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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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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前天道降灾于世间,魔族人族联合抵御,魔神携妻飞升替代天道,众多人族飞升成神,又一一陨落,在天山云墟境留下秘宝,将钥匙交由四位先祖保管。
人间秩序重构为中岳大□□位先祖占东西南中四角,创立四大宗门,魔族则退居于北部十方魔域,听命于鬼城城主。
长风门居于南,逍遥洒脱,嫉恶如仇。往生乡居于西,以战止战,杀妖盈野。鸣鼎堂占中地,富贵骄奢,财大气粗。仁心阁位于东,与世无争,不求闻达。
白光悠悠,将画面显得隐隐绰绰,凌云渚复盯了半晌,肯定道:“是往生乡。”
【宿主要去那里看看吗?】
“不急。”凌云渚道,“时候未到。”
话音刚落,三生珞一闪,薄雾消散,画面骤然变为清晰。
朱红灵光铺于屋梁,至高无上的宗主殿高居顶端,下有北斗七宫连绵。墙上深驳杂乱的印记是溅出的血,檐角高挂的骷髅头是门下弟子的战利品,就连糊窗的纸,也是扒掉的妖兽皮。
999细声细气地打哆嗦。
【怎、怎么这么可怕……】
“装神弄鬼。”凌云渚噌地拔剑出鞘,断尘霜刃明明,光泽如旧,“刚好。”
灵光乍爆,汇聚于剑锋,凌云渚毫不犹豫,横剑便刺。
“拿你来练练手。”
彻底洗髓融魂的威力不用多说,但三生珞跟随他多年,自然也不好惹。硬碰硬,唯一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伴着碎裂的咔咔声,往生乡的画面宛若脆弱的琉璃,逐渐化为片片晶莹,倏而散在了半空。三生珞失了支撑,悠悠晃晃地落下来,重新坠于脖颈。断尘受到冲击,猛然脱手向外弹开,凌云渚惊而抬眼,见它如一枚被发射的弹丸,戳破纸窗,竟就这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凌云渚:“……”
没有掌握关窍前还是不要随意使用灵力了,真的。
一刻钟后。
时已入春,凌云渚站在紧闭的门前,却仍感到凉风习习,心中不知是无语居多还是无奈居多。
月上中天,将头顶正正方方的牌匾映得飒飒亮,上边三个字笔锋遒劲,端庄大气。
逸云居。
这字还是原主亲自提的。
再看那原本被韧纸糊得严严实实的木窗,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说来也巧,竟恰好能穿透一把剑。
凌云渚第一次涌出弃了断尘的念头。
飞到哪里去不好,偏偏飞进了旁人的屋子!
选哪个屋主不好,偏偏选了他眼下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个,宿主……】
“你闭嘴。”凌云渚冷漠打断。
清心别院位于峰顶,距天空很近,从这里抬头望,刚好能看到盈盈亮亮的漫天繁星。厚哒哒的云朵如湿棉絮般驼过来,半挡不挡地将群星掩在身后,过了许久又重新驮向另一边。
等云将明月遮盖的时候,凌云渚总算面无表情地敲了门。
月光被短暂地藏了起来,顺便带走了脚底的阴影,像为他留出了一时半会的喘息时间。
门开的速度比想象中快,探头望去却没见到人影。凌云渚顿了顿,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正对门的是张檀木宝座,凌云渚寻了寻,并未找到断尘的影子。他不信邪,仔仔细细在屋内转了一圈,仍旧不见其踪,于是便只剩下最里面的床榻。
那张床榻他并不陌生,甚至前几天才躺过。此刻帷帐遮落,像给视野蒙了层白雾,隐约能见到鼓起的席被和一动不动的身影。
凌云渚凉凉瞥了几眼,心下了然。他若有骨气,这会儿就该直接离开,奈何修仙人常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舍弃长剑如自毁一臂,他还是无法接受的。
片刻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了床头。
“劳驾。”
听着彬彬有礼,实则不情不愿。
对方没有动静,凌云渚等了片刻,轻叩床帮:“劳驾。”
床帐轻晃,被褥传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凌云渚重重叹出一口气,俯身道:“段驰龙。”
“……”
事不过三,这次之后,他耐心告罄,转身就走。
背主之剑,不要也罢。
正门不知何时关了,寂静屋内唯余他的脚步声。凌云渚毫不犹豫,抬手便推,谁知这门仿若上了锁,竟是纹丝不动。
他花了大半力气,最后眼见那门栓慢悠悠地亮起暗光,像对他的嘲讽。
凌云渚:“……”
那一刻,他脑中闪过一万种将此门碎尸万段的方法。
回身一看,隔间的屏风处果真靠了个懒洋洋的身影。那逆徒不知何时起的身,只穿了件寝衣,外披玄色薄衫,不声不响地看够了他的洋相,似笑非笑。
“呀。”他瞥了眼黑漆漆的天,“这么晚了,师尊来弟子房中做什么?”
凌云渚懒得废话:“剑还我。”
“剑?”段驰龙故作惊讶,“师尊剑丢了,找我干嘛?”
凌云渚:“别装傻。”
“哦,师尊是在威胁我么?”段驰龙道,“可惜弟子几个时辰前被罪人鞭打得神思恍惚,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瞧他这神情,哪有半分痛苦模样。
凌云渚看了看被灵力锁上的大门,又看了看段驰龙,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法轻易离开了。
他于是上前:“你想要什么?”
嗒。
一个小药瓶被放在了桌上。
段驰龙动作极快,似乎早已准备好一切,就等着这句话一样。
这是什么?
凌云渚脑中迅速蹦出好几个可能。
毒药?散灵药?还是傀儡药?
喝了他会怎么样?咽了之后还能吐出来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几乎设演了所有情况,偏偏忽略了段驰龙忽而敛下的眼瞳。
“你打得真狠,我现在还疼呢,师尊。”他轻声说着,眸色平静,像退潮后的海,“帮我上药吧。”
凌云渚一愣。
心腔陡然聚起一汪酸池,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想象与现实的落差猝而崩为陡崖。他看着桌上那罐药瓶,突然有些不敢拿。
迟疑间,段驰龙已然褪去衣物,露出宽阔坚实的背脊。整整二十条鞭痕缠绕蜿蜒,一寸寸,一条条。旧伤叠着新伤,皮开肉绽,血迹殷红,火辣辣的疼痛沿着经脉,顺到血管。
凌云渚呼吸一滞,赶紧别过头。那个瞬间,他竟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厌恶。
“不愿吗?”段驰龙侧过头,嗓音像海边的细沙,带着微微的哑意,“那……”
话音未落,目之所及骤然一空,接着,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躺下。”
凌云渚语调平直,声线略略紧绷,不似平日那般游刃有余。
“……你说什么?”
“我不想说第二遍。”
段驰龙顿了顿:“好。”
灯烛燃起,暖光绰绰,落在段驰龙背脊,将那二十道伤痕照得煞为可怖,像陶瓷崩碎的裂痕。
不对。
凌云渚想。
他不该心软的,心软常意味着缺陷,意味着弱点,意味着将软肋拱手送人。
凌云渚拧开瓶盖。
他已经彻底觉醒修为,他应该离开,应该用灵流化为短刃抵在段驰龙脖颈,逼迫他说出断尘的下落。或者再狠一点,趁机将刀捅入他的心脏,一了百了。
可是……
可是。
温凉的药膏在指尖化开,黏黏腻腻,像老街铺子上卖的糖糕。
段驰龙低声唤他:“师尊。”
或许是烛焰太晃,模糊了他的眉眼,或许是月亮被云遮住,他身处黑夜里,就能避免被上天察觉。
于是,他也顺便能骗过自己,悄悄圈出心底的地盘,为自己那点无处安放的情感腾出一角。
伤口摸起来是凹凸不平的,像扎根在皮肤里的老树。有些地方血液还没凝固,与乳白色的药膏一起,化开在眼底。
屋内一片宁静,唯余湿哒哒的水声。半晌,凌云渚突然开口:“我不记得打了你手腕。”
段驰龙很明显僵了一下,他挪了挪小臂,想将它埋进被褥,谁知凌云渚动作更快,一把攥住,冷声道:“怎么回事?”
段驰龙挣了挣,没挣开,片刻后,他道:“师尊是在关心我么?”
“怕你得了狂犬病。”凌云渚松开手,一改方才的轻柔,陡然粗暴起来。
未揉化的药膏格外冰凉,段驰龙“嘶”了一声,含糊道:“那倒不会,就是被猫抓了几下。”
“你当我瞎吗?”凌云渚道,“看不出这是咬痕?”
“哦。”段驰龙敷衍,“那就是被猫咬的。”
话音刚落,耳畔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啪嗒声,凌云渚将药膏扔在榻旁:“行了。”
“多谢师尊了。”段驰龙头也不抬,反倒死死护着臂上的疤,仿佛那是个什么宝贝似的。
他说完便没了下文,凌云渚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我的剑呢?”
“什么剑啊。”段驰龙慢慢悠悠,“弟子有些困了。”
“段驰龙!”
憋了一晚上的怒火总算彻底爆发,凌云渚刷地拉下脸,一把攥住他脖颈。
不轻不重,刚好能感受到脉搏突突的跳动。
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在光下,像霜冰淬出的雪刃。
“你想死么?”
【宿主冷静!宿主冷静!伤人不可取啊!】
“师尊想杀了我吗?”段驰龙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应,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表情,像在问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他用另一只手包住凌云渚,轻柔地,放肆地,甚至是暧昧地摩挲。
凌云渚心脏像被小刺扎了一下,瞥见对方无名指上的朱砂痣,指尖瑟缩。
就是这一瞬间,他再低头,却望见那淡粉的唇逐渐勾起来了。
“可惜。”
他听见段驰龙低哑的音嗓,是猜忌,是哂笑,是挑衅。
“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