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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纯睡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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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九月末,雨天。
江则没带伞,躲在体育馆。
很久,雨没停。
身后有脚步声,江则回头,是他们。
三小时前——
“江则!你是从西门走吗?”穿校服的男生匆匆跑到教学楼门口。
江则低头咳嗽了两声,嗓音闷哑:“是,怎么了?”
“我想问你能不能路过体育馆的时候,帮我把体测表交给老师啊?”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老师压堂,我校车要赶不上了,听学委说你回家从西门走……”
男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江则后面已经听不太清了,头疼欲裂,前几天染上的流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了。
“给我吧。”江则说完后抬手贴了下额头,很烫,大概率发烧了。
男生感恩戴德地把一摞体测单递给江则,“真是太谢谢你了江则!周一回来请你吃好吃的!哦对了,老师办公室在31……”
江则没忍住又咳嗽起来,再抬眼,男生已往东门方向跑离,只剩背影。
抬头,天空正已肉眼可见地速度暗下来,九月末旬的下午,打过身的风有种诡异的凉。江则皱了下眉,抱着体测单加快了步伐。
校园里的人零零散散,好在,去往西门的小路没人。
到达体育馆,江则才发觉,他因咳嗽没有听清办公室的房号,只记得在三楼。
乌云密布地压上来,似要将整座校园吞没。叹了口气,江则转回头,上到三楼,一间间房间确认。
体育馆出奇地安静,连每天吵闹的排球篮球训练场地都没了声响,训练生不知所踪。
挨间屋子掠过,江则终于找到体育办公室,根据教案名字,将体测单放在某张办公桌上。
“咚———”
轻微的响动,江则侧身,未关紧的门边似乎有身影一闪而过。头晕得眼花,他走出房间,关上门,走廊空无一人。
下楼,果然,楼外倾盆暴雨。
雷声闷重,狂风呼啸,天阴得怖人。
手机没电已关机,书包也并不是哆来A梦的口袋,会凭空变出雨伞。
江则侧躺在一楼大厅的休息椅,全身蜷缩,体温仿佛仍在上升,木椅都变得烫热。
雨势不减,好难受,江则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楼梯有脚步声响起,江则慢慢坐起身,聚焦,回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人,嘴角慢慢勾起来。
那是被他们盯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施暴。
江则因生病全身无力,敌多我寡,没几下,他被几人死死地按在厕所的白墙上。
那人玩味地抹开江则嘴角的血,随后狠狠地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
“看看我们江同学,这幅令人厌恶的不服输的样子。”
江则喘着气不说话,死盯着身前人。
“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好啊,那你来代替他好不好?”
下一秒,江则的白发被猛拽住,狠戾地撞上墙。眼前瞬间布满金星,有热流从额头滑过鼻梁,滴落在地。
球鞋踩在上面辗磨两下,晕染开,浸红瓷砖。
江则处于无意识地半晕状态,被几人架着不知往哪走,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
“班长,接下来怎么搞他?”
“他身上好像很烫,不能有事吧?”
“把嘴闭好。”
大约10分钟后,江则感受到有雨滴吹到他身上。
“真是好地方啊,”男生毫无征兆地阴笑起来,凑近江则,“最近体育馆后方的小路在修整,钻开个一米深的土坑,用围栏围起来不让走,你说,我把你扔进去,会不会有人发现?”
被血糊满的眼皮突地跳动起来,无力的双手奋力挣脱,却毫无反转余地。
“害怕了?但是,有点晚了呢。”
砸进坑里的时候,江则肩膀咔擦一声,脱臼了。大雨毫不留情地落下,加入施暴的队伍。坑边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江则沾满淤泥的左手抹开眼边血,费力睁开眼,忍痛支起身。
那人使了个眼神,旁边的男生立即搬过来沉重的宽木板,精准无误地盖住泥坑,两块重石随后压在木板两侧。
江则在坑里推着木板,纹丝不动。
混着大雨的磅礴声,透过空隙的木缝,江则奋力喊出一声:“赵奕然!”
有人蹲下,与江则隔着空隙对视,赵奕然挥挥手:“江则,祝你好运哦。”
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窒息的寂静,江则本就哑的嗓子已经在长时间不间隔地呼救下,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快撑不下去了,江则平静地想。
发烧与撞击而晕沉的大脑、额角仍汩汩流着血、脱臼的右肩痛到麻木,浑身湿透的泥泞校服……
氧气越来越少,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轻缓。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他想。
死了有什么影响吗?好像妈妈和外婆会伤心。
她们已经为他伤过好多心了。
怎么办啊,真是的,他没得到好运。
眼皮打架,意识开始涣散,敲击木板的左手慢慢落下,彻底安静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同学,有些事耽搁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叔叔,我刚到没多久,在保安亭待着了。”
“那就好,这是你要取的学生资料,没错吧?”
“没错,谢谢叔叔,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这大雨天你注意安全啊。”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脚步绕过半边围栏落在坑边,江则蓦地闻到雨后的清香,雨停了吗?
左手再次碰到木板,用尽最后的力气敲了两下,咚咚——
终于,他失去最后的意识。
会听到吗?会吧。
脚步猝然停驻,少年偏头,自伞下看向那个不起眼的泥坑。
十秒后,木板被掀开。
“叔叔!”
少年扔掷雨伞,将瘦小的江则从坑中抱出。保安匆匆跑过来,帮助少年背起江则。
雨滴冲刷掉发丝的泥污,露出白发应有的颜色,保安瞬间认出那张脸,边护着他跑向医院边喊:
“别睡!醒醒啊!江则!”
江则猛地惊醒,胸腔剧烈起伏。
急促的呼吸声灌彻整间屋子,梦中的喊叫似乎仍震颤在耳边,余音不散。
江则浑身布满冷汗,他在暗黑中偏头看向散发着莹莹微光的闹钟数字。
20:25。
情绪随着时间与重返现实的清醒渐渐缓和平复下来,江则坐起身,顶着被汗浸湿的头发回忆事情,运动会下午结束后,他将炎炎送回家,回到民宿吃过饭,不知道是不是晕碳,竟栽倒床上一觉睡到了现在。
一杯水下肚,江则彻底回过神。
窗外的天空晕染成深蓝色,红黄的灯光透进其中做点缀。江则打开手机,微信闪着未读信息。
他点开萨摩耶头像,宋仟尘五点半左右发来消息。
S:【吃过饭了吗?】
五分钟后又一条。
S:【运动会还好吗?】
半小时后再一条。
S:【我回来了,外婆告诉我你在睡觉。】
可惜,江则那时候在昏睡,全部没有看到,也没办法回复。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江则的脸,他没告诉宋仟尘他醒了。
仅剩的光源倏地消失,黑暗充斥每处空间。
江则呆坐五分钟后,附身抱起薄被,嘎吱窝夹上枕头,冲出屋,冲向隔壁的门。
没敲也没等,江则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便是宋仟尘脱衣服脱到一半骤停的动作。宋仟尘头刚刚从衣领中脱离出,双臂仍困在T恤,僵直地摆在身前。赤裸的后背及腹部的薄肌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中。
他侧身对着江则,眼神中充满诧然。
江则站在门边,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底气不足地开口,“今天我还能和你一起睡觉吗?”
宋仟尘光着上半身接过江则怀中的枕头和被子,弯腰铺在床上,灰色卫裤的两根系绳也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松垮地垂晃着。
江则安静地站在一边盯着他铺床。
“什么时候醒的?”宋仟尘问。
“五分钟前。”江则如实回答。
宋仟尘幅度极小地扬眉,“现在又要接着睡吗?”
“嗯。”江则点头。
宋仟尘笑了,直起腰,面对面抬手弹了下他落在耳边的白发,“上辈子是什么辛勤的劳工,这辈子变成睡觉大王。”
江则眨巴眨巴眼,拒绝接受这个标签,“我才不是睡觉大王。”
他的睡眠质量可一点都不好。
宋仟尘不打算无意性骚扰,他换好衣服,双手抱臂好奇地询问,“那为什么要来和我一起睡觉?”
江则思考少时,随后在他的目光下脱鞋上床,钻进被子,全身浸泡在安心安神的青草香中,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来找你,就没办法睡着。”
话说出口总觉得不对味儿。
可江则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昨晚睡的香又沉,江则这么多年几乎很少能睡上一次好觉的人,尝到一次甜头就没办法不去尝第二次。
宋仟尘也没想到昨天躺床上还跟他隔着条银河的人,今天已变成丝滑自如躺下没他就睡不着的模样。
江则状态的突然转变,宋仟尘除了惊喜以外,也大概猜测出白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我这辈子变成安眠药了。”宋仟尘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靠在床头,垂眸看向江则,“今天运动会顺利吗?”
“顺利。”江则想了想回答。
“炎炎怎么样?”
“还不错,一天下来能感到他很开心。”
“你打算怎么做?”宋仟尘继续问。
江则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翻了个身,对着宋仟尘的方向,极轻地呼出口气,“我明天去告诉炎炎奶奶。”
“他的意思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
头发因侧身覆盖住半张脸,江则的目光从发丝中散出去,“他肯定不想家里人知道,但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要。事情必须交给大人去解决,他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也没有办法面对这些。”
“嗯。”宋仟尘表示赞同。
屋子安静下来,本以为刚醒不会短时间内再次睡着,谁曾想,躺在青草香围拥的空气中,困意竟慢慢又爬上来。
昏昏欲睡时,江则听到宋仟尘的声音。
“你有被欺负过吗?”
江则缓慢睁开眼,许久,他说: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