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假情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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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诊所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不适。
江则量完体温后被安排到靠窗的床上，诊所医生拎着两袋透明药袋挂在移动杆上，低头询问江则打哪只手，江则想了想，伸出了左手。
湿凉的消毒棉润湿了温热的皮肤，留下褐黄的痕迹。细长针头缓慢接近青色血管，江则偏开头，避开攥成拳的左手。
皮肤即将被穿进时，江则视线上方忽然覆盖上只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江则睫毛颤动，扫在宋仟尘的掌心。
医生固定好针头，抬眼瞄了他们一眼。
“好了，这袋打完就去叫我换药。”
宋仟尘点点头答应。
医生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房间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黑天了吗？”江则睁眼说真话。
宋仟尘笑了声把手拿开。
“疼吗？”宋仟尘问。
听到他问，江则才想起，刚刚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宋仟尘的手上，以至于都忘记了针头是什么时候扎进来的。
“不疼。”江则实话实说。
“刚才突然感觉你有点像我妈。”江则又说。
宋仟尘挑了下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则挪挪身子，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因为小时候打针的时候，我妈就会用手盖住我的眼睛，说看不见就不怕了。”
“那有效果吗？”
江则想想：“刚开始还是有的，后来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
“看不见后，痛感反而更明显了。”
宋仟尘拉过被角往上拽了一点，“所以说不疼是在骗我吗？”
江则当即解释，语气都有些飘，“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确实不疼，”江则表情真诚，“可能你比较厉害，第一次就奏效了。”
宋仟尘一副勉强接受这套说辞的样子，说：“好吧。”
“嗯嗯，”江则继续说：“是这样的。”
宋仟尘看他撑着眼皮硬夸的模样，憋笑说道：“困了就睡吧，药我看着呢。”
不知道是发烧头晕还是药起了作用的缘故，江则现在确实睡意翻涌，强撑着和宋仟尘对话。
“没事我不困，你待一会儿就回去吧，店里还有很多要忙的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不用再......”江则闻着近在咫尺的青草香，脑袋逐渐变得昏沉。
宋仟尘就那么看着江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慢慢合上，没了动静。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点都不困，下一秒就美美进入梦乡。宋仟尘感到好笑，边笑边站起身，想给江则左手找一个垫背时，他的右手腕忽然被握住，未完全站起来的身子蓦地僵住。宋仟尘低头，江则的右手正握住他的手腕，他的纹身。他又抬头，江则并没有醒，仍然沉睡。
宋仟尘意识到，这是江则潜意识里传达出的信号——不要离开。
真是口是心非啊，他想。嘴上说着快走吧我没事的，结果本能的动作又在说，不要走。
宋仟尘没有抽出手，任他握着。他重新坐回去，安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的脸，慢慢地，逐渐与许多年前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或许是青草香具有安神的效果，江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是许久都未有过的好睡眠。
江则醒来，入目便是一片漆黑。他手指动了动，随后感到指间空了下去。
眼睛适应光线后，江则向旁边看过去，在黑暗中描摹出人影。
“你怎么没走？”江则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又夹带着疑惑。
他还记得他意识消失前明确告诉过宋仟尘不用在这里陪他了。
“没走成。”宋仟尘把体温计递过去，“因为我也睡着了。”
江则下意识张嘴，结果等了半天嘴里也没东西进来。
宋仟尘用体温计轻敲一下他脑门，提醒地说：“夹腋窝里的。”
江则尴尬地闭上了嘴，靠，这事儿搞得。
垫高的左手已经拔掉了针管，只留创可贴。江则接过体温计，快速地夹在嘎吱窝里。江则庆幸还好没开灯，不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红温的脸。
他听见宋仟尘轻笑了声。
脸上的温度瞬间又飙高几度，江则感觉这怎么比发烧时还要严重了呢。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转移话题：“现在几点了？”
“下午六点。”宋仟尘说。
江则看向窗外，其实现在说下午也不太准确，因为天空已经透着余晖后的蓝调，告诉着江则时间过去了多久，宋仟尘陪了他几个小时。
后知后觉地，江则对宋仟尘感到愧疚，坐在舒适度不高的椅子上陪了他那么久，困到睡着也没有走，估计趴下就凑合睡了。
想到这，江则觉得宋仟尘真是个负责的人。
“把眼睛遮一下。”宋仟尘说。
“嗯？”江则没反应过来。
“要开灯了。”宋仟尘站起身。
江则这才明白，用手把眼睛遮上，几秒后，他看见指缝中透过来的光丝。
江则一点点放下手，看见宋仟尘走回床边。
“差不多可以了，拿下来吧。”宋仟尘朝他伸手。
江则抽出体温计，递过去。
宋仟尘眯眼看线，36.6度，彻底退烧了。
“退了。”宋仟尘跟江则说。
江则已经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理了理衣服，听完宋仟尘的话后，便弯腰穿鞋，“那我们走吧。”
“饿吗？”
系上鞋带，江则站直身，脑门还挂着点发出来的汗，他重重点了两下头，“饿。”
“想吃什么？”
江则拉着宋仟尘往外走，一秒都不想多待，“米线！就在这附近，学长我请你！”
宋仟尘本意是想问他想吃什么好给他做，结果现在被拽着就往外走，他哭笑不得：“不用......”
“那家特别好吃，快跟我走。”江则两耳不闻宋仟尘事，路过前台还不忘缴费。
给江则打针的医生看见两人拉着的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夜风微凉，江则拉紧外套拉链。退完烧加上睡了个舒服觉，江则现在精神了不少。
宋仟尘跟着他左调头右调头，来到一家米线小店。
“就是这儿了。”江则推开门，热闹声刹那间传进耳朵。
宋仟尘没想到这个时间店里还这么火爆，一眼扫过去都找不到坐的地方。
大概是江则经常来，店里老板看见他便热情地打着招呼，给他们两个找了个为数不多的空位。
两人坐下，江则把菜单推到宋仟尘面前，“你看看想吃什么。”
宋仟尘翻了翻，“东道主不推荐一个吗？”
江则楞了下，然后跟旁边的老板笑着说：“李叔，那还是老样子，但是两碗！”
李叔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好嘞！”
周围热热闹闹，但不吵，反倒有种熟人聚餐的氛围。
宋仟尘扒着花生，问：“总来吗？”
“嗯，觉得好吃，然后......”江则开了两瓶汽水，插上吸管，“气氛很好。”
宋仟尘同意地点头，“确实。”
“江......江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叫，江则和宋仟尘同时看过去。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站在江则右后方，眼里闪着又惊喜又不敢置信的光。
江则顿了下，然后说道：“啊，高杉。”
高杉松了口气的下一秒，立马提上充满歉意的神色，“真是对不起啊江则，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江则站起来，跟他面对面，“没事。”
“我从我朋友那听说了赵虎的事后，就来找你了，但是前两个月来了几次你都不在，白靖说你出国学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我今天想着再来一次看看，本来看见店牌还以为又见不到，结果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高杉都快弯腰90度，“我觉得一定要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也跟赵虎谈过了，他也答应我以后不再过来骚扰你，真的很对不起。”
江则沉默两秒，拉住高杉的胳膊，及时阻止他快180度的抱歉鞠躬。
“你别自责，我没什么事。”
大概四个月前，高杉第一次见到江则。
当时是圣诞节前夕，朋友说想要在手臂上纹自己家的小猫，高杉刚好有空，就陪同他前去。
以至于见到江则的时候，他人都楞了，朋友也没告诉他纹身师长成这样啊。
冷淡的长相，平和的气质，纹身时一丝不苟，配上黑色口罩手套，高杉差点看晃眼。
他那时和赵虎已分手一个多月，觉得是时候该从上一段感情中抽身重新开始了。于是当场，高杉就加了江则微信，说是也有纹身的打算。朋友在离店后调侃地问他是不是对江则有意思，高杉没有被看穿的尴尬，反而坦然地说是。朋友摇摇头说，我觉得够呛，看着不像。高杉翻着江则的朋友圈说试试呗万一呢。
但结果确实不出高杉朋友所料。
那小半个月，他借着纹身或陪朋友来了店里三四次，明里暗里表达他的意向，可江则就是没反应过来。后来还是在白靖的提醒下，江则才对高杉说抱歉我不喜欢男生，谢谢你的喜欢。高杉就此作罢，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可令高杉没想到的是，赵虎知晓了这件事。
他知道赵虎心理有些问题，这一点他在恋爱中深有体会，要不然最后他也不会提出分手。
但他不知道赵虎能偏执到那个程度。
赵虎开始时不时出现在江则的店，不陪朋友也不纹身，只坐在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江则。
白靖莫名其妙，问大哥你谁啊？对方这才开口说赵虎。
恰好刘二来看潘达，耳朵背听见这话，说道：“你找虎？你找羊找牛这都没有啊，这样，你出门左拐到路口，坐1号线地铁直达动物园。”
赵虎无语起身，眼神阴骛地盯着江则说离高杉远点，然后离开。
白靖轻嗤说这是把你当情敌了。
江则对这种事也无从下手，纹个身还纹出个情敌，还是单方面的。
白靖问要报警吗，江则说再看看吧，赵虎目前没做什么出格的行为，远达不到报警的程度。
白靖气得说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纯膈应人。
刚好，江妈那时发来信息，说她出差的地方附近就是江则很喜欢的一位外国纹身师的工作室，江则问了两句就飞过去学习了，这期间赵虎来没来他懒得知道。
又安抚几句话，高杉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米线也刚好端上来，江则重新坐下。
“情感纠纷？”宋仟尘拆着双一次性筷子，隔着升腾的热气不咸不淡地问。
江则动作一顿，这要怎么说呢，他语气迟疑地说：“算是吧。”
“他喜欢你？”
江则惊了，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们男同是有透视眼吗，一看一个准。
当初要不是白靖告诉他，他都没看出来高杉原来对他有意思。
瞥见江则的表情，宋仟尘明白答案了，于是又问：“你喜欢吗？”
江则再惊，说话都磕巴，“喜.......喜欢什么？”
“那个男生，或者说，”宋仟尘想了想，“男的。”
江则筷子上夹起的米线断成两截，掉回砂锅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着这句话，宋仟尘在问他——你是同性恋吗？
江则石化了会儿，开始反驳自己的观点了，男同看人一点都不准。
虽然他有白靖这样的男同朋友，也遇到了像高杉那样的男性追求者，但江则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他活了快二十二年，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无论男女。所以他想，他既然没有对男性产生过喜欢的情感，那他就不是同性恋。
宋仟尘像问了个‘你早上吃饭了吗’这样普通的问题后，自如地在对面吃起了米线，期间还点了点头，意思应该是味道不错。
独留江则一人尴尬。
江则又挑了一筷子面条，喉结滚动，回复说：“不喜欢。”
“哦，”宋仟尘面不改色，“我喜欢。”
“咳——”
江则一口汽水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我靠，这么直接吗？
喜欢什么？喜欢男的还是喜欢高杉？这好像没有多大区别，对方都是男生，不对，区别很大。
江则接过宋仟尘递过来的手纸，一秒钟脑子里闪过八百个问题。
他又咳了几下，才终于停下来，喝了口水顺着气。
“没事吧？”宋仟尘也没想到江则反应这么大。他跟白靖并不是同一个专业，而对方听说过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就只有从其他的事情中知道的，而他不信白靖跟江则提他的时候会跳过他喜欢男的这步。
谁知道白靖调整好后，眼神中透着不敢置信，语出惊人地问道：“你看上高杉了？”
“......”
宋仟尘嘴角抽搐，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在桌子底踢了江则一脚，“你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啊？”江则冷静下来，“你没看上？”
宋仟尘瞥他一眼，不欲回答，“你觉得呢。”
江则瞬间松了口气，也是，怎么可能脸都没看清就喜欢上了，他真是吓糊涂了。于是开始批评自己刚才怎么问出这么荒谬的问题。
然后他挠挠头，慢吞吞地解释，“白靖跟我讲起你的时候，提到过你的性向。学长，你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但是......”江则接着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宋仟尘坦荡地说：“因为我觉得问了你比较私人的问题，要交换一个对等的。”
“但似乎效果不太好。”
江则摸摸鼻子，小声说：“没有，挺好的。”
宋仟尘夹起米线里的牛肉片，放进江则碗里，“快吃吧，补补脑子。”
吃完饭后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江则半张脸缩进竖起的外套衣领里，在路灯下和宋仟尘并肩走着。
他看着两人的影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学长，那你有喜欢过的人吗？”
宋仟尘转过头，看他开始踩他自己的影子，“没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想知道喜欢男生和喜欢女生有什么不一样的。”
宋仟尘拉他一把，躲开路过的车，然后和他交换了位置。
“没什么不一样的，”宋仟尘语气平淡，“喜欢是不分性别的。”
江则停下来，头埋着，想起什么般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这样啊。”
“啊到了，学长你的保温盒还在我那，打针前我洗好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来给你。”
说完江则就跑回店，留宋仟尘在原地。
江则进屋才发现，桌子上还放着扒完未吃的橘子，他拿起来，外层已经微微干了。
江则拎着保温盒走出去，递给宋仟尘，一同的还有半个橘子。
“分你一半。”江则说。
宋仟尘接过，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吃完了。
“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宋仟尘说完挥挥手回了隔壁。
“好，你也是。”江则也转身回屋。
他看着手里的橘子，还是掰了一瓣吃了。
下一秒，江则吐出个脏字，一并地，还酸出个wink。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假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