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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烟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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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停,紫黑色的雾气在半空缓缓升腾、旋转,最后湮灭在宫殿上方的深空之中。细看便会发现,那雾气竟是由屋檐上的脊兽口中吐出,这些凝聚着妖君法力的邪气汇为结界,庇护着这座悬崖上的宫殿。
妖君阿蘅的宫殿。
林时雨努力使自己的外表显得镇定,她转脸问身边的花姬:“接下来呢?我要进去吗?”
“那当然。来都来了,不进来玩玩吗?”青墨在一旁笑道,“圣君的宫殿,多少妖族想来都来不了呢?”
“你说,这是妖君的意思。”林时雨不动,只是看花姬,“妖君为什么要见我?纺月呢?她也在这里吗?”
花姬面无表情地走到青墨身边:“我应付不来,她就交给你了。”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殿门内的漆黑之中。
“哎呀,这是应付不来,还是心虚呢……”青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而无辜地看向林时雨,“小友,你似乎不太喜欢我,但现在不得不和我待在一起了,将就一下吧。”
林时雨有些茫然地望向殿门:“花姬……她怎么……”
“呵呵,是被她所迷惑,想起了往事么?”青墨的声音很柔和,“澜霞花的力量……不过是故友的雨迹云踪而已,连这个都要窥探,她真够无聊的——不过,这在她身上可不常见呢。”
听到“澜霞”二字,林时雨陡然清醒:“什么?澜霞花是什么?和澜霞之毒有什么关系?”
青墨却不理会她的问题,他转过身,轻松道:“小友,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多多担心一下自己,还有你那位半妖朋友么?”
林时雨倒抽一口凉气:“纺月果然在你们这里?”
“你应该祈祷那个小半妖还没被圣君大人炼化。”青墨唇角勾起一抹悠闲的微笑,这让林时雨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话语的真实性。
“现在,随我进来吧。”他勾了勾手指,银戒指上的光华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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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时雨跟着青墨走进殿门后那片浓重的黑色里。很快,视野变得开阔,林时雨发现,她走在一处连廊内,这连廊位于看不到边际的水面之上,檐外是连绵的烟雨,朦胧中透出远山的一点黛色——仿佛,她此时并未身处妖君的宫殿,而是在江南一处寻常的景致之中漫步。
虽然知道是法术的效果,但这跟想象中妖君大人金碧辉煌的宫殿差得也太远了吧!林时雨一边打量四周的景象,一边暗暗腹诽。
“和想象中不一样?”身边,青墨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轻轻笑了一声。
“是啊……”林时雨皱眉,“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景色有点眼熟呢?这里不像是曳城,而是……”她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画面。
“小友,想得太多,有时候不是好事哦。”青墨说。或许是烟雨的缘故,他的面容变得无比柔和,绿眸也褪去了凌厉诡谲的光彩。
走出连廊,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变化。阴冷的雾气顺着身体缠上来,眼前的光线黯淡下去,林时雨看到道路两边的黑色石柱,它们无声地立在迷雾之中,伸向虚空般的苍穹。柱身之上雕有面相凶恶的妖兽,硕大的眼珠里泛着冷光。
是了,这才应当是妖君的宫殿。
她跟着青墨走了许久,来到一个空旷之处。漆黑的石板地上,白衣女孩跪坐在那里,束住长发的淡银色发绳闪烁着点点光泽,如同暗夜里的曜星。
“纺月!”
林时雨也不顾青墨,快速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纺月侧过脸,神情有些吃惊:“林师姐,你怎么会来?”
“……还不是因为你!”林时雨没好气道,“跟你说了不要离开清风轩,你在干什么啊?果然一出来就被那两个护法带走了吧!”
纺月低下头,没有出声。
“姊妹相会,真是感人啊。”青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林时雨牵住纺月的手,想要拉她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没由来的慌乱突然涌上心头,她感到晕眩,体内的灵力也有了一瞬的紊乱。
——这是圣君的意思。花姬的话语浮现在脑海。妖君令花姬与青墨带自己来到这里,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是,妖君为什么独独想要见自己呢?
莫非……还是因为父亲?
“林师姐?”纺月察觉到林时雨的不对,低唤出声。林时雨定了定神,正欲说话,余光却扫到了不远处的石台上,一个黑色身影悄然出现,正沉默地注视着位于下方的她们。
这个妖气……林时雨感到体内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太阳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喉头一甜,口中有血腥味弥漫开。
“圣君大人。”身后,青墨的语气失去了平日的轻佻,变为前所未有的庄重。
林时雨揽住纺月的肩膀,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她仰起脸,望向石台之上——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立在那里。男子身着深黑色衣衫,赤褐色的长发几乎垂至脚踝,色泽如日暮时的薄云。他的面容俊美而妖异,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银朱色眼眸。此时,那双银朱色眼眸正注视着林时雨和纺月——不含任何情绪的的、近乎于虚无的视线。
阿蘅。林时雨心里瑟瑟浮起这两个字。
那人轻盈地跃下石台,赤脚踩在地面,向她们一步步走来。明明只是青年的模样,他身上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压迫感,每走近一步,林时雨便能感到自己身上的痛苦增加一分。腰间,逐浪的剑身也开始颤抖,发出低低的鸣泣。
这是妖君阿蘅……妖君的力量……
阿蘅似乎察觉到林时雨的不适,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银朱色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紫色的光华围绕他周身闪烁,须臾间,那股力量被撤去,林时雨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纺月见状,默默地扶住她。
“纺月,”阿蘅看向纺月,薄唇轻启,“你做好决定了么?”
他的声音和外表有些不相称,像江南的细雨,轻盈而单薄,糅合着绵延的愁思。
林时雨低声问纺月:“什么决定?”
纺月的黑眸沉了下去,没有说话。
“你可以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这位师姐,纺月。”阿蘅的语气变得柔和,其间却夹杂了诱惑的意味。
林时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纺月只是却低下头,盯着黑色石板上的纹路。
“我同她父亲相识。”阿蘅笑了笑,“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可以利用力量,将她转化为完全的妖族——当然,这也意味着她要选择我的阵营。”
林时雨心中一惊。将半妖转化为完全的妖族?闻所未闻。她转念一想,妖君有这个能力,也并不奇怪,但阿蘅为什么偏偏盯上了纺月?
“你找纺月,就是为了将她转化为完全的妖族?”她壮着胆子发问。
“她父亲就是妖族,生前又曾有助于我。”阿蘅淡淡道,“只是因为她恰好来了曳城,我顺便还她父亲一个人情而已。纺月,在姜家的日子,对你来说恐怕并不如意吧?”
林时雨有些忧虑地看向纺月,她没想到纺月的父亲和妖君有这样的渊源。虽然不知道细节,但纺月在姜家过得不好是事实,她对除妖师身份有多少认同感,林时雨也全然拿不准。或许,对于纺月而言,阿蘅的提议不能说是毫无吸引力。
纺月站在原地,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轻轻开口:“我想好了——”
林时雨的心跳停了一拍。
“我不愿被转化为完全的妖族。”纺月提高了音量,语气却还是有些缺乏底气。林时雨注意到,纺月的右手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阿蘅并不觉得惊讶,却仍是发问出声:“哦,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么……为什么呢?”
纺月深深望向佩剑,手指轻轻捋动银白色的剑穗,她又扫了一眼林时雨,踌躇片刻,轻声道:“除妖世家中……也有待我好的人,我不想……”
阿蘅银朱色的眼眸里挑起讽刺:“纺月,我想你误会了什么,这个除妖师可不是主动闯入这里来救你的——是我让我的护法带她来的呢。”
“你也有所动摇,不是吗?”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透出几分阴暗的色调,“不然,你为什么主动离开清风轩,又在得知我找你的缘由后,提出要考虑一会儿……纺月,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前些年亡故,在姜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人或事了吧?”
纺月沉静的黑眸中终于多了痛色与挣扎。
“可是,我不想去找他们……找清风轩的麻烦。”她嗫嚅道。
林时雨只感到头皮发麻,她想让纺月赶紧闭嘴。这姑娘从小在姜家受排挤,估计也没什么同龄的好友,因为法力的原因,除了这次离家出走外很可能就没出过门,对待人情世故可谓是一窍不通。阿蘅目前看上去还算平和,但在妖气的影响下,他的平和还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阿蘅却没有被纺月的话语激怒,只是点了点头:“嗯,很有意思……小半妖,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就不过多干涉了。”
林时雨察觉到阿蘅称呼变化里那丝微妙的情绪,她感到有汗自手心渗出。直觉告诉她,阿蘅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只是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戾气。
“你也很出名呢,林时雨。”阿蘅不再看纺月,视线落到林时雨身上,“林瑛的女儿,还有——”
强劲的压迫感刹那间泛上来,像是有人自前方大力推搡着她的身体。灵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额前的刺痛一阵阵传来,衣服里,那枚玉坠变得滚烫,似乎有什么力量要从其中喷薄而出。
“林师姐!”
林时雨听到纺月的呼喊,不知何时,纺月拉着她的手被大力冲开。奇怪的是,纺月明明就站在她身旁,那声音却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遥遥传来,甚至有些不真切。
她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面。逐浪自剑鞘中挣脱,试图保护主人,却因为没有灵力支持,哐的一声坠落在石板地面。
阿蘅俯下身,伸手取下林时雨脖颈上的红色绳线。他将绳尾的玉坠捏在指间,慢慢举起来。大抵是因为阿蘅眼眸的色泽,此刻,那枚玉坠也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又是这枚玉坠……
林时雨试图集中注意力,但在阵痛与灵力躁动带来的不适之下,这几乎是徒劳。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她却仍能看到阿蘅眼中闪烁的疯狂,以及逐渐泛白的指节。
她以为阿蘅就要捏碎这枚玉坠了,可下一刻,阿蘅似乎对玉坠失去了兴趣,他将它随手丢在她的衣服上。
“我同银隽有过一面之缘,也曾想邀她来我这里,同我成就一番事业,但她拒绝了。”阿蘅低头看着林时雨,银朱色的眸子仿佛泛着血光,“她怎么能对你——一个少年除妖师——用情至深如此……林时雨,你说,妖族怎能对除妖师产生这样浓烈的情感呢……怎么能呢?”
林时雨愣了愣,没敢吭声。阿蘅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居然有着浓浓的悲怆与自嘲。好像,他并不是在评判银隽的行为,而是在反反复复诘问着什么人……诘问着自己。
阿蘅突然毫无征兆地撤去力量,任凭林时雨向前跌去。林时雨反应过来,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攥住那枚玉坠。那玉坠在她手心烫得吓人,她却无暇顾及,仰脸看向阿蘅——仅仅是眨眼间,阿蘅的神色便恢复了镇定,他转过身,留下赤褐色的背影。
“结束了。”他叹息道,“青墨,你说,该不该让她们两个就这样一走了之?”
青墨自林时雨身后踱过来:“嗯……恕我直言,圣君,放虎归山不是什么好主意。”
林时雨心道不妙,却也生怕在这时候说错什么,便保持了沉默。纺月悄悄地靠过来,在她身边站定。
阿蘅缓缓走上石台,停步,始终没有回头。
“我累了。”他背对台下的几人,语气里带着厌倦,“让她们滚吧。”
青墨似乎有点意外:“您是说,让她们离开?”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阿蘅丢下最后一句话,不再言语。
林时雨迅速站起身,戒备地盯着青墨和阿蘅。青墨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白袍上浮现出淡淡的光华。林时雨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绿色的光华冲着自己奔涌而来,其中有利刃一般的绿叶幻影。
“小心——”
林时雨一把抓住纺月的小臂,挡在她身前。然而,那些叶片并无攻击的意图,只是环绕在两人身旁,愈发密集。逐浪飞回手中,林时雨单手持剑,绷紧了自己的精神,纺月也握紧了自己的佩剑,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脚下的石板无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在法术的作用下,那道裂痕猛然扩大,像巨兽张大了嘴,一口将两人吞噬。