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花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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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则喝完姜茶抱着热水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继续在宋仟尘的床留宿第三晚。
热水袋不似一开始难耐的热烫，渐渐变得温度适宜，暖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江则的皮肤、血液，以及心房。
他坐在桌前，望向窗外青蓝色调下的群山暗影。内心快要压不住不断叫嚣着要冲出闸门的情感，江则觉得，他对宋仟尘，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其实下午从炎炎家离开后，江则只有一个感受——累。
心累。
从昨天遇见秦越礼，再到今天拜访炎炎家人，江则并不好受。反复地回忆旧事以及剖析自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平静，释然。这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
他也没有完全地走出来、不在意。
雨落在他身上时，他感到疲累达到了顶峰。自行车母子从他面前路过，他恍然地想，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对雨天感到如此快乐，而不是恐惧和厌恶。
所以，当宋仟尘出现时，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被一双手扶稳。那把伞倾斜过来。
终于有伞倾斜过来。
他在茫茫雨天撑伞带他回家，再笑着踩进水坑，告诉他，这没什么可怕的。
原来他也可以感到快乐。
江则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
他回想着遇见宋仟尘这不到一个月里，这样的事好像已经发生很多很多次了。
帮他找到潘达、陪他吃药打针、答应他荒谬的找人请求、阻止他的失控行为、保密他的秘密、雨天带他回家……
种种，种种。
宋仟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他会对每一个人都好到如此程度吗？
江则闭上眼，假如宋仟尘的感情行为都纯粹，那他现在对宋仟尘的感情，还如当初反驳白靖那般纯粹吗。
这是江则从未涉及过的情感洼地。
他有些心慌意乱。
……
“欢迎您收听今日的天气预报。南临今日最高气温19度，最低气温13度......”
江则悠悠转醒，半分钟后，他惊觉，他竟然就这样趴着睡了一夜！
脖子酸痛，手臂发麻。
江则挣扎地站起身，忍着难受劲凭记忆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才稍感舒服。
洗漱完换好衣服，肩颈的疼痛终于绕过他。
一打开门，江则就看到倚在栏杆处抬头望天的宋仟尘。对方听见声音，扭过头和他打招呼，“早。”
江则反手带上门，“早。”
“有难受吗？”
江则摇摇头。姜茶和热水袋很有效，他并没有像以往淋雨过后着凉发烧。
宋仟尘向他招手，江则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宋仟尘抬手，微凉的手指轻轻拨开江则的衣领，扩出一处空间，“过敏好像好一些了。”
江则脑子嗡嗡的，身上唯一的注意力只有宋仟尘的手。他感受到脖颈上的手幅度极小地移动了位置，宋仟尘挑了下他的红绳又放下，收回手好奇地问道：“红绳有什么寓意吗？”
毕竟当初赵虎只是拽了红绳，江则便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江则也抬手摸了摸红绳，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宋仟尘手指的余温。
“护身符。”他说。
“护身符？”宋仟尘认知里的护身符大多都是挂绳下的吊坠，单一的红绳他倒是第一次了解。
果然，江则解释道：“以前是有吊坠的。”
“那个学长救我完后，落下了一件外套，口袋里掉出一颗绿色水晶石，看着像是做什么手工品剩下的废料。”江则也学他趴在栏杆上，“后来我在中间打了个孔，穿了红绳当护身符。”
宋仟尘脸上有些看不懂的情绪，他问：“管用了吗。”
“管用了吧。”江则低头回忆，半天，又像是记不起具体内容，有点无奈道：“记得讨厌的下雨天次数少了很多。”
“后来呢？”
“后来……”江则的表情从无奈变为一种难以言说的迟顿，“水晶石碎了。我不记得谁弄的怎么碎的。再看到的时候，我妈告诉我只剩下两颗很小的碎块了。”
宋仟尘心里无端产生出某种肯定的直觉，他盯着江则耳垂，补全他的话：“于是就做成耳钉了吗？”
江则转头，意外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嗯，体积太小，当时的师傅说只能做成耳钉了。”
其实那时是江则遗忘记忆最严重的时候，他不记得为什么要牢牢握住那些零碎，只是潜意识地认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耳钉管用了吗？”
“其实这些东西更多是心理作用吧。”江则嘴角噙上点笑意，“但我觉得挺管用的。”
至少后来，他再也没有遇见下一个赵奕然。
反而，他遇见了白靖，遇见了萧姨，遇见了七二胡同的大家，以及宋仟尘。
虽然也有像赵虎那样的人出现，可更多的，是像宋仟尘一样的人。
那么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就是管用的。
它会带给他好运，哪怕只有一点点。
“希望它可以一直管用下去。”宋仟尘说。
他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无意落下的东西会被人寄托如此浓重的情感。
他极少回忆的少年时光，原来被另一个人寻找惦念了那么久，直至现在，仍没有放弃。
他发觉，他竟以其他的方式陪了江则许多年。
“嗯，我也希望。”江则回道。
刚才说到外套，江则脑中断掉的两条线忽然凑到一起又分开，一闪而过。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接下来的话打岔消散。
什么来着？
“夏夏，仟尘——”
王曼婷在楼下仰头喊两人的名字下来吃饭。
“来了。”江则回了声。
想不起来，算了。他又不是不止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吃饭时，王曼婷兴奋地说着不知从谁家听来的消息，说今晚的烟花秀比往年的任何一次都要盛大绚烂，江则和宋仟尘两人真是赶得特别巧。
江则倒没有特别大的兴趣，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趁着王曼婷与周心蕊说话，他朝身边人凑过去点，问道：“看完烟花秀，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宋仟尘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你什么时候走？”
江则坦诚相告：“明天下午四点。”
宋仟尘点点头，“回程好像不太巧，我是明天早上八点。”
江则脸上滑过一瞬的失落，马上又恢复如初。
宋仟尘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于是解释说：“朋友有急事找我，不得已要回去的早一点。”
并不是不想和你一起回去——江则从他的眼睛里读懂宋仟尘未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其实宋仟尘什么时候选择离开是他的自由，江则无权干涉。
只是刚才听见真的没法一起回去，他还是产生了一点点的失落，真的只有一点点。
谁知道，宋仟尘偏偏察觉到了。
他告诉他，不是不想，是没有办法。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江则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在中北时还没有如此深的感触，而在南临相处的这短短几天，他变得非常非常依赖宋仟尘。
到底是为什么呢。
吃过饭，王曼婷准备旧物清理，她说民宿过一段时间要重新装修一番，要抓紧时间收拾杂物，尽量该扔的扔，该留的留。其中不乏江则高考后和周心蕊搬家，存放在王曼婷这里的闲置品。周心蕊几乎都是一些旧衣服，江则大多是过去上学时的课本。
王曼婷让江则好好查看一下，哪些要哪些不要，她好看情况是捐给小学还是给附近谁家需要补课的小孩。
江则搬来梯子，站在上面伸手打开上方的柜子。
宋仟尘在一旁看到，怕他摔倒，赶忙扶住并不稳的梯腿。
衣服下摆随着江则抬手向上的动作窜高，露出劲瘦白皙的腰。
连同下腹部若隐若现的长条伤疤。
“注意安......”宋仟尘一抬眼，剩下的话顿时全部堵在嘴里。
“什么？”江则听见话声，低头询问宋仟尘。
“……没事。”宋仟尘笑笑，“继续吧，我给你稳着梯子呢。”
江则和他一高一低对视几秒，嗯了声回头继续整理东西。
见江则重新收拾，宋仟尘嘴边的笑意慢慢淡下去，他注视着江则的背影，无声发问：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看什么呢？”王曼婷拍拍盯着某个方向走神的周心蕊。
周心蕊收回眼神，“看我儿子，你外孙。”
王曼婷转身也看过去，顺带着旁边的宋仟尘，“看出什么了？是不是又变帅了。”
周心蕊无言以对她这个外孙脑，但江则也是她生的儿子，夸赞的话她绝不反驳，她说：“看他和仟尘呢。”
“感觉夏夏对他很亲近，是这些年除了小靖他愿意主动拉近距离的第二个人。”
“也不太对，”周心蕊严谨地修改了话里的漏洞，“是第一个人。”
“他和小靖，是小靖主动拉近和他的关系。”
“那还不好吗。”王曼婷收回视线，翻看着旧物，“这不表示着他正向好发展。”
“是啊，”周心蕊笑起来，和她一起收拾，“所以惊讶的同时还觉得开心。”
“他的生活终于有了改变。”
旧物清理的行动，进展到一半便被迫结束了。原因是王曼婷的老姐妹前来相告，很多人都提前去观看烟花秀的视野佳地抢占位置了，她建议王曼婷也尽量早一点去，要不然到时候人影憧憧，只能见缝插针地观看了。
举办地离民宿有些距离，王曼婷于是招呼其他三人带好外套出发去看烟花。
镇里节日气氛浓重，家家户户门前点着一盏花灯，他们一行四人踩着太阳下山的尾巴，赶往江边。
到达目的地果然如老姐妹所说，江畔的草地布满了人。
烟花秀晚7点准时开始，现在不到6点就达到如此盛况，不敢想象如果踩着点来，不知道到时是看烟花还是看人了。
王曼婷和周心蕊被镇里相熟的朋友频繁叫住，于是她们两人让江则和宋仟尘不要等她们，开心去玩吧。
宋仟尘望了下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头，决定和江则跟着另一波人向高处缓台走，那里的视野应该会更好且人相对较少。
前进的步伐是困难的，在第三次被人撞上肩膀隔开距离后，宋仟尘握住江则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身边，一直没有放开。
江则看向手腕处骨节清晰的手指，稳住脚步，跟紧身边人。
随着时间的快进，越接近开始时间人群越喧嚷，擦肩而过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期待的笑容。
江则不免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
如果是和宋仟尘一起等待烟花的到来，那好像也不错。
在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时，江则和宋仟尘终于避开人群寻觅到一处虽然离江边稍远但视角极宽阔的看台。
灯火绰绰，人影攒动。
江则手扶上身前的栏杆，墨蓝夜空下偏头看向宋仟尘，“你觉得会好看吗？”
宋仟尘和他隔着半臂的距离，注视着江则的脸，他说：“总不会差的。”
江则笑了声，说也是。
忽然，人群中传来不约而同的喊声，江则细听，原来是倒计时。
“10！9！......”
喊声逐渐整齐宏大，江则的心倏地在这大喊声中剧烈跳动起来。
“6！5！……”
有什么东西即将被预见到。
“3！”
“2！”
“1！”
“砰————”
无数道光自江对岸冲上黑夜，凝聚，炸开，扩散。火球不断爆裂出多道金波银浪，划破漆夜，亮如白昼。
烟花乍现，欢呼不停。
人群中不断有人拥抱，接吻，用身体去记住这一刻的炫目与美好。
“江则。”
江则听见有人叫他，他随本能转头，看到宋仟尘面对他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手臂微微展开，五彩的花火映在他的脸上，宋仟尘眼睛里充满笑意，他于喧杂中对江则说：“抱抱吗。”
咔哒。
迟迟链接不上的情感齿轮终于在这一刻咬合成功。
江则的心脏像小时候过生日时唱歌的莲花灯蜡烛一样跳动地停不下来，巨大的震声冲击他的耳膜。
新一轮烟花再次冲上夜空，不同前面分散的排布，这次仅仅只有一束。
恢宏且唯一的火球于空中停留两秒，绿色炸开的瞬间，江则迈步奔向宋仟尘，撞进他的怀里。
宋仟尘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握向他的脑后，稳稳地接住他。
“节日快乐。”
4月的末尾，春天的尾声，在下一秒，于他们的身后落下。
初夏的开始，江则认清了一件事———
他喜欢上了宋仟尘。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花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