他残缺的右脸完全暴露在叶家玄眼前——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的可怖伤疤。

      叶家玄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眼神恍惚却温柔:"不...疼了..."

      简单的两个字,让马隆盛胸口如遭重击。他猛地抓住叶家玄的手腕拉开,粗声道:"别犯糊涂,你烧糊涂了!"

      叶家玄似乎没听见,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喃喃道:"找到你了...这次...不分开..."

      马隆盛手忙脚乱地戴回面具,心脏狂跳。叶家玄又陷入昏迷,但那只手仍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雨声渐歇,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马隆盛添了把柴火,守在叶家玄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琉璃佩。母亲的面容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但此刻他却莫名想起她唱过的西域摇篮曲。

      鬼使神差地,他轻声哼唱起来。沙哑的调子飘荡在破庙里,叶家玄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马隆盛望着跳动的火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夜色深沉,火堆渐渐变小。马隆盛在疲惫中打起瞌睡,恍惚间梦见十岁那年,他和叶家玄在铸剑山庄的屋顶看星星。那时的夜空那么清澈,少年的笑声那么明亮...

      "嗖!"

      一支冷箭突然射穿窗纸,钉在马隆盛耳边的柱子上。他瞬间清醒,弯刀已然出鞘。

      "找到他们了!在庙里!"外面传来粗犷的吼声。

      马隆盛咒骂一声,迅速踩灭火堆,背起仍在昏迷的叶家玄,从后窗翻出。月光偶尔从云层间隙洒落,照出前方崎岖的山路。身后追兵的火把如萤火般聚拢,越来越近。

      "叶家玄,醒醒!"马隆盛拍打背上那人的脸颊,"再不醒我们都要交代在这了!"

      叶家玄微弱地动了动,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马隆盛顾不得听清,因为三支箭已经破空而来。他侧身闪避,却还是有一支擦过手臂,火辣辣地疼。

      前方突然出现断崖,底下是奔腾的江水。后有追兵,前无去路。马隆盛咬牙,将叶家玄往背上颠了颠:"信我一次!"

      他纵身跃下悬崖。

      冰冷的水瞬间淹没头顶,激流如无数双手拉扯着他们。马隆盛死死抓住叶家玄的衣领,双腿拼命蹬水,终于在肺里的空气耗尽前浮出水面。他们被水流冲向下游,追兵的喊叫声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隆盛终于抓住一段突出的树根,艰难地将叶家玄拖上岸。两人瘫在泥泞的岸边,大口喘息。

      "你...疯了吗..."叶家玄虚弱地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马隆盛咧嘴笑了,面具不知何时已经丢失,但他突然不在乎了:"跟你学的。"

      叶家玄也微微勾起嘴角,随即又陷入昏迷。马隆盛检查他的伤势,发现箭伤又被水泡得发白,高烧仍未退去。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和药材。

      东方已现鱼肚白,雨后的山林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马隆盛背起叶家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远处的炊烟走去。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两人湿漉漉的身上,也照在马隆盛毫无遮掩的脸上——那半边伤疤,那半边与琉璃公主相似的容颜。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正凝视着墙上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目如画。

      "陛下,江南密报。"太监跪在门外轻声道。

      皇帝展开纸条,眼神骤变。手中的琉璃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在画像下方的题字上——"琉璃公主,永和十二年绘"。

      "备驾。"皇帝的声音异常沙哑,"朕要亲赴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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