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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理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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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靖风风火火地赶到警局时,已经接近傍晚了。
他推开门看见江则和宋仟尘并坐在一边时,飞奔出一抹残影窜到江则面前,左看右看转圈看,晃得江则直眼晕。
“江儿你没事吧?受没受伤?!没动手吧?他揍你没?怎么回事啊我靠!”
白靖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其他人纷纷侧头看过来。江则起身勉强按住他,说:“没......没事......”
警察也似乎注意到突然的喧闹,走过来提醒,“注意一下场合,声音小点,不要大喊大叫。”
白靖转身准备道歉,可回头看见警察脸的那一刻,忽然说不出话了。
他和丁闻钦隔着一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多久没见到这个人了?白靖脑中忽然蹦出这个问题,仔细想一想,好像快五年了。
“抱歉。”白靖还是开口说道。
丁闻钦穿着深蓝警服站在不远处看过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离开,而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江则看着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忽然有些感慨。丁闻钦也曾在中北附中就读,只不过他比江则和白靖大了三届。他回忆,他和丁闻钦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丁闻钦回附中做警校的宣传,被江则撞见白靖按着亲他;第二次是江则陪白靖翘掉周五自习课溜去高铁站,看着他捧着个摩托车头盔跑到安检口送给丁闻钦,大声笑喊着生日快乐。后来江则记住丁闻钦这张脸完全是因为那段时间白靖把丁闻钦穿警服的一寸证件照印出来,贴在书桌的左上角,而他坐在白靖左边,想不记住都难。
再后来,照片撕下去了,白靖也不和江则提他了,每天泡在美术室备考。
所以这段感情的过程与结果,白靖始终没有详细地告诉过江则,江则也配合地不开口询问。
但现在,猝不及防地相遇,还是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波纹。
白靖点了下头,像只是见了个不熟的同学一样平淡,“好久不见,丁警官。”
说罢,白靖重新转过身,看向宋仟尘,“谢谢你啊学长,麻烦你跟着过来。”
宋仟尘说了句没事,余光瞥向丁闻钦,而丁闻钦听见这句话也同样抬眼扫过来。
白靖又问江则:“完事了吗?送你们回去?”
江则示意负责的民警,民警说可以回去了。江则走了两步,停下来,对宋仟尘说:“一起回去吧。”
宋仟尘走到丁闻钦身边,摇摇头拒绝,“你们先回吧,我跟丁警官叙叙旧。”
不了解这两人什么关系,但看上去倒是很熟络。江则顿了下,说:“好......那你注意手。”
宋仟尘嗯了声。
白靖是开车过来的,江则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神奇又默契,路上江则和白靖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某个红灯,白靖还降下车窗抽了支烟。江则靠在椅背,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宋仟尘没有进一步追问他缘由,而他在说出那一句对不起后也仍然没有告知原因,他们就那样像博物馆里展出的无生命展品,一动不动地安静下去,谁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回到店江则简单跟白靖复述了白天的情况,吃过晚饭后,白靖便匆匆赶回学校了。
江则关好门,给潘达填好食水,一切收拾好后关了一楼的灯。他回到二楼主卧,坐在床边回了高杉的消息,给宋仟尘发去记得涂烫伤膏的微信,他盯了会儿聊天页面,然后关了手机。接着江则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A5大小的厚笔记本和一支笔。
笔记本侧边分布着几贴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将厚厚的本子分成几块区域。江则翻开最前面的几页,在其中一页用笔写下今天的日期,随后在另一边一排的‘正’字中填了最新的一横。
又继续写了什么,江则合上本子,重新放回抽屉。
他站起身,走进浴间,坐在浴缸边,等着水流慢慢聚集,水位线一点一点上升。不多时,江则关了水流,脱下衣服,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
之后的两天,江则并没有再见到宋仟尘。
但江则每天会定时地发消息提醒宋仟尘涂药,而宋仟尘每次也会发来手心的照片,给江则汇报伤口的最新恢复情况。江则来回翻着几张照片,看着烫伤的地方逐渐好了不少,但不可避免地,还是留下了一点疤痕。
是江则留给宋仟尘的疤痕。
每当这句话跑到江则的脑中,他心中叫做‘自责’的藤曼便会滋滋向上攀长。
江则摘下口罩手套,收拾好纹身用品,看着挂历圈出的日期,穿上薄外套出了门。
走到胡同口,江则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名。大约40分钟后,车子驶进郊区。开春后,树木纷纷抽出新绿,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几栋高高的楼逐渐进入视线,司机刹车停在大门口,江则付钱下车。
长长的牌匾刻着不短的字:中北市心理机构中心所。
江则熟门熟路地走进楼内,前台看见他亲切地笑了下,熟络地说邹医生现在在五楼可以直接过去,江则抿嘴道谢。
刚迈出电梯,江则就看见邹静蕾在另一边跟同事说着什么,似有感应,邹静蕾回过头结束对话,向江则这边走来,眼中带笑。距离拉近,邹静蕾像抱过很多次一样抱住江则,江则眼睛忽然飘上来一点涩意。
大概五六秒后邹静蕾松开他,温柔地说:“来了。”
江则点头,嗯了声。
“走吧,去我那说。”
江则跟着她进入一间办公室。
“这几天天气真好啊,我听前台那几个小姑娘说,准备过段时间团建去植树呢,我觉得这想法不错,等彻底定好我邀请你好不好?”邹静蕾满脸期待。
江则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笑着说好。
窗户开了一扇,微风吹动轻纱起舞,光影被分割的模糊,淡淡的丁香花香飘进来,仔细听,还能听到附近居民区孩童的嬉笑声。
“最近怎么样呢?”邹静蕾轻声问。
江则静了两秒,听着空气中的声音,加入了自己的,他说:“我不太清楚。”
“出现什么困扰了吗?”
江则如实阐述了赵虎的事情,他说:“他拽到了我的红绳,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根烟差几厘米就要扎进他的眼睛里,我差一点成为杀人犯。”
“那个及时用手挡下烟的新店主,接住了我应激下施出的伤害。其实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很熟悉,包括他身上的气味。”江则慢慢叙述道:“你知道的,邹姨,我记不清许多事,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但我并不排斥和他接触,甚至想和他变得亲近,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想要与其他人拉近关系的念头了。”
“后来,我在偶然的情况下,想起了他。那张我拍的照片,里面的人是他。我很开心,他是我的学长,并且与救过我的那个人是同届,我觉得我离他又近了一步。”江则低头笑了声,“他甚至还应允了我在发烧时说的胡话,说要帮助我找到那个学长。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邹静蕾静静地听着。
江则笑容淡下去,“我们的关系变得近起来,好起来,甚至我还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依赖。我也以为这是变好的信号,可是不是的。”江则顿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身上那些暴力因子始终没有离开我,我这次伤害了两个人。”
邹静蕾看向他,江则笑起来,却并不高兴,他抬眼和邹静蕾对视,眼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情绪。不解与接受,痛苦与释然。
江则说:“我以为我开始变得正常了,下雨天也没有那么难熬了,但事实就是,我再次对我身边的人施予伤害,我还是没有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空气里没有江则的声音了。
邹静蕾听完他的话,第一句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说你没有好,但你知道吗,你的应激伤人频率已经大幅度下降,这次的事,甚至是以年为单位。”邹静蕾坐到江则身边,继续说:“说不定哪一天,便彻底消失了。我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来告诉你,你就是正在变好,不需要怀疑自己。”
“所以小江,这没什么的,是正常的,所有的事都不是一瞬间好起来的。伤害赵虎也并不是你的本意,但要记得对他真诚道歉。而且听你的话,那个新店主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生,一个很好的学长。”
江则下意识地点头。
邹静蕾笑了,“他真的对你影响很大,及时阻止了你的失控。我希望你不要逃避,又变回那个封闭的自己。不要因为自责远离他生疏他,那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江则用力扣手指,不太自信地说道:“可他还会信任我吗?我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次做出伤害他的行为。”
邹静蕾又一次给江则一个拥抱,“我相信他会的,也相信你。”
“我们一定会变好的。”
离开前江则像往年一样填好捐赠资料,向明日基金汇款,领到一只玩偶,今年是萨摩耶小狗。
江则拿到手,越看越像宋仟尘的石榴。
挥别邹静蕾,江则走进电梯。楼层下降,到数字2时停下。电梯门缓缓拉开,有人站在门外,江则抬头,稍稍惊讶。
他说:“念姐。”
于念也似乎没想到突然碰见对方,边走进来边笑说:“是小江啊。”
江则接受心理治疗的第二年,于念毕业来到心理所,邹静蕾成为她的带教老师,与其共同负责江则的情况。只不过不到两年,于念忽然辞职,不再做心理医生。江则那时的情况有所好转,他记得他当时问于念为什么要走呢,于念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来,看着窗边晃动的树影说:“我当心理医生后,帮助了很多人一步步变好,我以为我做的很好,可我错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出现心理状况我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还任她恶化。”
江则没有忘记过那个场景,于念笑得悲凉,转过头对江则说:“我女朋友三天前跳楼自杀了。”
“最近还好吗?”于念问。
江则回过神,笑了下,“还行。”
于念也笑了,“那就好。”
两人走出电梯,向着明晃晃的门口一步步走过去,玻璃窗投下来的阳光照亮了他们身上的阴霾。
“你呢念姐,也还好吗?”江则说。
于念:“嗯,还不错,在做大学心理课的老师,今天过来这边取点资料。”
门口迎来分别,于念继续说:“有机会再见啊小江。”
江则拜拜手,“再见。”
于念转身向一侧的停车位走过去,江则走下楼梯,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于念拉开车门,喊了声仟尘。
宋仟尘坐在驾驶位,手拄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道身影。
于念看过去,有些好奇地问:“认识?”
宋仟尘眼神还跟着江则移动,“新店的邻居。”
“他怎么了?”宋仟尘问。
于念系上安全带,“大概率是复查,前几年我还是他的医生呢。”
宋仟尘终于动了,“复查?”
“嗯。”于念接着说:“他接受心理治疗已经很多年了。”
宋仟尘没声音了,似乎思考着什么,于念也没催他。
“他的情况还好吗?”
于念:“我的职业素养不允许我随便透露病人的情况,哪怕是很久前的前病人。”
宋仟尘笑了,发动车子,“抱歉念姐。”
车子开动,江则的身影越来越远,宋仟尘在倒车镜里看着他向前走,身后楼外滚屏上的红字显眼地滚动着。
【......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拒绝校园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