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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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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在这次谈话中捋顺了这一切。
小时候父亲赔了生意,十一岁的他被卖到地下拳场,每天吃剩饭,被打,还要被迫锁在狗笼,到了时间供人欣赏杂技:挑战把人和狗生活在一起一个月会怎么样。
他没有依靠,身边只有陌生人和未知的黑暗。
他该疯吗?早该疯了。
但是他没有,他每天都在死亡前后徘徊,往前,是地狱。后退,是火海。
他不能轻举妄动,稍不注意就可能掉入陷阱,在那无尽的深渊,他爬不上来,只能任由自己堕落。走错一步,迎来的便是粉身碎骨。
终于在他下定决心自杀那一天,父亲来了。
他恢复正常后开始害怕父亲,他觉得谈利强是一切的主使,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被他保护的她,丁盛,和很多很多接受过他帮助的陌生人。
许青眼眶发红,仰头看着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呢喃道:“谈宴扬,自己淋过雨,也总想给别人撑把伞是吗?”
谈利强说:“我知道他被那种环境传染了,我一直想跟他好好聊聊,这地方也没那么豪华,他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许青突然笑了一声,正眼看着他:“谈叔叔,你不是想搞好你俩的关系,是你觉得亏欠,是你欠他的。来这里也不是怕他不习惯,是你在内心根本没有真正接纳他,你一直都在看低他,如果我没说错,那年在狗笼看到满身是血的他,你想的应该不是心疼,而是你的儿子不可以这么狼狈吧?因为讨好他,会将你的损失将到最小,利益回到最大。”
谈利强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初中小女生说出的话。
许青假装正经地喝口水,继续道:“我听说过你的公司,如果让别人传出去当年这么一桩事,你觉得公司会怎么样?口碑会怎么样?你怎么不想想,谈宴扬会怎么样,会不会死去,还是会抑郁,你把他逼疯了,又妄想让他凭借一己之力恢复正常,你觉得这可能吗?”
少女的嘴好像淬了毒,源源不断教育着比她大好几轮的商人。
谈利强被她说得无力反抗。
“谈叔叔 ,他是人,是个高中生,你把他想的太强大了。”
谈利强竟一句话说不出口。他明知自己愧对于谈宴扬,却在他最怯弱最自卑的时候将他送到职高,那个各种牛鬼蛇神打架不断的校园,他不管他的死活,甚至自己一个人躲在国外四年。
初上高中那年,他甚至一分钱没有打给过他,只留下一座房子的躯壳。谈宴扬没钱吃饭,就找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去卖,直到最后,家里只剩了一张睡觉的床,一张学习的桌。他出去打工,刚开始在街头假扮玩偶一个月五百,站十几个小时,回到家后膝盖总是又肿又疼。
他甚至一次没有联系过谈利强,直到有次交不起书本费,老师亲手给他打去电话。他才想起,儿子还活着,谈宴扬没有死在过去。
“你从来没觉得对不起过他,只是血缘关系拉扯着你们,让你不得不一次一次的宽慰这个活着的灵魂,可是你做了什么呢?是什么导致谈宴扬看到你就害怕?是那年他被几个□□带走,你站在车外冷漠的眼神,让他成长,让他恐惧。”
我们都无法改变必然的命运,但有人提出抗议,很多人跟着反抗,只有他,前后黑暗,左右恶鬼,他冲破不了,只能任由自己被污染。
他想过逃吗?想过。但他逃不掉,一直到最后,少年唯一能想到解脱的方法,也只是自杀。
身处环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他是被困其中的鸟,不断挣扎展翅却飞不走的鸟,孤注一掷,不飞则死。
突然,她想起少年疼到冒汗的面孔,想到他笑着问她“赢了吗”,带着笑意的眼神,那是他的伤,许青不敢想当时的谈宴扬会有多疼,只是他还能笑,还能坚持。
许青站起身,鞠了一躬,“谈叔叔,我觉得你不应该来找他的,他现在很好,没有你会更好。”
她没听谈利强回什么,背起书包就走出门,谈利强踌躇半天,最后拿出手机,订了回加拿大的机票。
*
已经晚上八点,距离谈宴扬放学还有一个小时,许青想了想,走进一个卖衣服的小摊。
她挑挑拣拣半晌,最后买了一件短毛衣和阔腿裤。
那衣服太短,堪堪遮住腰,在便利店买了几串关东煮就坐在他校门口等他。
谈宴扬不知道她来,直到最后才出来。看到许青的时候,他几步跨出校门,“怎么突然来找我?”
许青歪着头,上衣上翻漏出一小片腰,她笑的灿烂,看着谈宴扬的眼神却溢出泪,“去后街?”
谈宴扬说:“想喝酒?”
许青点头:“想喝。”
两人订的还是上次许永昭那个房间,此时被打扫干净,许青才发现这房间原来这么大,三个话筒卡在那里,屏幕滚动着,那是一首英文歌——That Girl。
许青随意躺在沙发上,谈宴扬就挨着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碰杯次数越来越频繁,许青脸上已经开始发烫。
许青:“谈宴扬,活着累吗?”
谈宴扬:“还成。”
许青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嗯,过去了,就忘了。”谈宴扬说。
忘得了吗?许青笑了一声,又举杯跟他喝起来。
两人之间再无话,同样悲惨的人生让两人共感想通,不需要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腐朽。
包厢悄无声息,她心里江水翻腾,许青把腿撬到桌子上,一只手环在胸前,另一只举着酒杯摇晃,她眨着一只眼,从透明酒杯中看他。
谈宴扬不语,许青无趣的放下,仰着头,嘴唇干裂,她说:“谈宴扬,我们一起自杀吧?”
谈宴扬闻言,侧头看她。
许青晃着双腿,说的这么平淡又冠冕堂皇,让人摸不着真假,“我们都是没被耶稣保佑过的人,我想回家了。”
她意思很明显,她想结束了,结束一切,告别世界。
她说:“我们一起死,死后灵魂会相遇,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下辈子,我们做兄妹,做一家人。”
谈宴扬叼着根烟,明明还穿着校服,却像被生活逼迫的成年人,他也往天花板看,伸直脖子,眼泪还是顺着面颊滑落,“许青,我不想和你做家人。”
许青呆愣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你男朋友。”谈宴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