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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秦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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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桌上飞溅下来酒杯碎片，越过桌边手足无措的小男孩，掉落在地。
男孩下意识抬胳膊遮挡住上半身。
人群离他们稍远，加之音乐的覆盖，所以这小小的插曲只引起江则和宋仟尘两人的注意。
江则怕男孩划伤，于是站起身走过去。
“受伤了吗？”江则边蹲下边问，
“没有……”男孩声音低且怯地说。
宋仟尘一把抓住江则要去捡玻璃片的手，“别直接捡，我去拿手套。”
男孩这时放下胳膊，看到江则的瞬间，他愣了下，然后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几分，欣喜地说：“小江哥哥！”
江则听到这个称呼，抬眸朝男孩看去。
走远几步去取手套的宋仟尘也闻声望回来。
遮挡褪去，男孩的整张脸展露在外。
宋仟尘的脚步明显错乱一拍。
快半张脸纵横交错的烧伤疤痕，静静地附在皮肉，好似怎么都甩不掉。
江则单膝跪地，摸摸男孩的头，“炎炎。”
“和奶奶一起来的吗？”
“嗯！”炎炎咧嘴笑得开心又腼腆，“没想到小江哥哥你回来了！”
江则也笑，“这么开心？”
“我很想你！”炎炎紧张地又问，“哥哥你这次会待几天呢？”
“还会待个两三天吧。”江则想想说。
炎炎整个人情绪变得高涨起来，“那你今年可以看到花火大会了！”
花火大会，江则差点忘了。
三水镇每年会举办两次镇节，一次在4月，一次在9月。江则往年大部分7、8月来避暑，确实没有碰上过。
9月份的镇节活动几乎年年都不一样，有时是采花，有时是灯会，但4月份的镇节是雷打不动的花火大会。
甚至近几年有许多游客慕名前来。
而今年的镇节，就在三天后。
前两日王曼婷和他提过一嘴，可他记性不长又不好，压根没往脑袋里放。如果今天炎炎不说这件事，江则很可能直到镇节当天才会想起来。
炎炎的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降下去，江则察觉到他往自己身边偏躲半步。他回身，原来是宋仟尘已拿来手套和垃圾桶，蹲在他旁边捡玻璃碎片。
江则于是拍拍炎炎的肩膀，安慰他说：“是哥哥的朋友，不要害怕。”
炎炎听见后，偷偷瞄向宋仟尘，宋仟尘温柔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小帅哥。”
炎炎呆楞数秒，随之抿嘴小声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
江则还回想着刚刚谈过的花火大会，他向宋仟尘的方向凑过去，“你哪天走？”
宋仟尘挑眉，蹲着平视他，“现在就要赶我走了？”
“……不是。”江则搞不懂他是怎么会错意的，“大后天，是三水镇的花火大会，你要是不着急走的话可以去看看，听说非常壮观，我今年也是第一次看。”
宋纤尘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想我走吗？”
私心当然希望宋仟尘留下，但行程如果是提前确定好的，难道他说不想他就不走了吗？江则觉得不太可能。
见江则半天说不出话，宋纤尘没有好心地转移话题，反而逼问着：“我要听实话。”
江则僵持一会儿便败下阵来，他真的无法拒绝宋仟尘。避开眼神，江则摇摇头，不想。
炎炎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他们两个。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宋仟尘收拾好垃圾袋，站起来，垂眸，话中含笑，“幸好还没定回程的票。”
江则反应过来，意会到他什么意思，诧异抬头。
“怎么，不欢迎吗？”宋仟尘假装惊讶。
“没，”蹲久了腿有点麻，江则也跟着他起身，“热烈欢迎。”
原来他说不想，宋仟尘就真的不会走。
炎炎适时地和江则告别，“小江哥哥，我先回去找奶奶了，明天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好。”江则没立刻让他走，准备再帮他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被碎片划到或落进衣服里。
江则自然地拉过炎炎的胳膊，撸起他的袖子，谁知，炎炎剧烈地挣脱开江则的手，拉下袖子，语气慌乱又紧张，“不用了哥哥，我真的没被刮到。”
一闪而过，但江则看清了。
浓重的淤青淤紫，是他最熟悉的。
江则没让炎炎跑走，也没说让哥哥再看一眼，他重新蹲下去，和炎炎面对面，用极其笃定的语气问他：“有人欺负你了，对吗？”
沉默，无声的沉默。
江则的眼睛倒映出炎炎的泪水滑过沟壑纵横的火焰燎过地。
答案不言而喻。
江则知道炎炎烧伤毁容是在两年前。
一个年龄都未到两位数的孩童时期。
南临小学某天发生火灾，当时正值一年级小学生的炎炎因父亲是消防员的缘故，熟知各种灭火器的使用方法，于是跟着老师去寻找被困在器材室的同学。最终的结果，是他为了保护其中一个同学，挡住了扑过来的火焰。
脸部一半造成烧伤留疤。
自从去年夏天江则回南临见到炎炎便明显地感受他不似以前开朗活泼，他以为是正常的，是炎炎对样貌的骤然改变的无法接受与自卑。
他应该早料到的，这其中还包含着霸凌与孤立。
江则抬手轻轻拭去源源滚落的泪珠。
“想告诉我吗？”江则问。
炎炎压抑地抽噎两声，摇头。
“好，哥哥不问了。”江则手被泪水打湿，宋仟尘从身侧递给他们纸巾，“为什么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和奶奶？”
江则清楚，炎炎的性格转变与淤青决不是一次霸凌就形成的，他也肯定，炎炎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人。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与支撑。
果然，炎炎抽泣停下来，他缓着气，许久，开口对江则说：“爸爸妈妈很忙，奶奶……奶奶的腿会被嘲笑的。”
江则想起，炎炎奶奶是坡脚，走路一颠一颠。他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炎炎忽然打断他，“哥哥，我想求你件事情。”
男孩的眼睛哭到通红，脸上挂着泪痕，手里的纸巾也被攥得皱皱巴巴，江则再次摸摸他头，“你说。”
“明天学校要开运动会，要求每个人都要至少一个家长陪同，奶奶的脚不方便，所以……哥哥你明天有时间吗……”
炎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江则读懂他话里的挣扎与顾虑，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明天几点呢？”
炎炎低垂着的头猛地重新抬起来，语气错乱，“明……早上九点。”
江则颔首，“我不知道去小学的路，你明天要记得等我，带我一起去。”
眼眶中的液体又要刹不住闸地往外跑，炎炎赶紧胡乱抹开，他话里混着开心以及其他的情绪，他重重地点头答应江则，“嗯我会的！”
“炎炎！”
三人一齐转头，左前方走过来个驮着背，一瘸一拐的女人。炎炎看清后，立刻拔腿要跑过去，同时慌忙地和江则告别，“是我奶奶！哥哥我先走了，明天我会等你的！”
江则注视着炎炎跑向奶奶的背影，抬手与坡脚的奶奶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目送一老一小离开。
再一次起身，双腿已彻底麻得没有知觉。
江则整个人向前踉跄差点跌倒，宋仟尘在旁边及时地扶住他的胳膊，一把拉起他。
江则借着宋仟尘的力站稳。
耳边响起略低的声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则松开抓紧宋仟尘小臂的手，他回首看着前方刚刚结束的生日宴，男女老少三三两两地散场，一阵凉风吹过，江则轻咳，声音混在其中，“直觉吧。”
同遭遇者的直觉。
宋仟尘缄默不语，凝视着白发飘过的侧脸。
收拾完残场，已经将将十点。
王曼婷大寿的亢奋终究抵不过生物钟的作祟，疲惫地倒头就睡。周心蕊经历完国内外的赶场，时差颠倒地不知早晚。
江则安顿好两人，才回到二楼。
路过某扇未关严的门，江则踌躇两秒，伸手敲门。屋内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来者是谁又或许明确知道是谁，并没有多余的问话，“进。”
江则推开些许门，没有走进去，他站在门旁，话转了几个弯，也还是没超过三个字，“晚安。”
宋仟尘逆着廊下光看他，自顾自地报备，“我明天也要早起，去送人，大概率白天都不在。”
“所以不用怕我没事做。”
自己的邀请使宋仟尘留下，结果江则这个邀请人明天还受邀去参加运动会，未做到一点地主之谊。他本来怀揣着不好意思想要询问宋仟尘的明日安排，但只说出晚安两个字。
现在答案主动摆在面前，他的担心随之消散。
“安心去陪炎炎吧。”宋仟尘走到门口。
两人身高相差四五厘米，江则稍稍抬头，“嗯。”
宋仟尘视线落在他的耳垂，终究没忍住地抬手，力道极小地捏住闪着碎光的耳钉，自然而然地像一片羽毛落在上面。
他说：“晚安。”
因为许多事，江则半夜三点多才睡着，无数的人、话，场景从他的脑中出现又离开。
闹钟响起时，他只睡了不到五小时。
“欢迎您收听今日的天气预报。南临今日最高气温18度，最低气温12度......”
江则睁开眼，按灭铃声。
他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下楼后才发现，宋仟尘已经出门离开了。江则快速吃完包子喝尽豆浆，走到前厅，炎炎正背好书包坐在椅上等他。
见到江则，炎炎立刻“腾”地站起身。
江则转着车钥匙，瞄过屋外的天气，回身拿出顶鸭舌帽戴在头上，“走吧，哥哥骑车带你去。”
白发藏在帽子里，白眉匿在阴影中。
炎炎躲在他被风吹鼓起的白T后，一个转弯，他们两个“异类”流入正常人中。
到达学校，停车的瞬间，江则明显地感知到炎炎全身的气氛紧张开来，及其周围不断投来的异样探索的目光。
江则安静地拉起炎炎的手，跟着他的指示向操场看台走去。他们到的时间比较早，座位上坐着不到三分之一的家长与学生。
江则和炎炎坐在三年级一班最后一排。
最高处无遮拦地向下俯视，一切变得一览无余。炎炎穿着运动服，视线扫过目及之处，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爸爸说我特别勇敢，帮助了大家，做得很好。”
“他还说大家会感谢我，喜欢我。”
炎炎低下头，鞋底无措地蹭着地面，“我觉得他是在骗我。”
喜欢是假的，我做的也是错的。
江则捡起座位上发放的统一运动帽，从后向前戴在炎炎的头上，遮住四面八方来自同班同学的眼神，“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
“你爸爸是大英雄，你是小英雄。”
他们帽檐对帽檐，江则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他们的错，他们辜负了你爸爸的信任。”
“相信哥哥。”
炎炎盯着阴影下江则的眼睛，郑重又缓慢地点头。班主任呼叫集合的声音逐渐拔高，炎炎整理好衣服，嘱托江则，“哥哥，一会儿秦老师会来统计家长信息，你报我名字就好。”
江则表示明白。
收到答复后，炎炎跑下阶梯，跑向跑道的班级集合点。
江则靠在椅背，跟着炎炎的身影望向彩排走位的队伍。
有多久没回到校园了？其实也没多久。
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陌生与抵触。
哪怕现在他是以家长的身份。
“炎炎家长？”
一道呼唤拉回江则的走神，他偏头侧视，年轻的男老师立在他身旁，手中捧着纸笔，江则猜想，这应该就是炎炎所说的秦老师。
只是，秦老师看起来相当面熟。
是不同于面对宋仟尘的熟悉。
“老师你好。”江则回道。
秦老师自江则转头，看清他的脸后，表情霎时间凝固，身体完完全全地僵住。
半晌，他声音隐隐发抖地叫出江则的名字，“江则。”
下一句紧跟而来。
“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