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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朗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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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师姐为何要先行离开?”
两人刚刚走进小院,纺月便突兀地发问。林时雨不由停步,侧过身望向少女,溶溶月色下,纺月发间的淡银色发带闪闪发光。
“因为我吃饱了。”林时雨说,“你不也是吗?”
纺月却忽视了林时雨的反问,垂眸道:“其实,是因为方才有人说错了话吧。”
林时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纺月。片刻后,她以一种玩笑般的语气开口:“这倒也是一个原因,我这个人很容易替别人尴尬,就麻烦师兄把话题糊弄过去喽。”
纺月低下头,看着月光下轻轻摇曳的海棠树影,低声道:“原来……关于林师兄术法低微的传言,确有此事。”
林时雨皱眉,有些不悦道:“你就是为了求证这个,才同我一道出来?”
纺月仰起脸,她的面庞上终于多了一丝慌乱:“林师姐,你误会了……我无意冒犯,只是……”
林时雨略感诧异,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纺月流露出别样的情绪,便在心中暗想,纺月表面上冷漠,但并非完全没有情绪,就连发问也带着一种少年人的沉不住气。她稍加思索,说:“哦,既然你也听过传言,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大哥倒是不介意别人说三道四,但我想说的是,他修行的天赋再不济,也不影响他就是林家优秀的除妖师。”
纺月轻轻点头:“我明白,林师兄待我很好,一路都关照我。”
林时雨听了这句话却是意外:“咦,你同他一道来曳城,想必也相处了不少时日,怎会没发现他术法的水平?”
纺月的眸光一暗。
“师姐,你大概已经猜到,我就是姜家的半妖之一。”她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我没法修习太多除妖师的术法,也难以感知其他除妖师的气息。”
听纺月这样说,林时雨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为自己刚才因为林倦峰而表露的敌意感到一丝心虚。
“抱歉。”沉默了一会儿,林时雨开口。
“无事,林师姐。”纺月垂下眼眸,“这又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吗?林时雨暗自琢磨,纺月提到自己是半妖时,语气显现出过分的冷静,这在林时雨看来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若真的不在意,她的语气应当更轻松些。虽然纺月表现得寡言而冷淡,但不知为何,林时雨心里渐渐浮起一个念头:纺月身上的冷漠木然或许并非是她性格使然,更多是一种遮掩与伪装。
“走吧,我们去找吴天雪。”林时雨拍了拍纺月的肩膀,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轻松。
纺月默默点头,掩住方才眸中的阴翳。
林时雨很快便找到了吴天雪,他坐在清风轩的屋顶上,望着庭院里海棠的树冠。今夜天气尚佳,天宇中并无薄云遮挡,众星罗列其间,光华璀璨。
“喂,你怎么样。”林时雨在吴天雪身边坐下,她抬眼看了看身边站着的纺月,示意她也坐。纺月稍稍犹豫,最终还是在林时雨身边坐下。
“我?我很好啊。”吴天雪没有看林时雨,他依旧望着夜风里摇曳的树枝,眼眸里落了点点星光。
“真的假的。”林时雨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清了清嗓子,“天雪,呃,这个事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
“放心啦小师叔,我可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吴天雪侧脸看着林时雨,打断了林时雨的话,“你们来头这么大,总得允许我惊讶一下吧?”
“是吗?”林时雨怀疑地打量着吴天雪,她方才分明从吴天雪的神情里看出了许些落寞。
“当然是真的啊。”吴天雪开玩笑般说,“能当除妖师林瑛的徒孙,这也太荣幸了……当然,我知道师父已经离开林家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林时雨一时间无言以对。吴天雪名义上的确是陆宇静的徒弟,但由于吴天雪的天赋与年龄,陆宇静没办法真的教给吴天雪除妖师的术法,未来陆宇静要是回到林家,这个徒弟能不能被家族认可也是个问题。
“唉,师兄当年离家的事,到现在也是不明不白。”林时雨引开话题,有些头疼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莫名其妙,现在那个叛徒和断离琴都下落不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纺月突然发话:“陆师兄离开溪山林家,我曾听过一些传言。”
林时雨不觉得惊讶。林家并未大肆宣扬此事,但除妖世家之间往来走动,消息自然会流出去。她好奇道:“你们……呃,姜家那里是什么传言?”
纺月却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道:“也许……是对陆师兄不太好的传言。”
“算了,我知道那都是什么传言。”林时雨顿时失去了兴趣,“传言还不是从林家飞出去的,那些人除了诋毁我师兄,还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师兄受了妖君还有水镜的蛊惑,心术不正,所以放叛徒带着断离琴离开……真是无趣。”
“水镜……是林家的那位外门弟子的名字么?”纺月喃喃道,“我似乎听说……”
她停下来,看向林时雨,最终未将这句话说完。
林时雨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纯粹是无稽之谈。我师兄堂堂正正,怎么可能与那个叛徒有私情?”
林时雨还在浩云峰上受罚时,便听过这样的流言蜚语。林家的长老们看了当夜祠堂外留念珠内记录下的景象,勃然大怒,却对具体发生了什么语焉不详,孤男寡女,自然引得弟子们私下议论纷纷;后来陆宇静被逐出林家,解雅返回解家后又出了那样的事,更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上几分旖旎色彩。林家家风清正,无论是何等身份,私德有亏是一个很严重的污点,陆宇静先前在林家煊赫一时,如今跌落谷底,虽然他的为人有目共睹,但难免有同辈除妖师对他心怀嫉恨,自然是喜闻乐见。
然而,那些同辈弟子谈起这件事,又总是带着几分对陆宇静微妙的讥嘲——因为,那位盗走断离琴的弟子水镜,有着异于常人的丑陋容貌。
水镜不是除妖世家的人,她在幼年时因为天赋尚可而被林家收为外门弟子。一般来说,外门弟子由于根骨不佳、入门较晚,大多终是泯然众人,沦为除妖世家里对抗妖物的耗材,自然也难有什么名声可言。但水镜在同辈除妖师中的知名度不低,虽然原因称不上光彩:她相貌生得丑陋,性情又孤僻古怪,众人表面上避着她,背后却总会讥笑议论几句。
林时雨自然是不信陆宇静与叛徒水镜有私情,所以陆宇静才放了盗走断离琴的水镜,毕竟水镜与妖君阿蘅勾结,使出迷惑心智的手段不足为奇。她与陆宇静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对陆宇静的为人十分了解;此外,陆宇静与外门弟子鲜有交集,看上去也不会同水镜有什么往来。
更何况,林时雨知道,他早就有了心上人。
纺月便不再做声,她又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两位前辈早些歇息。”不等林时雨与吴天雪回应,她便跃下屋檐,走向客房去了。
纺月的脚步声渐远,吴天雪悠悠吐了口气,说:“这小姑娘也是有意思。”
林时雨看了一眼吴天雪:“何以见得?”
“小师叔,你有没有觉得,她挺喜欢你的?”吴天雪笑道。
林时雨疑惑:“啊?挺喜欢我?”她细细回想了与纺月见面以来的种种,总觉得两人相处始终有几分尴尬,谈话走向颇为奇怪,离友好和睦都相去甚远,她倒是没有感到纺月待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闯荡江湖那么多年,看人是很准的。”吴天雪脸上多了狡黠的神情,“这姑娘只是表面上端着而已。”
林时雨虽在心里认同这句话,但面对吴天雪,她不甘示弱,便呛了回去:“得了吧,你才多大年纪啊,就装老江湖?”
“真的,她对你大哥可没什么好感,但对你很有兴趣,我都能看出来。”吴天雪故作深沉道,“你不觉得吗?她刚来那会儿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结果刚才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把家里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搬出来了。”
“好了,不要挑拨是非了,没事干就早点休息。”林时雨拍了一下吴天雪的肩膀,没好气道。
“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吴天雪仰脸望向一轮明月,“哎,真羡慕你们,师门里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不至于寂寞。”
林时雨听他突然如此感慨,又想到他先前的落寞之色,暗自思量,自己和师兄虽同吴天雪在这清风轩之中一道住了这么久,却到底和他有着隔膜,就连身份也有意无意之中瞒了吴天雪许久,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她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言下之意,玩笑般说:“没事,你既然当了我师侄,那就是自己人了,以后肯定会罩着你哈。”
吴天雪笑了笑,没有言语。
第二日清早,林时雨独自在院里练功。她先前在浩云峰过了几年苦日子,初来清风轩时,没有了家里规矩的约束,陆宇静也不可能真的时时督促她,便松懈了一些时日。后来她见陆宇静对于练功修行夙夜不怠,十分佩服,加上此前在韦家受青墨言语所激,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功,这些日子竟比在浩云峰上还勤勉不少。不过,林时雨心知肚明,依自己的性子,她这大抵是一时热情,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只好趁这热情褪去之前,能练一日是一日。
一套剑法打完,林时雨略感疲累,她正欲收剑,却见头顶有海棠枯叶飘落。她不禁起了玩心,双足轻点地面,飞身而起。逐浪剑身上蓝光闪过,灵力已从手臂传至剑锋,林时雨在空中旋过一圈,待她在地上站定,逐浪剑尖上已经刺了五片黄叶,每枚叶片的创口均在正中。已是深秋,这海棠叶片大多已经枯萎打卷,稍用力道便会四碎开来,然而,刺在逐浪上的这五枚叶片除了正中一点,均保持着完好的形貌。
溪山剑法以剑气磅礴凌厉著称,却欠缺轻巧,林时雨研究这灵力的控制也已有些时候了,今日一试,看来总归是有些成果。她心里欣喜,将剑尖的海棠叶一片片取下,手中蓝光一闪,枯叶便尽数化为齑粉。
“时雨,不错啊。”身后,林倦峰的声音传来。
林时雨回身,见林倦峰和陆宇静站在檐下,不知已经在那里多久了。两人都是清俊的青年,并肩而立,看上去赏心悦目。林倦峰手持陆宇静常拿的折扇,轻轻摇晃,扇面上绘了几枝墨梅,颇有清逸之气。
“你如今比刚下山那一阵子要强过不少。”林倦峰将折扇收起,动作洒落,“先前叔父还有些担忧,如今看来,这半年你不曾旷废功课,他老人家也该放心了。”
林倦峰修为不高,但毕竟在林家自幼耳濡目染,能轻松看出林时雨的进步。他这话本来没什么,况且林时雨已经大半年未见父亲,心中也是挂念。可此时两位兄长都在,她不免想到陆宇静与林倦峰始终有联系,自己本是偷偷离家,一举一动却被父亲林瑛所关注,不由得有些恼火,便冷冷开口:“他忧虑什么,我练不练功关他什么事,反正他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对我也没什么期望啦,不然——”
她看了一眼陆宇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林倦峰转头和陆宇静对视一眼,两人心下了然,都是苦笑,便不再提这事。林倦峰突然望见纺月立在林时雨身后的连廊里,怀中抱着她那柄长剑,剑身之上光华流转,不由得心念一动,朗声道:“纺月小师妹,浮灵宫剑法灵俊飘逸,天下闻名,不知今日我们是否能有幸一见?”
林时雨一怔,她收起逐浪,转过身去,便见纺月从连廊里缓步走出。此刻,纺月的神情依旧毫无波澜,语气也是淡淡:“林师兄大抵已知道我是半妖,并未修习多少术法,也就不便在此献丑了。”
林倦峰却轻轻摇头:“小师妹应该也有所听闻,我根骨不佳,难以修行,因此术法低微,但剑术之形总归还是会一些的。我见小师妹的根基要比我扎实,这不算是为难小师妹吧?”
纺月有些迟疑,林时雨见她矛盾的神色,显然并非是完全不会浮灵宫剑术,林倦峰看准了这一点,试图激起少年人的张扬好胜之心。林时雨到底是林家弟子,很少见到其他除妖世家的术法,不免好奇,正欲说些什么,好让纺月展示一番,却忽听得檐角风铃叮铃作响,回音沉闷。几人均是一愣,朝着院门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